51 約定

晚飯之後, 魏憫在書房看書覺得有些口渴, 一提手邊的茶壺, 裏面空空如也。

她見阿阮在耳房洗澡,索性也沒叫他,就自己提着茶壺進了竈房。

二九正背對着門坐在矮墩上煎藥, 熱氣頂着砂鍋蓋, 發出咕嚕嚕的響音, 濃重的藥味随着熱氣飄出,充斥着整個竈房, 熏的二九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

他聽身後有腳步聲,以為是阿阮洗完澡了過來喝藥,頭都沒回, 聲音甕聲甕氣的說道:“主君您再等一下, 藥馬上就好了。”

魏憫聞言腳步一頓,不由皺起眉頭, 不是二九生病麽,這怎麽變成阿阮要吃藥了?

魏憫将茶壺往竈臺上一放,直接問道:“你主君哪裏不舒服需要吃藥?”

二九沒想到來的人不是阿阮, 而是魏憫!頓時吓的一個哆嗦, 急忙低下頭, 緊緊的閉上了嘴。

魏憫站在二九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聲音微微發沉,“主君下午去藥鋪, 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她晚飯前明明問過阿阮這事的,他那時是跟她搖頭“說”沒有。

阿阮很少在身體的事情上瞞着自己,魏憫頓時覺得這裏面有貓膩,再想想他下午回來時慘白的臉,不由眯起了眼睛。

阿阮真是長本事了,竟敢在這種大事上跟她說謊!

魏憫垂眸看着低頭不語的二九,說道:“跟我說實話,你這給阿阮煎的什麽藥?”

二九臉埋在腿上,咬着嘴唇想怎麽辦,傍晚時主君還跟他叮囑過不許把這事告訴大人,誰成想,這藥還沒喝呢,就被大人先發現了……

二九被魏憫看的頭皮發麻,手指頭摳着鞋面小聲說道:“是、是補身體的藥。”

二九優點很多,其中有一條魏憫最欣賞,就是他從來不對主子撒謊,不管是對她還是對阿阮,他要麽不說,要麽老實交代,但從來不會去故意編個謊。

正是因為這點,魏憫也沒兇他,而是撩起衣擺半蹲下來,跟他視線持平,問道:“主君好好的,為什麽要補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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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臉皺巴成一團,手揪着衣擺,都快被逼哭了,“我、我……”

魏憫見二九态度猶豫,聲音不由微微發沉,說道:“藥怎麽能亂吃?

阿阮和我是夫妻,是天底下最親密的人,身體不舒服這麽大的事情,他瞞着我,我待會兒回房會跟他好好說這事。

但你要是瞞着我,那就是對主子不忠,難道二九你想看着我和你主君之間,因為這件事産生間隙?”

二九頭頓時搖成撥浪鼓,紅着眼眶掙紮道:“二九自然希望您和主君永遠都好好的……但、但這事主君不許我說。”

魏憫沉默的看着二九。

二九咬了咬牙,放棄抵抗,摳着鞋面将下午去藥鋪的事情跟魏憫說了一遍,說完聲音都染上了哭腔,“主君是喜歡孩子,也想自己能生一個。

他背着您吃藥是想把自己的身體先養好,等您什麽時候想要孩子了,不會因為他生不了而難受……主君沒有怪您,從他聽完大夫的話,回來還給您帶份豆腦就知道了……”

