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心事

第三十六章 心事

白蘇一直以為，他還能夠等到沈方無親自來店裏取走花。

可是，直到某一天康乃馨的訂單結束了。

這單漫長的，數月有餘的交易，猝不及防的劃上了一個句號。彼時春光正好，冬雪早闌珊，綠枝抽新芽，似乎一夜之間開始瘋長。于是，綠雲滿城，蔭蔭如蓋。

海市尚且如此。

滇都也一定到了最繁盛的花季。

白蘇等到了傍晚，也沒有等到熟悉的人走進店裏取走那一支康乃馨。直到白浮舟招呼他回家，他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不會再有人來了。

白浮舟告訴他，這筆訂單結束了。

大概是，沈方無終于結束了忙碌的工作，回到了海市，可以履行承諾，在沈母生命中的最後一程帶她去滇都看花。那一支孤零零的康乃馨，或許就不需要了。

白蘇這麽想着。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小神仙沒敢想。

那樣的遺憾，他不喜歡。

所以有意無意的去回避，連猜測都不願意。

白蘇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小神仙。

訂單取消之後，大概又過了兩日，花店的門被打開，沈方無再一次戴着墨鏡走了進來。不同以往的，她身上不再是精致到手指甲的裙裝，而是一身素色的休閑衣褲。

“歡迎光臨。沈小姐。”白蘇正在打理新到月季花，看見人了，便熟練的迎了上去。他這才看見，沈方無的臉上未施粉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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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一次在那張素面朝天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疲态。

沈方無摘下了墨鏡，眼睛裏的紅血絲清晰可見，無一不在訴說着她的疲憊。

“好久不見。”沈方無笑了笑，和他打招呼，“小白，你盯着人看的時候，神色真的很明顯。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抱歉。”

這個青年盯着人看的眼神，并不像是生意場上那樣如狼似虎的精明。雖然有些不太禮貌，但是沈方無還是覺得，那樣的表情，像是一只不太聰明的呆頭鵝。所以盡管白蘇總是呆呆的看她，沈方無卻不會生出厭惡和反感。

今天，這個花店的店員，看她的目光裏透露着一股濃濃的擔憂。

大概是猜到什麽了吧。

“沈小姐今天也是來取花的嗎？”白蘇問道。

沈方無點頭，笑道：“是的。請幫我打包一束，白色的康乃馨。”

诶？

白蘇有些疑惑，她今天會要一整束花，而且是白色的。

以前明明都是要粉紅色的花朵。

白蘇尚且不了解着其中區別，只是将沈方無的要求傳達給了白浮舟。

“白色的康乃馨？”白浮舟初一聽到的時候，拿包裝紙的手頓了頓，然後嘆了口氣。

白蘇有點兒不解：“怎麽了嗎？”

他心砰砰跳，有點兒不祥的預感。

“白色康乃馨，大多數是表示追悼或者思念。”白浮舟手上的動作不停，說道。

追悼。

送給誰的，他們心裏在那一瞬間都有了答案。至于是因為疾病，還是說在他們走後，沈母進行了第二次自殺行為，他們無從得知。

白浮舟包裝的速度很快，白蘇出去的時候，沈方無正在和蔣閑聊天。

“我大概，以後都不怎麽會來了。”沈方無接過了花束，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幫我交給白老板，祝你們以後生意興隆哦。”

那是一封感謝信。

寫信的人不是沈方無，而是沈母。

當然也不完全是沈母，準确的來說，是醫院小護士幫忙代筆寫的信。

除了信件，還有沈方無的一個允諾。作為他們救下沈母的回報，錢也好，幫什麽忙也可以，總而言之，他們可以向沈方無提一個要求，或者要一件東西。

這個允諾被擱置了，白蘇和白浮舟一時半會兒都沒有想要向沈方無索要的東西。或許以後也不會有了。

那束純白的康乃馨被放在了沈母的墓碑旁。

沈方無終究沒能見上沈母最後一面。項目結束之後，沈方無按照計劃的那樣，請了一個小長假，只身前往了滇都。

約定終究還是像白蘇所擔心的那樣，成為了一個遺憾。

連尚作為國家十二個企業代表入股新型抗癌藥物研究的新聞出來的時候，沈方無正在滇都的雲霧前虔誠許願。

有些人長眠于冬日，終究沒能夠見識那春光明媚萬物生。

對于普通人來說，安康一生，無病無災，似乎是一種莫大的奢望。

生老病死，無可避免。

這是白蘇第一次真正見識到凡人生命的脆弱。他忽而明白，白浮舟那個平安喜樂的願望，或許不僅僅是快樂那麽簡單。

讀完信之後，白浮舟的情緒并不是很高。就連晚上遛狗的時候，看起來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白團子撒嬌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一如既往的揉一揉小比熊的腦袋。

