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奇(捉蟲)

好奇(捉蟲)

沈映魚顧不上罵她的人,看着大開的門,心中大驚,目光看向一旁的陳大娘,道:“大娘,忱哥兒呢?”

陳大娘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以為她是個好的,沒有想到這樣傷心病狂,根本就不欲同她講話,重嘆一口氣轉身就走了。

看陳大娘的這個反應,莫大的惶恐突然襲擊全身,但仍舊有一絲期盼。

沈映魚一連抓着不少人問,結果沒有一個人搭理她,甚至還有人要掄起拳頭砸她。

圍繞的人見她回來淬罵着散去,再怎麽傷心病狂那都是旁人的家事,與他們無關。

怎麽會這樣?

人散去後,沈映魚臉色煞白,茫然無措地立在門口,手止不住地開始發顫。

她想起來了,前世就是今日,忱哥兒被賣給了人牙子。

可是…

沈映魚怎麽都想不通,今生分明就沒有來過什麽人牙子,為何還是會發生這樣的事?

難道還要重複,原來發生過的事情嗎?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讓她重生。

有一瞬間,她鼻子一酸,想起死的那間地牢昏暗無光,吊死在面前的那個女人,還有最後瘋魔自裁而亡的蘇忱霁。

那些事情不能再重複了。

沈映魚想要去尋人,但環顧四周,根本就不知從何處尋起,雙腿顫抖得無力,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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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哥兒…”

顧少卿趕來時便是看見這般情形,身穿粗布木簪的女人,紅着眼眶,神情絕望地坐在地上,雙眸茫然不知看着何處。

像是只有一具空殼的屍體,靈魂被攝走,空蕩蕩的撐着肉身。

來的路上顧少卿已經聽說過了,那些人皆說她将那個孩子賣給了人牙子,若是之前他恐怕會信,但這次他卻沒有信。

擔憂出事,所以他趕緊追了過來。

顧少卿手上還提着,沈映魚求他收那孩子的禮,怎麽可能轉身就将人賣了。

雖只有兩面之緣,他莫名覺得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想必那些人牙子還沒有走遠,走近路先一步趕去村門口,說不定還能将人劫下來。”顧少卿眼底閃過憐憫,看着失魂落魄的女人。

沈映魚聽見這話,眼中的無措散去,頓時亮起來。

是啊,那些人剛走沒多久,想必那些人都是走的大路,她若是走小路,定能先一步趕到。

她險些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擊垮。

蘇忱霁絕對不能在此刻,被那些人牙子帶走,不然前世的一切又會重複發生。

她賭不起。

這般想着,沈映魚一掃方才因突發事件慌亂的心,恢複冷靜,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朝着通往村口近路的方向走去。