二九怕魏憫怪阿阮隐瞞,話裏話外說的都是他主君的好,生怕兩人因為這事心裏起了疙瘩。

其實這話不用二九說,魏憫也能猜到阿阮是怎麽想的。

當初她剛得知阿阮身子不好,這兩年不能懷孕的時候,之所以選擇不把這話說給他聽,就是怕他知道後會多想。

誰知道,在兩年之後,他還是從別人嘴裏聽到了這話。

魏憫不怪阿阮,她甚至有些自責,其實這事她應該提前找個合适的機會說給他聽的。

大夫說的是難懷孕,這話估計聽在阿阮耳朵裏就是不能懷孕了。

魏憫難以想象,阿阮在得知自己不能懷孕,又知道自己妻主不讓他懷孕時的心情……

阿阮回來沒跟她鬧,還帶了她喜歡的豆腦,這就是獨屬于他的溫柔賢惠,溫柔賢惠到哪怕跟她生氣,還記着回來時給她帶份愛吃的豆腦。

可阿阮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喜歡把事憋在心裏,而不是主動來問她。

以前在黎青的事情上是這樣,之後她考中狀元時也是如此,還有後來的楊沁悅。

阿阮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而不是主動去問,去問魏憫她是不是記得黎青曾經給她送過傘,問她考中狀元後是不是就要娶皇子,問她什麽時候把楊沁悅送走……

這些事阿阮都是在意的,不然他不會在鹿鳴宴時盯着黎青看,不然他也不會在魏憫入宮時站在門口眼神複雜,也不會在她回來時哭成淚人。

那時候他可能以為他的妻主要打馬禦街成為驸馬了,可即使如此,阿阮還是做好了飯等她回來。

魏憫的阿阮,對她溫柔的很,也傻的很,更是小心謹慎的很。

二九見自己說完話後,魏憫沉默不語,心裏忐忑極了。

魏憫垂眸,看着地上咕嚕嚕響個不停的砂鍋,擡起眼皮子看了一眼二九,二九頓時挺直腰板屏住呼吸。

魏憫下巴指着砂鍋,提醒他,“趕緊把火滅了,藥再煮水就沒了。”說完想起什麽,又道:“怪不得阿阮不讓你自己做飯,他怕一不注意,你就能把鍋燒個洞。”

二九一聽魏憫語氣輕松,就知道這事不算個事兒,提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頓時腰放松的一彎,聲音清脆的說道:“主君只是說,要是我做飯,估計能把十八累死,因為她劈的柴還不夠我燒的呢。”

魏憫笑着搖頭,覺得阿阮說的還真對。

随後魏憫讓二九把阿阮的那份藥倒好,她端着離開之前,認真的叮囑他,“主君身體不好,不能亂吃這些東西,你以後多看着他點,別跟着他犯糊塗。”

二九聲音清脆的哎了一聲,說記得了。

魏憫回房時,阿阮還沒從耳房裏出來,她就将藥先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桌旁看書。

阿阮從耳房出來時,手裏還拿着毛巾在擦頭發。

魏憫眼睛沒從書上離開,只是随手又翻了一頁,語氣不甚為意的跟他說道:“阿阮,二九把你的藥送來了。”

阿阮聞言擦頭發的動作一頓,原本臉上被熱氣蒸出來的粉色,頓時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留下慘白。

魏憫像是沒看見他的神色一樣,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很是随意的問道:“你下午不是跟我說沒事嗎,那你這吃的是什麽藥?”

阿阮雙手握着身前的毛巾,抿唇垂眸不語。

魏憫放下手中的書,看向他,語氣認真的問道:“阿阮,這是什麽藥?”

魏憫之前跟二九說回房會好好跟阿阮說說這事,不是随口一說,而是真的打算改改阿阮有話不問出口的毛病。

阿阮擡頭看魏憫神色認真的看着他,抿了抿唇,走到桌子前,将手中毛巾放下,垂眸擡手道:

