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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鹿溪想好了。

灼華這幾日經常不見蹤影, 不知道去哪裏了,她幾乎找不到時間,去問他怎麽看他倆的關系。

同心結都送了, 可兩人的關系好像與以前沒多大的變化,他不曾做出特別親密的舉止, 甚至十日有九日不在她的木屋中, 這讓她對他們的感情産生一種不真實的感受。

他們像在一起了,又好像沒再一起。

第一次對男人心動的小鹿妖, 沒想到感情是這麽的酸甜複雜, 像吃了酸澀的果子,不安至極,又像回味的蜂蜜, 甜蜜的滿足。

鹿溪盯着他倆親手制作的同心結, 思緒全被灼華占據, 一會兒莫名其妙笑, 一會又惆悵嘆息,比天邊的雲還多變。

自從他設下結界,別人進不來木屋, 她亦出不去,沒辦法去問狐貍姐姐怎麽處理男女之間的感情。

她覺得兩人的關系, 總得有一個主動。

灼華曾說他不懂讨女孩子的歡心,他也是第一次喜歡人, 可能在他的心裏, 送了同心結就代表關系的确定。

但小鹿妖不這樣認為, 她不了解他, 他的很多過去,對她來說, 是一團摸不着的迷霧。

她怕他突然消失了。

怕他只是沖動之下,送她同心結。

她想要兩人互訴心腸,彼此坦誠,喜歡一個人,忍不住想要了解他過去發生了什麽,她也想告訴他,她生活在不周森林的快樂和困難,他們之間,不能只有一件同心結相連。

需要很多很多的東西。

鹿溪擅作主張,從地窖拾起一個紅蘋果,與同心結放在一塊,等他回來了,她決定邀請他一起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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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雙修的經驗,但聽狐貍姐姐說,這是相愛男女最尋常的事,可以增進感情,也可以加強妖力,好處很多。

以前她不認為自己找得到心愛的男人,因為不周森林荒僻,僅有的幾只男妖,極不合她的眼緣。

他們有的吵鬧,整日炫耀他們在不周城接觸的強大妖怪,仿佛與那些妖怪接觸了,他們也貼上了強大的标簽。

不周森林的妖怪,春日沐浴和煦的陽光,夏日在綠茵草地間奔跑,秋日享受碩果累累,冬日眺望茫茫白雪,她以為他們欣賞的只是美好的自然風光,以為化為人形的妖怪,天生愛森林,并非貪圖名利之輩。

但聽多了那些炫耀,鹿溪多多少少對愛情失去信心了,覺得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心目中的愛人,至少長相好看,身材高大挺拔,沒有那麽多心眼子,最好也跟她一樣,熱愛森林。

就這麽簡單的要求,她找了很多年沒找到。

可現在終于找到了。

鹿溪快樂地點了根紅燭,坐在桌椅前等待,今日他送來書信,說晚點回家。她強忍困意,希望能等到他進屋。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邊的天漸漸黑了,她的頭不住地往下點,等燭火燃盡了,她埋頭趴到桌子,睡得香甜。

兩道争執聲吵醒了她。

天是黑的,外面的争吵聲刻意壓低,但她的妖力非比凡人,仍然能清晰捕捉到聲音。

“神君,你為何還要回到這裏?”黍離快氣死了,毫不顧忌地拔高聲音,“我們費盡心機,破壞法陣,天帝命令你鏟除妖王,你的目标只有一個,不該再與小鹿妖牽扯。”

灼華壓低聲音:“你偷偷跟着我做甚麽!我讓你連夜點仙兵的名單,調整戰隊,你敢違逆我的命令。”

黍離大聲說:“我再不來,你偷偷跟小鹿妖跑了,我怎麽向天帝交待。事關重大,我一個小小上仙,承擔不了責任。”

灼華煩躁:“你能不能講話輕一些,不要吵醒小鹿妖。”

黍離不肯聽令,語氣肅然而高昂:“你曾說不喜歡她,原是自欺欺人。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把她困在一個結界內,以為天帝不會發覺嗎?”

