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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暮煙樂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是小孩子的形象,簡直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
太沒道理了,明明她已經成年, 身高一米六五,臉也長開了, 哪裏跟小孩子像了。
這是他對她的偏見。
晚上未睡的時辰, 她花了點時間,特意向待在同一帳篷的師姐請教, 如何才能打扮得像個成熟的女人。
這位師姐跟裴雲初差不多年紀, 三百歲左右,很有妩媚的成熟女子風情,身姿袅袅婷婷, 行走時天然一股吸引人駐足偷看的氣質, 稍稍一瞥, 眼眸便欲語還休, 令人念念不忘。
暮煙樂捧着一疊宣紙,握一根毛筆,湊到她面前小聲開口:“師姐, 怎麽樣才能變得像你一樣風情萬種?”
檀玉華整理床褥的動作一頓,回頭打量了她一下。
燭火悠悠晃動, 暮煙樂睜着杏子形狀的眼睛,像水洗過似的, 映着一點光, 流露出未經世事的天真可愛, 她似乎不懂自個兒有多甜美漂亮, 眉眼彎彎地請教別人變成另一幅嬌豔的模樣,态度倒是認真, 像一名勤奮好學的學生,口中的話卻令人哭笑不得。
檀玉華捂唇笑出聲:“你這樣便很好了,何須學別人的樣子。”
暮煙樂自然有別的理由,可是不能對別人說,她張了張嘴,将半截話咽肚子,捏住她的袖子晃了晃:“好師姐,你就教我嘛。”
沒人能擋得住小姑娘的撒嬌,檀玉華眉眼一松,坐到梳妝奁前,向她招了招手:“過來。”
暮煙樂對着銅鏡,跟檀玉華學習化妝的手法,她第一次接觸胭脂和青黛,好奇地拿在手裏把玩。檀玉華手指娴熟,為她的額間畫了朵嬌媚的紅梅,畫筆填滿最後一朵顏色,她擡眸注視銅鏡中斂目的姑娘,舒了一口氣,不禁發出感慨:“真好看,見你情郎,保準他目不轉睛。”
暮煙樂的臉一下子紅了,像一張白紙暈出淺淺的紅霞:“我、我不是為了見……”
檀玉華都活了多少年了,還會不懂十七八歲姑娘的心思,她彎唇笑了笑,打斷她的話:“你學會了嗎?”
暮煙樂點了點頭:“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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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意地替她擦去臉上的妝:“你明天再畫,今晚的妝必須洗了,否則對皮膚不好。”入睡前,神色暧昧,又送了套單薄華麗的新衣裳給她。
暮煙樂渾身熱烘烘的,真恨不得鑽到軟褥裏再也不鑽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天微微亮。
她從床榻上坐起身,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掀開軟褥化了個精致的妝容。
周圍的師姐仍在睡夢中,帳篷內昏暗,架子上挂着的綠蘿裙卻仿佛發光。
她的心潮起伏不定,握住綠蘿裙的衣角,久久不動作。
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衣服,曾經穿的門服款式又老又舊,與綠蘿裙相比,頓時黯然失色。
她想将最好看的裙子穿給裴雲初看,想給他看她最漂亮的她。
他見到了,會不會眼前一亮?
暮煙樂的手摩挲着裙擺,正要取下來穿上,忽然想起一件無法忽視的事,他喜歡的人不是她……她打扮得那麽好看,打扮得成熟,又是化妝,又是穿裙子,真的有用嗎?仿佛有根針淺淺刺了一下胸口,泛起綿長細密的疼。
勇氣忽然蕩然無存。
趁師姐們還未注意到她,她若有所失擦拭掉額前的紅梅,抹去胭脂和眉黛,綠蘿裙暫時收了起來,她折好後放進床榻下方的衣箱中。
期間沒發出一點聲音,見天色還早,她捧着一堆金紙,走到昨天的參天大樹下繼續折千紙鶴。
假裝那些少女心事從未存在。
有幾個弟子經過,問她在做什麽,她為了保持給宣卿平的驚喜,絕口不提一個字。
差不多中午時分,折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金紙。
冬陽暖和,涼風陣陣,附近弟子們洗曬衣服的笑聲傳到耳邊,她銥椛擡起眼,看到藍色衣袍在風中飄揚,像一片湛藍的汪洋,其中一件白色錦服格外顯眼。
是裴雲初的錦服。
她的腦海裏浮現他漆黑的眼,淡笑的唇,和颀長的身姿,不由得心血如潮低下頭,拿出細長毛筆和宣紙畫畫。
淺淺的幾筆勾勒,一個簡單的人影躍然紙上。
暮煙樂小心翼翼對折,與金紙疊在一起。沒多久,篝火旁炊煙袅袅,飯香味四面八方,她悶頭折千紙鶴,聽到有人喊吃飯了,她将這些東西小心收進袖間,興沖沖跑到最近的篝火旁吃飯。
弟子們圍成一圈,裴雲初也坐在這,暮煙樂一下子從衆多的人影中看到他,頗感意外,他不是去尋找百草嗎?