方才是因為她都沒有做前世的事,見還是發生了,而感到茫然無措未曾反應過來,現在沈映魚恢複了往日的神情,一刻也不敢停。

顧少卿既見了這樁事,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也跟着一起過去。

沿着出村的那條小路,此刻行着一輛馬車。

車轱辘壓過泥濘的路,馬拉着一個大鐵籠,裏面關着不少哭叫不止的小孩,正朝着村門口去。

這些裏面的小孩都是人牙子從周圍這幾個村買來的,除了那個不哭的漂亮小孩,其他的幾個小孩一路吵吵嚷嚷個不停。

不過這次幸好賺了個大便宜,裏面那個安靜小孩是他見生得漂亮的,無意間撞見後就心動了。

他悄悄打聽過,聽說家裏沒有人,只有個不做人的阿娘,所以他才壯着膽子,生歹念偷走這個孩子。

驅車的人牙子心情甚好,驅車其間轉頭看着籠子,裏面的坐着一動不動的小孩,漂亮得他眼中裝滿了錢財。

人牙子對着他裂開滿口黃牙。

這個模樣以後生得絕非不差,說不定以後可是窠子裏的金疙瘩。

方才還抵死不從,從知道是他阿娘将他賣後,就開始變得安靜起來。

眼下蘇忱霁已經安靜地坐在籠子裏,若非偶爾顫動眼睫,只怕旁人就要以為,裏面放了尊漂亮的玉雕。

果然,她是将自己賣了。

所以昨日的綠豆糕,還有一塊布都不是給他的。

那一蠱粥不該打碎的。

他半垂着眼睫,周身的氣息越發的沉,挨得近的小孩都不敢哭了。

人牙子心情好,驅着車朝村門口而去,但沒行多久,忽地出現一人攔住車。

他偷、搶得人,但還不敢光明正大地殺人,當即就勒停了馬,黑着臉怒罵攔路的人。

“将忱哥兒還給我。”沈映魚沉着臉,黢黑的眼瞳看着眼前的人牙子,手中捏着木簪。

那是她方才從頭上取下來的。

若他不将蘇忱霁還給她,哪怕是拼死,她也要将人搶回來。

蘇忱霁絕對不能被人帶走。

馬車中安靜的少年聽見熟悉的聲音,原本漠不關心的臉微微擡起,表情冷然地透過挨挨擠擠的人,看見前方攔路的人。

她的衣裙上滿是泥,披散的發上也有凝結的泥土,髒、亂、差得連原本的面容都難以看清。

像是一路未曾停過跑來,還大口喘着氣,但目光卻狠狠地盯着跳下馬車的人牙子。

他沉默地顫了顫眼睫,緩緩的将頭靠在鐵籠中,神情漠然地看着,仿佛與他無關。

人牙子哪曉得誰是忱哥兒,裏面基本都是他賣的人,只當眼前披頭散發恍若瘋子的女人,是哪家不願意賣孩子的婦人。

當即他拿着手中的軟鞭,狠狠地打在地上,道:“人都已經賣給我了,是簽過契書的,如今反悔也晚了,識相點的趕緊滾,不然爺抽死你。”

人牙子冷笑着威脅,買賣奴隸在北齊是合法的,此事就算是鬧到官府,吃虧的也不會是他。

只是這事,還是盡量不要鬧到官府最好,因為裏面還有個偷來的孩子。

人牙子這般想着,手中的鞭子越發甩得用力,企圖将眼前的人吓走。

沈映魚絲毫不害怕,擡着沾着污泥的小臉,厲聲道:“誰簽的契書,拿出來給我看,我家忱哥兒就只有我一人,未曾有我的允許,你這是拐賣孩子。”

“速速将忱哥兒還與我,不然今日這官司你也吃定了,哪怕死,我也要跟着償命。”她将話說得狠厲又絕。

此話落下,後一步的顧少卿也已經領着村民趕過來了。

他是村中的教書先生,自是有,那些人聽說拐賣孩子當即就追過來。

人牙子一聽這話,再看趕來的人,想起自己做的虧心事。

沒有想到那小孩的家人這般快趕來了。

契書他是拿不出來,又擔憂這些人将他拿去見官,最後不得不将籠子打開。

人牙子趁着那些村民還沒有走近,将人還給沈映魚,駕車就要逃跑。

沈映魚一手攬住蘇忱霁,看着慌張的人牙子,大喊道:“這人拐賣我家小孩,別讓他跑了,說不定此番是還要去旁的地方拐孩子!”

買賣人合法,那是你情我願,但拐賣人卻壓了北齊律法。

而且陳家村的村民孩童本就少,最是見不得拐賣和買賣之事,不然當時也會這般不待見沈映魚。

現在這些村民聽這般說,才知道她孩子是被人拐走的,而不是賣給的人牙子。

當即村民氣憤地拿着手中的棍棒追過去,三兩下将那驅車逃跑的人牙子,生生從上面拽下來。

那人牙子倒在地上,承受着數不清的棍棒,後面被打斷了一雙腿和一只手。

若不是顧少卿擔心鬧出人命出面阻止,這人牙子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最後幾人合夥一起,将人牙子壓去見裏正。

多半是要入獄。

沈映魚抱着蘇忱霁冷眼看着,看見那人牙子被弄走,緩緩松出一口氣。

懷中的蘇忱霁似乎從頭到尾都很安靜,以為他是吓壞了。

沈映魚蹲下來查看他身上是否有傷,“忱哥兒,可有受傷?”

