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詩人?”電話裏的女聲聽到他的問題:“我在最開始就說了,波德萊爾是一個複雜的人,他在文壇的地位也很高,現代派詩歌的先驅,象征主義文學的鼻祖。”

鄭博啞然道:“開山鼻祖的地位,估計評判的确很多。”

“顯而易見,”那邊傳來杯子放到桌子上的聲音,女聲繼續響起:“詩人當時所處的家庭和社會情況複雜,一方面,他有着天生的詩人個性,卻要面對着繼父歐皮克将軍的專zhi作風和高壓手段,于是歐皮克成為波德萊爾最憎恨的人,可是他對母親有深厚的情感。”

“極其矛盾。”

“沒錯,另外一方面,他是資産階級的浪子,反對複辟王朝,在1848年巴黎工人武裝起義中,參加戰鬥。”

“社會環境也很複雜。”鄭博聽到這裏嘆了口氣:“或許我是不該從這方面入手。”

電話那邊的傳來一陣輕笑:“誰知道呢?《惡之花》在剛剛出版的時候,不論是保守派還是資産階級權威學者,當時對它都持有批判的态度,對詩人也多有貶抑。可是,不管是詩,還是詩人,都太出色了,那些fu面評價猶如明珠上淺薄的灰塵一樣,完全不能遮擋住他們的光輝。”

“這就是我無法在文學上有所進步的原因?”鄭博背靠在椅子上笑道:“至少我翻了一遍,并不明白這為何出色,更不明白序言裏那些贊美的話為何而來。稱贊這些詩篇‘象星星一般閃耀在高空’,又說作者創作了一個新的寒顫。”

“雨果的評價!”女子很快就說出了這些評價的出處:“這就是你需要像我求助的原因,不過術業有專攻,我也不明白你怎麽會想到從一本詩集是去探尋別人的心理問題,我以為憑借你的專業技術,有很多方面可以入手。”

鄭博良久才回道:“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不想,讓他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

年輕的女聲問道:“即使是為了治療?”

“即使是為了治療。”鄭博确定道。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下,接着聲音提高繼續說道:“不過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要知道,《惡之花》的惡在法文原意不僅指惡劣與罪惡,也指疾病與痛苦。波德萊爾在他的詩集的扉頁上寫給詩人戈蒂耶的獻詞中,稱他的詩篇為“病态之花”,認為他的作品是一種‘病态’的藝術。”

“他給友人的信中說:“在這部殘酷的書中,我注入了自己的全部思想,整個的心(經過改裝的),整個宗教意識,以及全部仇恨。這種仇恨情緒之所以如此深刻。因為這些,有人猜測詩集本身反映着作者對于健康、光明、甚至“神聖”事物的強烈向往,才會顯得如此極端。”

這些話可能是為了打破有些凝滞的談話氣氛說出來的,可是卻突然讓鄭博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與他打電話的女子不知道原修的身體狀況,可是他卻是清楚的。如果說詩集本身反映着作者對于健康、光明、甚至“神聖”事物的強烈向往,原修一遍遍的看這部詩集,會不會正是對作者的這種情緒産生了共鳴。《惡之花》歌唱醇酒、美人,強調官能陶醉,似乎憤世嫉俗,對現實生活厭倦并且逃避。我們不滿卻無能無力,只能帶着絕望的心無力的反抗。

原修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卻無法實現,同樣無能為力,再怎麽樂觀的人,面對這樣的情況,總會有那麽一瞬間,會對不公的命運産生憤恨的情緒。電話挂斷了,鄭博又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他說不出此刻心理有什麽感覺,睜着眼睛感受書房裏刺目的燈光,把按在了眼睛上,沒了電話裏的交流,屋子裏變得更加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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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九點,鄭博又如約定好的時間,準時出現在了原修面前,無視了他的不快,微笑的問道:“這兩天怎麽樣?”

原修把手中的書放到一邊,疊在另外一本書上面,他此刻看的不再是《惡之花》,而是《長腿叔叔》,不過下面放着的那一本卻是,很明顯這兩天也是翻閱過的。

“和往常一樣,不過因為手術不到一個月,所以這樣的天氣我不能出去。”原修看着坐在他身邊的鄭博問道:“外面下了雨?”

鄭博回道:“确切的說,是下了雪子,不過并不大,和小雨差不多。”

原修頓了頓,說道:“現在還沒到十二月,看來今年的冬天比前兩年來的更快一些。”

“誰知道呢?說不定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雨過天晴了。”

“再怎麽雨過天晴,都不能改變它凜冬将至。”

“自然規律就是如此,”鄭博認真的回道:“凜冬過後即是萬物複蘇。”

原修聽的怔了一下,吶吶的低聲重複了一遍:“萬物複蘇,”但是接下來他像是被無形的棍子敲了一下一般,像是從虛幻中回到了現實,回過神後他輕輕笑了一下,像是真正談論天氣那樣:“這樣盼望春天,看來鄭醫生不喜歡冬天?”

鄭博收回了一直看着他的視線:“我只是不喜歡穿的太過臃腫,要知道那很不方便。”接着又問:“那麽你呢,你喜歡冬天嗎?”

原修思考了一下,不過顯然他也并沒有思考多久:“我更多的是隔着窗戶看這個季節,在冬天裏,我很少真正的走到外面去,所以我并不能對它有客觀的評價”他的語氣已經變得很平和了:“也許我更願意待在溫暖的屋子裏。”

對方說了違心的話,不過鄭博并沒有指出來,反而有幾分贊同:“在大冬天的往外走,的确不如待在溫暖的房子裏,磨一杯咖啡,捧一本書來的惬意。”

原修眉眼彎了彎:“看來鄭醫生很向往這樣的生活。”

“這或許是大多數人都向往的。”鄭博回道。

“可能是因為很難實現,所以向往吧!”原修平淡的下了結論:“不過因為兩者都能輕易實現,想必這向往的心也不是太強烈。”

‘那麽你呢?你是不是因為很難在冬天到戶外去,所以向往着它,卻又不喜歡它。’但是這問題太尖銳了,鄭博抑制了自己想要說出口的沖動,并沒有問出來。

沒想到原修繼續說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在下了大雪的日子,在其中漫步,想必那種感覺也很不一樣。”

自己千方百計想要對方心理在想些什麽,可是很顯然,對方并沒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樣的避諱。原修渴望着健康,但是他并不掩飾這種渴望。他的确對波德萊爾有共鳴,可是就算知道了,他也幫不了他。鄭博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原修面前,他無法讓原修有健康的身體,至于心理咨詢,很顯然對方一直用一種積極的态度面對生活,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一種無力感頓時油然而生。

原修看着安靜下來的鄭醫生,也不再挑起話題,正當他準備重新拿起放到一邊的《長腿叔叔》時,病房門口傳來了小聲的動靜。他敏銳的朝門口看去,就見一個小腦袋先探了進來,正朝裏面張望,一對上他的視線,來人頓時就笑了起來:“小哥哥,你沒有休息啊。”

原修見她的樣子,眼裏終于也浮上了真心實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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