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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暮煙樂晚上寫了一封邀約的帖子, 找了個散心的理由,約宣卿平到香堇花海見面。
帖子收進信紙,第二天, 拜托陸子明交給他。
她沒膽子直接交到他的手上,打算就這麽把這件事忘在腦後。她已經按照周靜寧的計劃提出要求, 宣卿平向來什麽都縱着她, 不出意外他一定會如實履約,至于能不能成功, 那是周靜寧該憂心的事了。
暮煙樂躺在帳篷的床褥間輾轉反側, 風吹動門簾,晨光傾洩到地面,外面隐隐傳來弟子們交談的聲音, 白粥米面的清香從門簾縫隙間灌進來, 以往她起床, 會到附近溜達一圈采采花草, 蘆葦葉編成草螞蚱,狗尾巴草做成戒指手環,然後圍到篝火邊吃早飯, 今日卻打破了計劃,她心神不寧, 老是想宣卿平看到那封帖子是什麽反應,他有沒有出發去香堇花海, 兩人碰面又是什麽情景?
軟褥被她滾成粽子形狀, 她實在受不了這種未知的提心吊膽, 過了一會兒, 兩腿往外蹬,從粽子形狀的軟褥裏掙紮出來, 套了件毛絨絨的披風,直接去找那位幫忙送帖子的陸子明。
陸子明與她曾是同窗兼任同桌,兩人關系不錯,她走到他所在的篝火旁,正想開門見山問他話,陸子明注意到她的存在,偏頭看她:“你吃什麽?”
篝火第一層燒的白粥,第二層蒸了饅頭和包子。
暮煙樂暫時沒心情吃東西,盯着他的臉:“你把帖子交給師兄了嗎?”
陸子明撓了撓眼角的紅色淚痣:“給他了。”
暮煙樂壓低聲音問:“他什麽反應?”
陸子明陷入回憶,周圍一片安靜,弟子們的笑談聲成為背景音。
他摸下巴苦思冥想,她有些着急了,催促道:“你快說啊。”
“師兄笑了。”陸子明不解問,“他看到帖子後眼睛暗了一下,然後沒多久,又閃閃發亮,愉悅地笑出聲,仿佛有什麽天大的喜事。我第一次見師兄這麽豐富多彩的表情,他平時不茍言笑,可是我們師弟間最不敢得罪的師兄。你帖子到底寫了什麽?”
暮煙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什麽形容,一下子暗一下子亮,電燈嗎?”
“電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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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明納悶地問出聲,但她沒回答他的話,已八百米沖刺往北邊跑了。
風急速掠過耳畔,鬓角的碎發往後飛揚,她現在趕去香堇花海還來得及,興許能看到他們進展到哪一步了,她只是去花海悄悄看一眼,偷偷地窺一窺。如果沒什麽事發生,兩人進展良好,她便悄悄離開,如果出了意外,也好及時阻止師兄發火。
香堇花海,紫色的浪濤一陣又一陣,随風的方向往北邊壓低,周靜寧妝容精致,等在約定的花海中。
蘆葦與香堇花交錯,巧妙隐蔽她的身形。
她今日特地挑了件素淨的華服,裙擺在紫色花浪中鋪開。清冷純淨的白衣,漆黑的發,與鮮豔的紫色花浪重疊在一塊,出門時,同一個帳篷的女修都誇她漂亮。
此刻,她折了一支香堇花,仰頭凝視花瓣,臉上浮起一個矜持且嬌豔的笑容,她相信,宣卿平見了,一定會心動。
冬天的風吹動香堇花的香氣,漫天飛舞的細小花瓣被風送到半空,像一只只綻放的紫色蝴蝶,是男女間幽會最好的地點。
周靜寧忐忑地捏了捏花梗,時間在漫長的等待中一點一點過去。
腳步聲最先從南邊傳來,沉穩有力,花海像起伏的波浪,一層疊一層,她屏息盯着南邊,最先入目的是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撥開最後一只花梗,露出他含笑的表情,同時伴随一道柔得像水的聲音:
“等我很久了嗎?煙樂——”
他低下深情的眸子,她擡起期待的表情,兩兩相對,時間定格在視線交錯的一剎那。
空氣忽然凝固。
他含笑的眼神,被冷風一吹,驀地冷到極致:“怎麽是你?”