這不尋常。

上次從二院回來之後，白浮舟也是這樣的。

他不說，但是白蘇感受到了，他不開心。

“白浮舟，這個給你。”白蘇舉着一支粉紅色的棉花糖，從馬路邊小跑着湊到了白浮舟身邊。

棉花糖散發着甜絲絲的味道，非常誘人。

“嗯？”白浮舟有些詫異的接過了糖，“給我的？什麽時候去買的。”

白蘇現在有自己的工資，雖然還欠着白浮舟一大筆債，但是白浮舟沒着急和他要。在人類社會裏，手裏總不能一分錢沒有。白浮舟總不可能時時跟在他身邊。

“嗯。”白蘇點頭，他的聲音很清澈，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那種音色，有少年氣，但不顯得矯揉造作。乖乖巧巧的時候，聽起來很甜。

比手裏的棉花糖還要甜。

“蔣閑說，是一些甜的東西，心情會變好。”白蘇說道，“白浮舟，你不要不開心。有什麽難過的，可是說出來，我會幫你的。雖然我現在的神力不是特別強大，但是我會盡力的。”

白浮舟沒想到一向呆呆蠢蠢的小神仙能夠發現自己可以藏起來的情緒。白蘇總是在他面前犯蠢，他就下意識的以為小神仙是那種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性子，有些忽略了他的聰慧。

原來，他這樣敏銳。

“當然，如果可以說出來的話。”白蘇見白浮舟遲遲沒有開口，連忙擺手補充道：“你願意說的話，我會好好聽的。如果你不方便，或者不願意……也沒關系。你不要不開心，我們可以去做一些讓你開心的事情。”

他說了好多話。

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已經很不一樣了。當時他磕磕絆絆，一字一頓，連牙牙學語的幼兒都比不上。如今對答如流，喋喋不休。想來也不過才過了三個月左右。

但是白浮舟已經習慣了這個小東西的存在，甚至于，他有點兒喜歡這個小東西的存在。盡管他惹出了不少的小麻煩。

“沒什麽不能說的。”白浮舟咬了一口棉花糖，開口道。

他很少會在晚飯後再吃東西，還是像這樣的熱量比較高的小甜食。

“我的母親，也是因病去世。”白浮舟一手牽着狗，一手捏着糖，慢慢的走在小道上。

他的母親，陳念安，陳家的大小姐。如果放在小說裏，她應該是總裁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也可以是那種溫馨小甜餅裏的人妻，或者是救贖文裏光一般的白茉莉。

但她的人生劇本，偏偏拿到了被渣男背叛的重生爽文，只有前半本。只有重生前的內容。

陳念安漂亮，溫柔，知書達理，明眸皓齒，落落大方，是标準的大家千金，她從小體弱，被陳家捧在手心裏養。但除此之外，她還有點兒天真，有點兒不谙世事。

所以她愛上了白浮舟那不要臉的爹。

陳念安是下嫁。還是頂着全家的反對，寧可于陳家斷絕關系的下嫁。

然後，她選擇的那個男人在她剛剛生産之後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他出軌了。

一個美豔動人，如紅玫瑰般嬌豔的女子。

和陳念安完全不同的類型。

那一刻，陳念安分不清他到底喜歡的是什麽？是茉莉還是玫瑰，是金錢還是追求刺激的新鮮感。

陳念安患了很嚴重的産後抑郁。與此同時她一向嬌弱的身體也來找麻煩，各種大大小小的疾病層出不窮，直至最後心血耗盡。

純白的茉莉凋零在了那一片不屬于她的花圃。

而後花圃裏遍地都是炙熱的玫瑰。

玫瑰生怕茉莉臨死前灑下的種子占了花圃一分一毫的突然，處處針對企圖将幼小的茉莉苗掐死在盛開之前。

那個花圃裏，根本沒有茉莉的容身之地。

白浮舟吃掉了竹簽上最後一口棉花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擡手将竹簽擲入路邊的垃圾桶。

“後來玫瑰有了自己的後代，茉莉留下的幼苗更是被她視為眼中釘。”

一只暖呼呼的手握住了他，握得很緊。

白浮舟笑着反握住那雙手，說道：“別擔心。茉莉純良，但不是傻子。她帶出來的錢財，三分之一建造了花圃，剩下的三分之二，留給了茉莉苗。也就是我。後來我住的不順心，就帶着錢出來獨立門戶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只是有一點兒，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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