之前來時她聽那些人說,他為了不想被拉走,指甲生生地扣斷了,門口現在都還有血跡。

蘇忱霁垂着頭,乖乖将手伸出去,任她看着。

沈映魚反複看着他那雙小手,果然繃斷了六根手指的指甲,血淋漓的看着就疼。

“先用布包紮一下罷。”緊随而來的顧少卿,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撕扯開遞過去。

他用的帕子質地似乎很好,又軟又富有光澤,不太像是普通的教書先生能用得上的東西。

沈映魚看了看,并未做多想,也沒矯情,接過來輕聲道謝,然後仔細地将蘇忱霁受傷的手指都包紮上。

其間蘇忱霁都睜着黢黑的眼瞳,眼皮都未曾顫動,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一臉心疼的女人。

若是細看他眼中浮起不解,想要企圖看懂她如今究竟是什麽心思,但怎麽看都看不懂。

賣他是假的,心疼是真的,方才要和人牙子拼死也是真的。

可是…真的好奇怪。

他睜着眼,輕眨了一下眼,卷翹的眼睫如同輕快的蟬翼。

沈映魚幫他包紮完,擡頭就撞進這雙濕漉漉的眼眸中,見他神情怪異,只當他是受驚害怕,又将人摟在懷中,好一頓溫聲細語寬慰。

好半晌,蘇忱霁才從方才的情緒中回神,發現他正陷入柔軟中,而那香氣萦繞在鼻翼。

“阿娘,我沒事了。”他蠕動着唇,平靜地從沈映魚的懷中掙紮出去。

沈映魚察覺到他的抗拒,順着力道将人松開,心中隐約有些失落。

“來,忱哥兒,這是你日後的夫子。”沈映魚一掃失落,将蘇忱霁引到一旁白衣書生面前。

蘇忱霁看着眼前的顧少卿,忽地轉頭看一臉希冀的女人。

一身落魄、渾身泥星子的女人,正一臉感激地看着面前的書生,紅唇中催促着讓他拜師。

他咽下口中的話,轉過頭如她所願對着顧少卿一拜,“夫子好。”

顧少卿本就喜歡蘇忱霁,當下就托着他的手起身,道了幾句方才沈映魚為了趕過來救他,一路沿着泥濘斑駁的小路跑來,路上摔了不少跤。

沈映魚本是不覺得有什麽,但是經由這樣一說,臉反而浮起不好意思的模樣。

不好意思地匆忙告別顧少卿,沈映魚領着人往回路走。

回去的路上蘇忱霁一言不吭聲,亦步亦趨地跟着她的步伐。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掠過她被泥漿沾滿的全身,再緩緩收回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去時,天已經落得暮色。

赤紅的晚霞布滿蒼穹,隐約有圓盤般的月亮高挂在枯枝上。

經歷這般驚險的一遭事,再加上一刻不停地朝着村門口跑去,确實在路上摔了不少次。

現在的沈映魚早已經精疲力盡,勉強提起精力去下面。

剛端到桌上,她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身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暈倒前,她還看見朝自己走來的少年,玉白的臉從高上往下觑着,那是絲毫不掩飾天生的冷情相。

前世和今生交叉融合,她有瞬間,好似看見當年朝堂上恣睢的人。

“蘇忱霁…”

聽見這一聲,蘇忱霁扶着她肩的手一頓,乜斜掃去她依舊還陷入在昏迷中。

那只是夢呓。

所以她真的變了嗎?

蘇忱霁力氣太小了,只能将人扶到椅子上坐着,轉身又搬來木桌貼牆而靠,爬上去墊起腳尖,輕而易舉勾到懸挂在上方的砍刀。

輕巧地從上面跳下來,他坐在一旁,垂眸地看着倒在椅上不省人事的女人,舉起手中的砍刀。

這個時候的她毫無防備,他只需要用一根稍尖銳的東西就能将她弄死。

不,甚至也并不需要去特地尋什麽尖銳的東西,手中的砍刀足夠将她剁碎。

一旁的凳子舉起來,也一樣能将她的頭砸成一灘爛肉。

蘇忱霁坐在一旁盯着她看了許久,目光落在她耷拉的手腕上。

纖細白嫩,依稀可窺見青紫色的脈搏。

聽說自殺的人,很多會選擇割開脈搏。

那麽多死亡的選擇,為何大多數會選擇割手腕呢?

毫無波瀾的眸盯着那一截手腕,緩緩浮起好奇,即将放在額頭上的砍刀,柔順地往下滑落,停在纖細的脈搏上。

他好奇,這點小傷口真的能死嗎?

“我從未看過呢,阿娘。”他眉眼具彎地輕聲喃語。

真的很好奇,真的想看…

可他看着粗粝還有缺口的砍刀,又看着白皙的手腕,血痕猶如手腕上戴着的一條紅線。

看着,他覺得喉嚨突然幹燥的泛渴。

好想…吃了她。

蘇忱霁失神地盯着那條紅痕看了良久,似受不住引誘般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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