“……”周靜寧被他冷淡的眼神刺激,心驀然沉了下去,不由自主握住拳頭。
宣卿平環顧一圈:“煙樂在哪?”
“她有事先走了。”周靜寧凝神注視他,脊背繃緊,“她本來想告訴你,這些天探寶長途跋涉,時間太長又很危險,她受不了苦,覺得累,想趁大家不在的時候,請求你讓她歇息幾日。”
宣卿平語氣平平,聽起來沒多大起伏:“那她人呢?為何不出來跟我說?”
周靜寧見他沒發火情緒還算平靜,先是松了一口氣,把那些細細斟酌的言語慢慢說出:“她一個人不敢單獨行動,拜托我陪她來這裏等你,但你遲遲不來,她等得不耐煩了。”
“……”
“我這不是擔心你撲個空,所以特地跟你講一聲,你別等她了。”
宣卿平的手心拿着一個通透的玉手镯,聽到此話,他重重地捏了一下玉镯,半是嘲諷半是可笑,掃過她發白的臉頰:“她既走了,為何我來時沒碰到她?”
他的态度毫不客氣。周靜寧看着他這幅冷得駭人的表情,身體微微發抖,這不是她預料的結果。在她的計劃中,她在寒風中等了許久,等的雙手雙腳發麻,臉色蒼白,宣卿平即使脾氣再不好,對女子總該是憐惜的吧,他總該送她回去。
可是從方才見面到現在,他自始至終都露出心煩意亂的表情,再也沒前進一步。
他不信她的話。
周靜寧忍不住胡言亂語:“她走的可能跟你不是一條路。”
宣卿平眉心跳了跳,仿佛她把他當傻子。花海到營地不只有一條路,他走的是最近的一條。以煙樂愛偷懶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往遠的地方繞,他猜想到某種可能,譏諷地牽起唇角,不吭聲了。
周靜寧顫顫悠悠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別不信。”
他擡步離開,懶得費時間周旋。
周靜寧像一陣風起身,試圖攔住他,她本來計劃表現得再柔弱一點,不小心崴個腳什麽的。但意外從來都不在計劃中,崴腳真不容易,她狼狽地摔了一跤,裙擺沾染泥土和雜草。
宣卿平聽到動靜,扭頭瞥了一眼。一切都是她自導自演,連摔跤的姿勢都是那麽的刻意。他譏诮地掃過她裙擺的髒污,掃過她精心打扮過的妝容,冷到極致的表情,忍無可忍說了最後一句:“我一直認為青州的千金得到洞玄道君的賞識,應該是善良又聰明的姑娘,你剛才是在做什麽?為了給自己的私利找借口,不斷貶低我師妹?”
周靜寧被他說的眼眶通紅:“暮煙樂本來就貪玩,不稀罕探什麽寶。”
宣卿平:“我可以說她,但你不行。”
說罷,他擡步離開,周靜寧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花海,坐在後面抽泣了一聲。
冰涼的淚水滑落,她提起袖子抹擦了擦眼角,這次不是做戲,她是真心難過。但是宣卿平再沒回頭。
暮煙樂沿着小路跑,花海未見,淺淺的香氣已順風而來,她爬上坡面,站到附近最高的高坡。
正好看見宣卿平走出花海,那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啊,雙目冷若寒冰,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火冒三丈,像一柄出鞘的淩厲刀劍,仿佛要去殺人。
隔着一段路,兩人的眼神恰好對視,碰撞出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她看着他這幅可怕的表情,就已明白幽會失敗了,師兄這會兒正氣在頭上,然後她運氣不好,剛好撞到他最冒火的時刻。
完犢子。
暮煙樂想象了一下師兄嚴酷的手段,他平時除了處理新弟子的遴選之外,還要去雷火殿處置犯錯弟子,據犯錯的弟子們透露,宣師兄使用鞭刑毫不手軟,那些弟子,最怕見到宣卿平實行懲治,因為他從不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輕力道。
宣卿平對她很好,她以前犯了錯,他經常性裝聾作啞,有時鬧到元清道君跟前,他甚至會跪在地上低聲請求道君,将責罰降到他的身上。暮煙樂從不害怕他,有時還會騎到他頭頂作威作福,然而此時情況不同了,她騙了他,眼前的男人氣到極點,狀似修羅。