灼華頓了頓,語氣忽然變了變:“我當然不喜歡她。設置結界是怕她亂跑,我們利用她的血液拿到通行冊,這件事不宜被其他人知曉。”

黍離懷疑:“如此一來甚好,但明日就要出發殺妖王了,為何你還來此地?”

灼華繼續低聲:“她還有利用的地方,妙娘是妖王的後宮之一,妖王對她甚是寵愛。鹿溪與妙娘親近,也許能幫助我們不費一兵一卒潛入妖宮。”

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地鑽入耳畔。

後面的話已聽不清,鹿溪耳邊嗡鳴,臉色一點一點地白了下去。

他這番話,像一把刀,插入她的心口,鮮血淋漓地抽出,徹底消滅了她這段時間的所有幻想。

原來他不愛她。

原來她對他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屋子伸手不見五指,眼前就像一場噩夢,她想盡快逃離這場突如其來的噩夢,神情恍惚地起身。

發出一點極細微的動靜,屋外的争吵戛然而止。

沒多久,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他走了進來。

灼華的臉籠在黑暗中,屋子點不點燭火都一個樣,即使看到他的臉,但她亦看不清他的心。

人心似海,有些事情知道了,這才發現近日在乎的東西都像一個笑話。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屋外灑進幾縷月光,周圍靜悄悄的,竟是誰也不發出一點聲音。

她往後退了幾步。

灼華仔細看她的神情,輕輕道:“你在怕我。”

鹿溪的眼淚忽然落下,強忍着哽咽說:“我等了你好多天,以為等待的是我認識的灼華,可沒想到你回來後竟成了灼華神君。”

看到她的眼淚,灼華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微抿了下唇:“你都聽到了。”

鹿溪諷刺地笑了一下:“是啊,你說要去不周城做生意,你哄了我半天,要背我去萬妖堂,原是利用我的血。”

灼華的眼睛晦暗。

鹿溪克制內心翻滾的悲傷和憤怒:“你對我的好,你送我同心結,我還當你喜歡我。可你卻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意,是我太傻,以為你不好意思說。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妖怪,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等結束了,你是不是還會殺了我,回去做你光鮮亮麗受人敬仰的神君!?”

灼華一步步往前走,聲音輕了點:“你聽我的解釋,我不會傷害你。”

鹿溪情緒達到了臨界點,随時都會崩潰,也顧不上什麽,搖頭說:“你別靠近我。”

她的眼眶微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一個妖怪,竟癡心妄想地喜歡上了你。”

“我沒有。”灼華擔心她,停住腳步,“我不曾想到這麽晚了你還沒睡着,大戰前夕,我十分思念你,想再見見你,所以趁天黑來木屋。但黍離悄悄跟着我,他怕我因為感情耽誤戰鬥,所以勢要問出我的決心。”

“……”

“我承認,妖血是我利用了你,但我說不喜歡你,是假的。借助妙娘潛入後宮,是假的。這是我騙黍離的說辭。”

灼華一口氣說了那麽多,鹿溪的頭低垂,看不清表情。

他內心忐忑,小聲說:“黍離公私分明,雖與我交情不錯,但若我承認喜歡你,他一定會禀告天帝,到了那時,天帝趁我在前線作戰,必定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你。現在正是仙族和妖族混亂之際,我希望先安撫黍離,再殺了妖王,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全心全力保護你,利用一些手段奏請天帝,成全我們的婚事。”

“你慣會騙人,我分不清你講的是真是假。”

他的演技太好,被騙了一次,她如同驚弓之鳥,不敢再信第二次。

上了一次當,她不會再上另一次當。

灼華腳步停住,像一座凝固的雕像,眼睛互相看着對方,彼此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兩人都是分外的難受。

她眼眶微紅,最後說了句:“如果你對我的心有一點真,那麽你走吧,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聽說凡人常向神仙祈禱,以此滿足他們的願望和請求,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君,答應我一次小小的祈求。”

聽到她要劃清界限,灼華身體僵住。

“若我不答應呢?”

