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晉江首發(加更)
晉江首發(加更)
黃昏門外六花飛, 困倚胡床醉不知。①
冬雪越發肆意,單是沈映魚和采露從隔壁回去,那一小段路就飽受欺.淩。
出來時雪下得不大, 甚至還晴空萬裏,在裏面待了一會兒天公便不做美。
鵝毛般大小的雪飄飄揚揚地灑下, 也不曉得是要将誰淹沒在寒霜下。
沈映魚和采露剛行至朱紅門前的石雕獅子旁,挑眼便觑見不遠處踏着白雪, 一襲紅裳的少年執着素傘, 似踏霜花不染塵埃的谪仙人。
“夫人, 主子來了, 我們先在這裏躲一會兒罷。”采露欣喜地扶着沈映魚移至一旁。
沈映魚轉頭對着身後趕來送傘的侍女盈盈笑,“辛苦姑娘前來送傘, 暫且不用了,勞駕替我謝過孟良娣。”
侍女忙不疊擺手, 然後抱着懷中的傘離去。
不一會兒踏雪而來的少年便信步至兩人面前, 覆滿雪的傘沿微揚,露出他昳麗的面容, 唇紅齒白,似雪梅精怪化形。
“你怎知曉我現在出府了?”沈映魚接過他手中的傘,乜着眼好奇地問道。
蘇忱霁壓着眼角, 嘴角上揚,斯文中透着隐約的狡色, “我猜的。”
實際是因為武寒提前告知給了他,這才恰好趕到。
沈映魚輕笑着搖頭,将傘撐開, 拍了拍采露的頭,“走罷, 回去。”
“好嘞。”采露撐着把小傘,忙不疊地乖巧點頭,跟上兩人的步伐。
三人踏在白雪鋪滿的巷道,遠遠瞧去似有溫馨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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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在朱門縫子裏的人,悄然地将臉收回去,然後折身往裏面小跑着回去。
香閨繡閣,門罩懸挂珠簾做簾,地龍沉悶作響,美人榻上仰頭倒着神色略微失神的少女。
不一會兒從外面小跑進粉裳侍女,裙擺勾勒着流轉的風華,一路行進來。
“殿下,瞧見了,瞧見了!”
美人榻上的聞燕嬌倏地從上面坐直了腰,轉眸流眄,纖細手指搭在雕花架上,急忙問:“快速速道來。”
侍女跑進去後三兩步走到聞燕嬌的耳畔,低聲嘀咕幾句。
片刻聞燕嬌的臉上又驚又怒。
聽了此番事宜教她又想起上次亦是這樣。
上次她與沈映魚同乘一輛馬車,分明是她先喚的蘇忱霁,但他卻一眼沒有看她。
原來從這裏就早有端倪,怪不得他在盛都時,兄長送他那麽多的女人,他一概不收。
她還當是他知曉自己會生氣,故而不收的。
真惡心!
聞燕嬌現在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是又急跳又惱恨,但想了想遲疑地蹙眉,“萬一真是敬重呢?本公主待母後便是如此。”
也許是她想岔了,根本就不願意去想蘇忱霁任何的不好。
侍女又道:“殿下心善,不願胡亂猜想人,但奴婢确實眼睜睜瞧着,光天化日之下兩人肩靠肩地同撐一把素傘,還齊齊将手垂在一旁,誰知是不是借着寬大袖擺掩蓋什麽不得了的行為。”
“豈有此理!好你個沈映魚,竟如此诓騙本公主!”
這番話徹底打消了聞燕嬌的剛剛的想法,俏生生的小臉上滿是怒火,裁修好的圓潤指甲緊扣着镂空雕花中。
片刻她擡起冷傲的下颌,眼底浮現藏在天真浪漫下的歹毒,喚道:“屈嬷嬷。”
不一會兒聞燕嬌的乳母,屈嬷嬷便走了進來。
屈嬷嬷乍見她滿臉的怒意,忙将周圍的侍女都驅出去,然後上前半跪在她的身邊道:“乖乖小殿下,又是誰惹您生氣了?”