裴雲初察覺到腳步聲,擡眼,原本他的神色距離感強烈,見到她的一剎那,神色一頓,眉頭挑起,朝她笑笑:“過來吃飯。”
暮煙樂加快速度奔向他,像林間活潑的小鹿。
離他兩步距離,一陣風忽然掀起,火苗暴漲,煮水的鍋搖搖晃晃,頓時弟子們發出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
伴随着吵鬧的聲響,袖間的東西輕飄飄落在地上。
暮煙樂緊張極了,掉下去的不止金紙,還有裴雲初的畫像。她心髒砰砰亂跳,低頭撿金紙,祈禱不要被他發現。
怕什麽來什麽,裴雲初淡色青筋的大手,格外精準,竟将那片折疊的畫像撿了起來。
她連忙去搶:“給我!”
因為她莫名緊張的反應,裴雲初原本還給她的手,忽然在半空頓住。
看着她着急的樣子,他收回手,慢條斯理地解開宣紙,暮煙樂覺得快要窒息了,這人怎麽這樣,她都說還給她了,他竟然完全沒把她的話當回事,興致反而上來了。
她二話不說立刻要撲到他身上。
裴雲初側身閃避,她撲了個空,氣得咬唇,眼睛怒瞪他。
他的唇瓣笑意加深:“看看煙樂藏了什麽好東西。”
言語間,完全不把她的隐私當回事,這個男人大概也不覺得一張宣紙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他攤開宣紙,漆黑專注的眼睛注視眼前的畫。
宣紙畫了他的樣貌,這不僅僅是一張畫,而是她無法宣之于口的暗戀,他若看到,那麽她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了。
害怕看到他變臉,害怕他立刻拒絕,暮煙樂不敢再看,閉着眼,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預料中的凝重并未出現。
裴雲初悶笑出聲:“這是什麽?”
她表情茫然地看着他,是你啊。
裴雲初仔細端詳,抵住下巴沉吟片刻,旋即擡眼,狀似詢問:“一只罰站的猴子?”
“……”你才是猴子!
“一棵活蹦亂跳的樹?”裴雲初看着她青黑交接的臉色,望向她的眼神略含戲谑。
越猜越離譜,暮煙樂的頰側鼓了鼓。
心情複雜難解,既松了一口氣,他沒發現她畫了什麽,又有些生氣,她畫得也沒這麽差吧,至少是個人吧。
猴子和樹是什麽鬼!
見她漲紅了臉,裴雲初兩眼彎彎,像是忍不住了,彎腰大笑,淺淺的氣息響在她的頭頂。
她低着頭故意不看他,過了片刻,他輕咳一聲,好整以暇伸手:“別着急,還你了。”
暮煙樂擺出冷冰冰的臉,接過他手裏的畫,見他似乎還有話講,她拿起饅頭就往古樹旁奔跑,決定今日再也不搭理他了。
-
接近入夜的時候,宣卿平帶隊歸來,暮煙樂繼續像昨日那樣熱情,沖上去打招呼:“師兄!”
她的眼神滿懷着期望,手指磨磨蹭蹭地拽住他的袖子,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樣。宣卿平瞥了她一眼,沒有走,也沒有甩開她,繼續跟同隊的弟子講話,這讓她得寸進尺地站到一邊,緊挨着宣卿平,像一只亦步亦趨的小麻雀。
過了片刻,宣卿平冷冰冰的聲線響起:“放手。”
不知不覺走到第三號帳篷,燈火朦胧,月冷風清,兩人站在門口,旁邊的弟子也離開了。
暮煙樂愣愣地擡頭盯着他,他漆黑的眸,涼薄的唇,像是終年不化的雪,黃昏的光染上他的發尾,映在他的周身,也沒能生出幾分暖意。
這是她最喜歡的師兄,她見到他,總是肆無忌憚的,像自由遨游天空的飛鳥,現在卻不由得膽怯了。
宣卿平見她半天沒反應,微微垂眸,把袖子從她指間抽離。
手落空了,冷風從指間掠過,她的心情忽然降到谷底。
做這些動作之後,宣卿平并未多看她一眼,神情冷淡,徑直走進帳篷內。
她在外面站了許久,眼眶漸漸發酸,師兄連一句話都不願說,是一輩子都不理她了嗎?