鹿溪移開視線:“不答應又怎樣,我不想跟一個騙子生活。”

她覺得說出這句話後,屋子裏分外的安靜,好像連呼吸聲也沒了,她茫然地盯着床簾上的一點蚊子血,說出這番話,沒有半點輕松,卻覺得心髒像被剖開了。

灼華忽然抓住她的胳膊。

“怎麽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他的目光仿佛碎裂了,把她逼到小小的床榻間,“我的喜歡,從來都是真心。”

鹿溪掙紮,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她越掙紮,他握得反而更加緊,一時間呼吸滾燙,像淩亂的毛線團,理都理不清。

退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淚意再度閉上眼睫,她壓制哭腔:“假若不真心,既然你已經達到目的就該離開了。又假若真心,你為什麽不能聽我一次。”

他緊緊扣住她,用手撥開她額上的碎發:“以後我都聽你的,你想去哪,我就去哪,你喜歡吃草,我陪你一起吃,你喜歡森林,我們天天到森林裏看風景,但這一次,我不願聽你。”

鹿溪的哭聲驟然放大:“你騙人,你一定覺得我很好騙,我才不會相信你。”

看着她傷心欲絕的臉,他的心裏就像被刀割:“以前我只知計謀欲密,除掉一個敵人前,要保守機密。即使是你,我也必須瞞住你。你覺得我的心腸硬,但作為必須守護和平的神君,我傾向要用最迅速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能欺則欺,能騙則騙,至于異族之人會不會因此恨我,報複我,都不在我的考慮之內。我這一生,不擇手段欺騙許多人,從不覺得後悔。”

鹿溪的臉上滿是淚,怔怔地看着他:“原來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你從來不會後悔啊……”

他搖了搖頭:“不,現在我很後悔。”

鹿溪的心情頓時很不是滋味,五味雜陳。

他又道:“我後悔自己傷了你,屋外對黍離說的那段話,我非出自真心,你信我。天帝是統領者,我不能承認自己喜歡你,而只能選擇以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你。是我沒有處理好這段關系。”

鹿溪不語。

灼華:“以前取你的血,那時我還未看清自己的心,可現在我看清了。”

溫熱的手指停在她額角,半天不動,他低聲說:“我喜歡你。”

鹿溪卻後退了一步,他的心意表露太遲了,她已經失去了對他的信任,假如再早一些……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發抖:“灼華,我想信你,可這些話,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你真心還是假意。我不敢賭。騙了就是騙了,我沒辦法若無其事繼續與你相處。”

她背過身。

灼華的呼吸聲急促,空氣仿若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半個時辰,也可能只是一瞬時間,他說:“明日我出發不周城了,妖王必死無疑,你會怪我嗎?”

鹿溪的臉色出現片刻茫然,良久,她欲言又止:“妖王是誰上任,我都無所謂,但是妙娘是我的朋友。”

“你別擔心,我不會傷她。”灼華立刻做出承諾,“除了妖王以外,其他無辜妖族,我不會動。”

鹿溪喃喃說:“我可以信你嗎?”

灼華的手小心翼翼撫上她的面頰,柔聲說:“我不會傷害任何你喜歡的人或者東西。”

鹿溪一時半會還不能接受他的親近,頓了頓,退出他半攬的懷抱,語氣平淡而客氣:“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屋外的月亮冷冷清清,落到西邊的地平線,即将天亮了。

灼華必須離開,仙兵們都在等待他,他身上的責任重大。

但他的表情有些不舍,徘徊在她身邊,哄了好幾回,可惜鹿溪油鹽不進,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臨走前,他無奈至極,忍不住低聲試探:“你希望我回來嗎?”

他以前從來不會說出這麽小心翼翼的話,但此刻,他的臉色躊躇,似乎在擔心她否定。

風揚起他們的衣擺,鹿溪偏了偏頭,沒有正視他的眼睛,淡淡的聲音響起:“我現在給不了你想聽的答案。”

聽到一個這樣的回答,他的心情變得低落,慣常微笑的表情像冰凍住了。

鹿溪沒看他,也不敢看他,妙娘說她是一個心軟的人,她怕她心軟,簡簡單單就原諒他的錯誤。

天色漸亮,時間将盡,灼華推開門,腳步停留片刻,異常執着道:“你先不用急着回答。”

他不屈不撓地補充了一句:“我下次再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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