聞燕嬌噘嘴不悅道:“屈嬷嬷……”
天真爛漫的語氣中,滿是咬牙切齒的恨。
屈嬷嬷作為自幼陪在她身旁的乳嬷嬷,自然疼她,當下垂首聽着。
七彩琉璃珠簾被風吹得叮鈴作響,将那些見不得光,隐在暗處的宵小聲掩蓋。
于此同時,方才禀明聞燕嬌的那粉裳侍女,從香閨暖閣中退出去後一路沿着小道,悄然地拐去了另外一間院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華燈初上,大雪下過檐上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許是方才在外面吹過了寒風,沈映魚幾次路過大廳,隐約聽見一旁書房中傳來咳嗽聲。
沈映魚想他剛從衙上回來就出來接她,心中塌陷一軟。
她去冰窖中撈出兩只十月下旬存放的梨子,折身進廚房,想熬些冰糖雪梨水給他壓壓嗓子。
袅袅煙火升起,滿室暖意。
蘇忱霁嗓子壓不住,又握拳輕咳幾聲,将原本臉上的血色咳褪去,君如玉般白。
他伸手提拉一旁的壺,察覺壺中無熱水,遂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身,冷白修長的手提着青銅玉壺往外行去。
剛至門口,他便看見不遠處端着冒熱氣的碗,信步而來的人,素色裙裾勾勒雪中風華,攜帶柰子花香氣撲面。
甫一見她,蘇忱霁臉上浮起一絲笑,欲要開口,卻突然咳嗽不止,手中的玉壺落地被砸碎了。
他單手撐在門框上輕彎下腰,那玉面菩薩相貌被咳出幾分不一樣的顏色來,荼荼蘼蘼,秾色如霞。
“忱哥兒,剛好,快來将冰糖雪梨水喝了。”沈映魚見他咳得厲害,趕緊将手中的東西擱置一旁的桌子上,忙不疊起去扶他。
一邊扶着人纖柔的手撫着她的後背。
那雙手似乎也帶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又柔又輕,教人忍不住攥緊放在心口,讓她感受炙熱的胸膛、起伏的心跳。
他本已經止住喉嚨間的癢,此刻不知為何自心底泛起的癢意,如傾覆之勢壓辄,喉間的癢便沖擊得壓不住了。
沈映魚沒料到他越咳越兇,連将人扶在一旁的的座椅上,眼中滿是關切和惱意,“瞧罷,就讓你不要出門,今日良娣府上已有下人送來了傘,就算沒有傘,我多少也只是淋會子的雪,教你出來一趟,別又将身子壓垮了。”
她說着将折身端起一旁的白瓷碗,塞進他的手中。
蘇忱霁垂着眸聽着,壓下喉嚨間的癢,呷着已經變溫的冰糖雪梨水,耳畔依舊還有她喋喋不休的聲音。
“還有,衙上有究竟是什麽大事,非得要你一個受傷的人上值去處理,不能像之前那般,将文書送進家裏批閱嗎?”
她旋過身落座在一旁,素面的百褶裙裾宛如寒冬中勾勒的木芙蓉,千瓣疊起又千瓣盛開。
飲了幾口潤喉的冰糖雪梨水,他的心中那令人難忍的癢,也一道被壓在陰暗的角落。
他将碗擱在一旁,擡起一張被本是如玉色,卻被咳得泛着春情的臉。
“我身子哪有那麽弱,不過是方才出來急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溫聲地說着。
這話倒也沒錯,因為之前吐的血都是他咬傷舌和口壁的軟肉,勉強吐出來的。
當時确實壓着了胸口,但無傷大雅,那日大夫那般說,不過是因為那是他的人。
她當時雖惱他,但也心軟,一定會留下,至少也得照顧他到身體好全。
但做戲要全套,他留下她之後,一夜不蓋被縮在軟榻上,刻意使自己着涼,好了又反複如此。
憶起自己做的這些才能将她留下,他突兀地笑出聲,眼底的華光潋滟。
聽見他莫名的笑,沈映魚眼一橫,難得從溫柔中露出幾分兇神,“還笑得出來,本就要大好了的,明日再請大夫來看看。”
“好。”他斂了笑,掀開眼皮,将笑未笑地直勾勾盯着她,紅衣襯得玉面似有幾分懶骨勾人的風流。
沈映魚見後,無端心頭突跳,下意識将眼流眄過一旁。
“衙上尋常的事本該在家中能處理,但這次必需要去是因為卞撻可汗來訪,先落腳在晉中。”
他晦澀地盯着她的耳廓,透過燭光隐約透着光,那壓抑的癢似乎又開始從心間往喉間爬。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一旁冷卻的雪梨湯,呷一口,壓下爬上來的癢意。
“卞撻可汗?”沈映魚聽見這個名號遠山黛眉輕颦,側首看着身旁低垂眉眼的漂亮少年。
卞撻可汗這個名諱可謂是不小,卞撻本是北齊的地界,但那卞撻可汗卻單獨霸占稱王,生生奪領土與北齊分割。
當年可是氣煞了先帝,派兵前往收複,可偏偏北齊無骁勇之輩。
而傳言卞撻可汗極其野蠻,準許手下的人燒殺掠奪,無惡不作。
這樣的人怎的來了晉中?