暮煙樂吓得腿軟,脖子縮了縮,沒膽子再往前走了。
她甚是害怕地往後退,宣卿平走路卻極快,沒等她退上兩步,他已飛身逼到跟前。
他面無表情看了她一會兒,良久,手指擡起。
暮煙樂眼中閃過慌亂的情緒,臉皮繃緊,師兄從來沒打過她,可不代表這次會原諒她。她顫聲:“別、別打臉。”
“我以為你喜歡我。”他卻沒聽進她的話,突然低聲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沒來沒有的一句話冒出,聽到這,暮煙樂睜開眼,表情茫然。
他自嘲地笑出聲,将手中的玉镯擡起,嗓音前所未有的沙啞低沉:“聽說小姑娘喜歡漂亮的首飾,但我的身邊從來不帶這些東西,我問了一圈,向別的弟子買了這塊質地通透幹淨的玉镯,你那麽挑剔,可能不會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那時我想着,我要對這個從小照顧到大的小姑娘很好很好,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等回到宗門,再為你買一塊新的,不論多貴多難得,只要你喜歡,我都想辦法買給你。”
“師兄……”暮煙樂聽出他的意思,震驚睜大眸子。
“我以為你在香堇花海等我,”宣卿平神色平靜,“我以為,我喜歡的姑娘,也喜歡我。”
“……”
宣卿平沒罵她,閉了閉眼睛,再次擡起時,眼角泛紅,像染上了绮麗的紅霞。
他發出極輕的一聲:“多可笑的想法。”
-
暮煙樂回去一晚上沒睡着,腦海裏不斷浮現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她只知道師兄對她好,卻不料他竟然喜歡她。
而她做錯了事,她不該寫一封約他去花海的信,給了他期待,然後再給他毀滅性的打擊。
這太殘忍了。
但事情已經發生,有時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就像潑出去的水。
她唯一能做的嘗試,是向師兄道歉。
這幾天,她尋找一切機會與他碰面,每日起一個大早,鬼鬼祟祟在他的帳篷附近徘徊,當他從帳篷出來,準備出發去探寶,她立刻跑到他身邊,小心翼翼拽了拽他的袖子,表現出讨好與乖巧的态度。
記得以前有一回,她不小心做錯了事,抱着他的心肝寶貝本命劍摔了一跤,本命劍對劍修何其重要,而那柄劍的劍鞘竟然摔裂了。她身體顫抖,以為會被狗血淋頭地罵一頓,下一刻,卻被他扶起,他連一聲訓斥都沒有,緊張兮兮地抱她去藥堂治傷。
不論她做了什麽錯事,她稍微撒個嬌賣個慘,他會立刻就會原諒她。
如今,看到她在寒風中等了那麽長時間,眼巴巴地跟在後面,宣卿平卻像什麽都沒看見,面色冷淡,轉身就走了。
他的袖子冰涼,從她的手中滑落,暮煙樂呆呆站在原位,不知所措。
按照探寶的計劃,每次她跟師兄的隊伍出門,然而接下來五日,他去探寶時,不帶她了,留她一人在營地。
暮煙樂心裏很慌,不知該做什麽,師兄才會原諒她,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一段不曾注意的感情。
她期望能回到以前那樣的關系,既不想傷了他,也不願意疏遠,他是她在淩雲宗最重要的人,如果失去他,暮煙樂覺得自己不會再快樂了。
這一日又沒睡好,她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時後腦勺隐隐刺痛,像被針紮了。
她打了個哈欠,走出帳篷外,駐留在營地的幾位弟子看見她發笑:“暮師妹你晚上幹嘛了,黑眼圈濃得像熊貓。”
暮煙樂擠出一絲笑容打招呼,過後,她愁眉苦臉地走到周靜寧的帳篷。
斷斷續續幽怨的琴聲如泣如訴,遠遠聽見琴聲,還有幾個抱怨的人聲。
帳篷外圍着三個師妹,其中一個身形瘦長的人皺眉,語氣不耐煩:“你能不能別彈了,都彈了整整五日,晚上還彈,你不睡我們要睡覺。”
周靜寧停下琴音,本來情緒不佳,被這質問的語氣一氣,置氣道:“你睡得早,怪我嗎?”