他一次又一次的漠然推開,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往後該怎麽辦。
千紙鶴已經完工了,她摸了摸錦囊,東西都放在這裏了,随時準備送出。可是還不夠,他的反應依然冷漠,暮煙樂覺得再送一件對他修煉有幫助的東西,更為保險。
也許他看到她的誠意,會選擇原諒她。
然而,修煉複雜深奧,每個階段難以攻克的地方因人而異,她必須了解他近期修煉的困局,他倆關系都已經這樣陌生了,問估計是問不出來,只有去問另一個與他關系親近的人。
裴雲初。
這段時間,暮煙樂碰見他幾次,卻對他住的地方不太了解。
她不是不想知道,但他是男人,她一個姑娘家不好意思跑去問別人,更沒勇氣親自問裴雲初。
但現在有了合适的借口,借用哄師兄的理由,她可以理直氣壯在晚上去找他了。
暮煙樂跑到篝火旁,陸子明正在給做飯的師兄打下手,周圍的柴火噼啪響,一個悅耳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
“陸子明,你知道裴雲初住哪兒嘛?”
回頭一看,暮煙樂眼眸明亮,躍動得像夜空閃閃的星子。
陸子明:“你找他做什麽?”
暮煙樂坦然大方:“問他一些修為的問題。”
陸子明:“你等等。”他先對師兄打了聲招呼,擦幹淨潮濕的手,繞過篝火再走到她的身邊,認真看着她,“那你問對了。我前些天聽到關于他們的傳言,正好得知他住哪裏。”
他們?暮煙樂愣住。
陸子明笑道:“你還沒聽說?前幾天分配帳篷的那個夜晚,第三號帳篷有三個弟子搬走了。他們害怕跟宣師兄住一塊,寧願與要好的弟子擠一張床。師兄那麽可怕,只有裴雲初無所畏懼。”
“……”
這意思是,裴雲初與宣卿平住一個帳篷?暮煙樂仰天嘆了一口氣,那她還得原路返回了,瞎折騰。
與陸子明告別,來到剛剛與宣卿平分開的地方,天色比方才更暗了,附近的帳篷燃起星星點點的燭光。
暮煙樂駐足片刻,鼓起勇氣問:“我是煙樂,可以進屋嗎?”
她故意沒喚出具體的名字,果然下一刻,屋內的交談聲驀然停止,裴雲初應聲:“進來。”
暮煙樂掀起布簾走進去。
屋子明亮,裴雲初披散一頭瀑布般的黑色長發,端坐在長案旁寫字。入口剛進去的視角,他正好側對她,半截下颌線條優美到極點,夜明珠的光灑落在他身上,像一塊打磨完美的溫玉。
暮煙樂站到他跟前,他沒擡頭,邊揮筆邊問:“找我什麽事?”
她沒回答,視線不由自主挪到另一邊,入目的是一雙帶泥的黑靴子,宣卿平低垂腦袋,自顧自解開靴子的綁帶。待她進屋,他依然毫無反應,一點一點将綁帶抽離。
夜明珠的光從高處投下,灑在他寬闊的脊背,束得高高的發尾垂落,遮掩住他的側臉,神情難辨。
暮煙樂重重抿了下唇,移開視線:“哥哥,我有事跟你談。”
聽到這話,宣卿平修長的手指微頓,指尖長時間抵在光滑冰涼的靴子表面,卻沒擡頭。
裴雲初的視線在她與宣卿平之間流轉,氣定神閑道:“什麽事?”
“我們出去談。”暮煙樂作勢往外走。
宣卿平半天沒抽出的綁帶,一下子怒氣沖沖全抽了出去,他擡眸看着她,語氣涼涼:“什麽事不能在這裏說?”
她別扭:“我倆的秘密。”
宣卿平的眉頭狠狠一跳,正欲發火,裴雲初及時站了起來,嗓音無奈:“行了,你都多少歲了,不就騙了你一次,還真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聽了這話,宣卿平的氣惱一瞬間轉移目标,定定盯着他,荒謬地笑出聲:“她是小孩子?她都十八歲了。”
裴雲初平靜說:“我記得你今年三百十一歲。”
宣卿平唇瓣僵住。
過了一會兒,似乎對裴雲初刻意提起年齡有所不滿,他忍無可忍地說:“……我年齡大,跟她是不是小孩子沒關系。”
“?”裴雲初似笑非笑,“我覺得關系很大,你們都差了幾輩了。”
宣卿平聽不得這些話,臉色很差,連連冷笑:“只有你當她是小孩子。別帶上我。”
裴雲初挑眉。
宣卿平偏了偏頭,似乎想起什麽,慢慢牽起唇角,聲線略帶譏嘲:“我差點忘了,你今年都三百二十五歲了,比我倆都大。怪不得見誰都覺得小,呵呵。”
“……”
看着這兩個人互相攻擊年齡,暮煙樂站在原地,一臉懵逼,這樣都能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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