蘇忱霁放下手中的碗,颔首,語氣平淡道:“今年初冬時,天降神火,将常年冰雪的卞撻燒了,所以他是過來求和的,意歸順朝廷換取糧食。”
沈映魚的眉颦得更加緊了,前世好像卞撻并未歸順朝廷,依舊獨霸一方。
這番前來恐怕是欺詐朝廷,說不定等朝廷的糧草運過去,他就要翻臉不認人。
沈映魚對其間的陰謀陽謀并不精通,覺得有幾分不對,卻也道不出來究竟有何不對,只得溫聲囑咐着他。
“那此事需得要謹慎些,好生生的一個可汗,不光明正大沿大路官道走,偏繞路來晉中。”
蘇忱霁微點頭,嘴角輕勾,沉木眼眸掠向門外飄絮的白絮,這場雪下過後該步入春序了。
繞路來了晉中才好。
他将眼中的狡色掩在飄絮的雪中,轉眸卻道:“下次別去隔壁了,過幾日我們就搬去新府邸,已經收拾出來了。”
沈映魚點點頭,不由他說,她也是不會再去了。
今日那趙玉郡主和燕嬌公主之間明顯有事,少與她們接觸倒好。
不過……
她悄然轉眸,窺着身旁面色昳麗的紅衣少年,溫潤斯文,身姿越發出衆。
再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恐怕會惹人嫌疑。
過幾日搬府邸,她就不與他一道去了,屆時她尋個理由去以前的沈宅。
但現在他正忙着卞撻可汗的事,沈映魚覺得這件事并不重要,不急着和他講。
大雪簌簌,門前梧桐被壓得矮矮的,晨光潋滟,照在白雪上折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
這幾日蘇忱霁每日早出晚歸,去接見那位卞撻可汗,沈映魚着實在擔憂他的身子虧損,不由得又開始在飲食上下心思。
素日去鋪子尋看一兩眼,确定無問題後便回家,偶爾也做幾個花樣子去兜售。
現在蘇忱霁是掌管兩府的巡撫,手底下不少聖人冊封時賞賜的良田好鋪,不缺她那鋪子裏每日發完工錢,就只剩下十幾兩的銀錢。
雖是如此,但沈映魚異常喜歡從無到有的收獲感覺,就像是每每看見蘇忱霁越發出色是一般感覺。
兩人本是商議過幾日便搬去新府,但卻因為近日實在過于忙碌,就此延後了。
想必今年的春節,亦是要在這個狹窄的院子度過。
隔壁的趙玉郡主和燕嬌公主依舊沒有離去,而孟良娣只請了她那一次,便也沒有再派人過來,倒省得她費心思拒絕。
沈映魚一早和采露去購置春貨,忙碌半晌,本預算蘇忱霁從衙上回來,尚且還有些時辰,結果他恰着點兒回來。
蘇忱霁抖落身上的寒氣,換了一身濃色的衣裳行出來。
乍見其餘兩人也是喜慶大紅,不由得彎眼輕笑。
采露年後便十一了,個頭比去年長不少,甫一見他出來,忙不疊地端着盛着熱水的銅盆過去。
“主子請用。”她乖乖巧巧地說着。
往日采露都是跟在沈映魚的屁股後頭打轉,沈映魚又待她極好,雖是個小侍女,卻有幾分當做小妹的視感。
沈映魚吩咐她什麽,她才幹什麽,這樣熱情還是頭一遭。
蘇忱霁把手浸在水中,溫度将将合适,想必是早就準備好放着等他出來。
淨完手後,他輕揚着眉,看着她,擒着一方素帕擦拭着,“說罷,想要和我說什麽?”
沈映魚喜歡她,他自然也不會苛責她,自當愛屋及烏,什麽也沒有短她的。
采露沒想到這般快就教主子瞧透徹了,小臉漲紅地攪着十指,讷讷地道:“就、就是,想問問主子,那個睡梁上的大哥哥是回家過春節了嗎?”
蘇忱霁觑她漲紅的臉和忐忑的神情,目光環視,似是在疑惑,又似是在思考什麽。
他凝望半晌,看得采露渾身打顫,後悔自個兒過來問了。
主子雖面上瞧着是個活菩薩,但那是在面對夫人才有的神情。
尋常時候,她每次單獨看見他都發憷,總覺得他是一把冒着寒氣、滴着濃血的利刃,稍有不慎刀便落在頭上了。
“你想見他。”
忐忑等了半晌,采露的腿肚子都在發顫了,這才聽見頭頂傳來平淡的聲音,并非是詢問而是篤定。
采露不敢撒謊,僵着脖子乖乖點頭。
她以為要麽他允自己,要麽他說武寒不在。
“那你喚我一聲大人,再喚一聲夫人,最後再祝願我們早日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我就讓他出來好不好?”
身着紅衣的少年半蹲在她的面前,殷紅的嘴角輕揚,聲音徐徐地哄着她。
這些話好奇怪。
采露倏然擡頭,但見眼前的人眉梢挂笑,溫潤斯文又理所應當的模樣。
她莫名想打寒顫,嘴唇抖了幾下:“大、大人,祝願您和夫、夫人,早、早日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
話音甫一落下,采露發現他笑得更歡了,眼睑下都泛着潮紅,語氣古怪地呢喃着話:“怪不得映娘喜歡你,本來我很嫉妒的……”
是真的嫉妒得想殺了,但現在只有無言狀的歡愉。
蘇忱霁站直起身,從懷中掏出紅紙包裹,放在她的手中。
“聽說小孩的新年願望最靈了,多謝小采露的新年願望,作為交換,一會兒我就讓他來陪你,陪你多久都可以。”他上揚着語氣說着,滿足又不夠滿足。
滿堂喜慶的紅燈籠高挂着,上面貼着的倒福似乎變成了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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