“前幾日我們天天出去探寶,累死累活的,休息早沒辦法。”矮矮的師妹臉龐圓圓,語氣也十分溫和,“希望你理解,白天可以,晚上不要再彈了。”
靜了半晌,傳來收拾古琴的聲音,周靜寧忍氣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白日我也不彈了,滿意了吧。省得你們說我欺負你們。”
“……”
三個師妹面色極其不好,踏步往隔壁的帳篷走,等她們身影消失,暮煙樂遲疑地蹲在地面,拔了幾根小草,拔到九九八十一根的時候,她終于做完心理準備,起身走近。
隔着門簾,她開口問:“靜寧姐,是我,暮煙樂。”
周靜寧哭泣的聲音頓了頓:“何事?”
暮煙樂問:“我能進屋嗎?”
過了一會兒,周靜寧冷淡的聲音響起:“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
“他對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一片沉寂中,她想起什麽,低低的聲音發顫,“他為什麽對我那麽殘忍,你什麽都不用做,卻能得到他的一片真心?他明明喜歡你,你卻假裝好心幫我撮合,看我出醜,你一定在心裏笑話我。”
暮煙樂急聲解釋:“以前我不知道,到了那時,才明白師兄的心意,我真不是故意……”
周靜寧根本聽不進解釋,打斷她的下一句話:“你走,別煩我了。”
暮煙樂在門簾前怔怔發呆半晌,周圍無一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
一個人是裴雲初珍視的師妹,另一個是她珍重的師兄、
明明出發點是幫人,結果卻不盡人意,他們可能都怪她多管閑事。
暮煙樂若有所失,走到營地附近的一顆參天大樹旁。
樹根暴露,古樹葉子泛黃,她抿了抿唇,仰頭看了看蕭瑟的景色。
這個位置既安靜又安全,背後是樹幹,前方是營地,遇到野獸,駐紮的師兄姐一定會及時出現。
暮煙樂放心地解開腰間系錦囊的帶子,前段時間,地洞搜尋的法寶都放在錦囊裏,她拿出數百張金紙。
金紙成色漂亮,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是純正的金。
冬風拂過,金紙嘩嘩作響,她取出一張又一張,滿懷着歉疚的心意,折成千紙鶴。
折很多很多的千紙鶴送給宣卿平,也許他收到禮物的那一刻,體會到她真心的歉意,會選擇諒解她。
以前很少跟別人吵架,處理矛盾的方式不怎麽成熟,她盡力用自己的方式,讓師兄重獲笑容,等他想通,等他有一日釋然。
至于周靜寧,暮煙樂想到剛才她的冷漠和怨怪,皺了皺眉。
周靜寧既然讨厭她,她沒理由給自己找不痛快,非要與她搞好關系。周靜寧覺得委屈不甘,可她也會委屈,如果沒答應周靜寧的請求,師兄不會傷心,也不會不搭理她。
她受她所托,邀請師兄去香堇花海,計劃失敗後,周靜寧卻一個勁責怪她。
出了無峰遺跡,以後應該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她也不願意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暮煙樂從早折到晚,坐得屁股發麻。
她一邊折一邊想,師兄都活了幾百歲,可能覺得這些小玩意太幼稚了,不如再送一個對他修煉有幫助的東西,到那時,她不信他還會生氣。
-
日落黃昏,弟子陸陸續續回駐紮的營地。
暮煙樂這幾日睡眠嚴重不足,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腦袋微微仰靠樹幹,眼睛不由自主眯了眯。樹葉傾洩斑駁的光影,落到她曬得發紅的臉龐。朦朦胧胧間,困意将她拉入夢境,身後似乎響起枯草細微的碎裂聲,有個人正往這裏走。
她警惕地睜開眼,那人已走到跟前。
黃昏,大片大片的白雲悠悠浮動,被暈染出瑰麗的顏色,裴雲初微微俯身看着她,半邊臉映着餘晖。
沒想到一睜眼就能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她怔怔地看着他,有些移不開眼。
他擁有世界上最清冷的長相,皮膚白,一襲月衫神姿仙态,距離感極其強烈,但此刻,他朝她笑了,暖融融的笑容擴散開,像穿透寒雲的日光。
她以為這是夢。
夢裏的他,也是這樣看她,很溫柔很溫柔,每一次,她的心髒在夢中跳得小鹿亂撞,任由夢境編織處光怪陸離的劇情。在夢境結束的時候,她知道夢快醒了,就會抱得他緊緊的,一刻不停地嬌纏他,不舍得他離開。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臉,臉感覺到疼痛,這不是夢。
裴雲初見她這幅呆呆的樣子,笑了兩聲:“還沒睡醒呢?”