——補身體的藥。

魏憫見阿阮沒瞞着她,這才擡手,将他拉到懷裏,側坐在她腿上,伸手拿過毛巾,給他擦他披散在背後還濕着的頭發。

“怎麽突然吃這種藥了?”魏憫手指梳理着阿阮的長發,語氣有些随意。

阿阮身子緊繃,偷偷側頭看了魏憫一眼,又垂眸抿了抿唇,放在腿上的手指攥緊了亵褲。

妻主生氣了。

阿阮最是了解魏憫,因為他不能說話,不能跟她吵,所以妻主從來不對他發火,更不會沖他嚷跟他大聲說話,她對他生氣時格外的不一樣。

她對他越生氣,語氣越顯得随意,随意到阿阮一聽,就知道她生氣了。

阿阮感受着魏憫動作輕柔的給他擦頭發,不由紅了眼眶,心裏的委屈和不安翻滾着,叫嚣着讓他把憋着的話問出來。

妻主既然這麽問他,肯定是二九都說了,他再藏着掖着也沒用,該面對的,怎麽都躲不掉。

可這事該生氣該委屈的人是他,妻主為什麽要不高興。

阿阮伸手扯了扯魏憫的衣襟,側着身體面朝她,想起下午大夫的話,眼中不由蒙了一層水霧,視線模糊的擡手“問”她:

——你為什麽,不想我有身孕?

這句話的動作阿阮比劃的格外緩慢,仿佛胳膊有千斤重一樣,光是擡起來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今天去陪二九看大夫的時候,想起來自己成親都兩年了,還沒有懷孕,就讓她幫我把了脈。

——大夫說我身子差,不好有孩子,另外還說,可能也是因為你不想讓我懷孕……

阿阮眼睛都沒眨,眼眶裏的淚就流了出來,他看着魏憫,眼神帶着濃濃的委屈和不解。

阿阮咬緊嘴唇,壓抑着自己的不安和發抖的身體,艱難的擡手問她:

——你是不是,怕孩子跟我一樣不能說話?

阿阮不知道魏憫為什麽不想和他生孩子,就自我安慰着妻主是疼他的,她既然這麽做了,肯定有她的原因。

阿阮不想去問這個原因,就想先偷偷把身體養好,等将來妻主想要了,到時候自己是能生的,而不是個不能生的。

他想着妻主是做大事的人,将來肯定是要回京的,到時候孩子太小拖家帶口的不方便。

這是阿阮所能想到的理由中,最适合為魏憫行為開脫的借口了,除了這個,他別的都不敢想。

而現在,他把自己最不想面對的話先問了出來:

——你是不是,怕孩子随我不能說話?

魏憫倒是沒想到阿阮會這麽想,頓時一愣。

阿阮手都在抖,卻堅持着将這句話比劃完:

——我不是天生的啞巴。

他這幾個動作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一樣,穩準狠的插在魏憫的心口上,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疼的她難以呼吸。

魏憫按下阿阮的手,将他緊緊摟進懷裏,恨不得把他揉進身體裏,低頭在他耳邊啞聲道歉:“對不起阿阮,對不起。這事怪我,怪我沒早早告訴你,這才讓你多想。”

“我不是不想和你生孩子,更沒怕過孩子不能說話,”魏憫擡手抹掉阿阮的淚,心疼的說道:“只要你生的,無論她如何,我都是愛的,就跟愛你一樣。”

阿阮手摟着魏憫的腰,臉埋在她懷裏哭,哭的肩膀發顫。

魏憫掌心輕撫他的後背,解釋道:“你還記得兩年前你發燒的那次嗎?那回大夫就跟我說你身子虧空的厲害,底子差,如果兩年內有孩子,怕是你和孩子都保不住。”

魏憫見阿阮抽噎的動作頓了一瞬,不由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說道:“我是那時候就知道了這事,我怕你聽了後會多想,這才沒說。就想着咱倆還年輕,孩子不那麽急着要。”

“這事怪我,怪我沒跟你說,這才讓你今天聽了大夫的話後會亂想。”

魏憫摟着阿阮,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但阿阮,你有事,該先來問我的,而不是憋在心裏讓自己難受。

阿阮,我是你妻主,如果你心裏有委屈有不解有疑問,連我都不說,那你還說給誰聽?讓誰給你撐腰?”

魏憫聲音有些低,帶着些許無奈和嘆息,聽的阿阮心揪在一起,疼的難受。

以前他能說話時,沒人聽他說心裏話,後來他不能說話了,更是沒有人耐着性子看他比劃了什麽,久而久之,阿阮習慣了有事藏在心裏。

尤其是面對魏憫時,這是他的妻主,是他最喜歡最珍惜的人,阿阮怕自己問的太多會惹她煩,怕自己管的太多讓她不高興。

可現在,阿阮覺得妻主說的才是對的,她是自己這世上最親密的人,自己要是有疑問不跟她說,那還能跟誰說?

阿阮擡手摟住魏憫的脖子,臉蹭到她脖頸處,依賴的埋在裏面。

魏憫見阿阮這個舉動,就知道他想通了,手掌輕撫他的背,低聲說道:“阿阮,咱們先別要孩子好不好?我想讓你把身體養的再好些,不然我不放心,我寧願不要孩子,也不想你有個萬一……”

阿阮咬了咬嘴唇,輕輕的點了點頭。

魏憫一笑,“你要是實在喜歡孩子,我讓十八送你回老家好不好?讓你抱抱六六。”

阿阮頓時不同意的搖頭,青平縣和竹城一來一回就要好久,如果妻主不去,他也不回去。

魏憫其實就是那麽随口一說,哪裏真舍得他回去,如今見阿阮毫不猶豫的搖頭,就知道比起孩子,她這個妻主更重要。

魏憫眼裏的笑意因為阿阮的動作陡然一濃,低頭親了親他的耳廓,跟他商量着說道:“咱倆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以後你有什麽事,就跟我說好不好?

如果我多看了誰一眼,你覺得不高興,也跟我說行不行?

阿阮,在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重要,也沒有誰,比你更讓我在乎了。”

阿阮不能說話,卻格外愛聽魏憫說的情話,每次她一說,他都臉紅,這次也不例外。

魏憫的話,聽的阿阮臉紅心跳,心裏所有的委屈不解全都沒了,只剩下一種想讓她“抱”自己,狠狠地“抱”的沖動。

阿阮臉埋在魏憫頸窩裏,張嘴輕輕用牙齒叼着她脖子上的肉,鼻子故意呼出熱氣噴灑在她脖頸上,意圖十分明顯。

夫郎暗示的這麽明顯,魏憫哪裏有不滿足的道理?自然是将人抱回床上,狠狠地“抱”了幾回。

而桌子上的藥,忙碌的兩人自然不會管它,明早倒掉就是了。

事後,阿阮累的昏昏欲睡,魏憫跟他柔聲保證,“阿阮,以後我有事,事無巨細都跟你說,絕不再瞞着你分毫。”

這次的事兒,算是讓兩人都長了教訓。夫妻本是一體,有話就要說明白,不然擱在心裏成了疙瘩,将來也會影響感情。

阿阮溫順的窩在魏憫懷裏,不知道有沒有聽清她的話,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魏憫掌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阿阮光.滑的脊背,垂眸若有所思。

阿阮以為她不想要孩子,是怕孩子不能說話。

阿阮之所以會這麽想,可見他心底對于自己是個啞巴,還是介意的。

魏憫本以為阿阮不會在意,沒曾想他把這事埋的極深。

如果不是因為今天這個誤會,阿阮怕是一輩子都不會主動跟她提起,他介意自己是個啞巴這事。

魏憫想,蔣梧闕之前因為身子弱一直在找神醫,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看來她下次寄回京的信中可以問問這事了。

她雖然一點都不介意阿阮不能說話,但如果有可能,魏憫倒是希望能親耳聽到阿阮,聲音軟糯的在她耳邊喚她妻主。

那樣的阿阮,一定更勾魂誘人。

作者有話要說: 阿阮:二九這個豬隊友→_→

二九:(不服氣)我分明是神助攻╯^╰

————

怕大家誤會阿阮,熬夜加更,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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