暮煙樂挺直脊背:“你怎麽來了?我都藏得這麽隐蔽了。”
裴雲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藏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修長的手指掠過她的肩膀,一片枯葉從他指間落下。
暮煙樂抿了抿唇。
“心情不好?”他席地而坐,坐到她的旁邊,支着下巴慢悠悠道,“誰惹我們小煙樂生氣了?”
“……”
再次聽到熟悉的昵稱,暮煙樂睫毛微顫,臉龐被霞光照得緋紅,卻不答他的話。
這件事沒必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了,尤其是裴雲初,他喜歡的是周靜寧,若他知道,她撮合周靜寧與宣卿平在一起,指不定要生氣。
然後她莫名其妙又得罪一人,全員都讨厭她,那她真是有苦說不出。
見她不吭聲,裴雲初兀自撿起一片千紙鶴,玩味地打量片刻:“送給你師兄?”
暮煙樂驀地擡頭。
“靜寧告訴我了。”裴雲初神色平靜,“你替她幫忙送幽會的信。”
暮煙樂緊張地捏了捏裙擺,聲音黯淡下來:“所以,你也是來怪我嗎?”
長久的沉默中,風吹過兩人衣擺,發出輕輕的摩擦聲。
“你為何會如此看我?”裴雲初詫異地擡了擡眉,目光看着前方,營地燃起的篝火,倒映進他漆黑的瞳孔,他的聲線淡淡地響在她頭頂,“這件事本是靜寧不對,她自己出的主意,告訴我時,語氣卻對你頗埋怨。那時我心裏想,靜寧凡事把自己看得太重,千錯萬錯總要怨別人的錯,你是不是也受了許多委屈呢?此事與你無關,她拉你入水,你幫了忙,反倒招惹一身腥。”
暮煙樂眼眶驀地一酸,擡頭用力眨了眨,這才沒掉下眼淚。
裴雲初聲音低沉:“你師兄現在正在氣頭上,不必太難過,他一個大男人,受點情傷不至于多嚴重。”
連宣卿平喜歡她……也知道了……
暮煙樂不知該哭,還是尴尬地笑了。
裴雲初撐着下颌,側頭看她:“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暮煙樂的注意轉移了,說:“什麽問題。”
“你是姑娘家,教教我——”裴雲初笑道,“怎麽哄一個姑娘開心,讓她不掉眼淚呢?”
暮煙樂噗嗤笑出聲,哪有人讓她教他,怎麽哄她自己的啊。
裴雲初輕嘆:“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別哭了。”
暮煙樂抹了抹眼淚,因為他在這裏,她才會哭。如果沒有別人,她會很堅強,獨自消化這些負面情緒。
如果裴雲初一直在身邊……
暮煙樂低頭,立馬移除這個不可能發生的幻想。他是太極宗的裴雲初,更是周靜寧的師兄。
他經常照顧她,但不止是她一個人的。
裴雲初說這話,前提是他們之間只是哥哥與妹妹這樣的關系,她心裏清楚,也不會誤會,他的身邊可以有很多需要照顧的人,但他只會有一個心愛的女人。
而這個心愛的女人,不是她。
過了很久,暮煙樂擡起頭,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哥哥,你為什麽會喜歡周靜寧?”
裴雲初沒料到話題轉得如此快,一下子轉到他身上,他挑了挑眉:“喜歡還需要理由嗎?”
暮煙樂:“總有原因的吧。喜歡一個人,看中她身上某點特質,可能別人身上沒有的,也可能是別人身上有,但她偏偏吸引你的地方。”
她的指甲緊緊扣住手心,既希望能得到他的回答,好讓她明白他喜歡她的理由,又不希望得到他的回答,以免心情更不好。
兩人對視片刻,很久沒聽到聲音,裴雲初一向清明的眼,幾分茫然轉瞬即逝。
她捏緊衣角,周圍的空氣一點點被剝奪,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只要他發出一句話,做出一個小舉動,她都會捕捉到眼睛裏面,細細分辨琢磨。
半晌,他沒什麽特別大的反應,令她有些失望。
他語氣溫柔,用枯樹的葉片蹭了蹭她的臉:“小孩子不要管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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