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入夢

第五十六章 入夢

鄭安安吃飯的時候很文雅,小口小口的,甚至連湯匙都不會和碗壁碰撞出太大的聲音。她埋頭喝完了那一碗粥,然後将碗輕輕的放在床頭櫃的托盤上。

“呃……吃飽了嗎?要不要在吃一些?廚房裏還有,阿姨做了……”

“不用了。”鄭安安抿了下唇,出聲打斷了陸川的話,她垂眸輕聲道:“我吃飽了。你去吃飯吧。”

陸川有些緊張的看着她,被打斷了話也不惱,也只是輕言細語的繼續問道:“那,安安我們,談一談好不好?”

鄭安安又不說話了。

她轉頭對上了陸川滿懷期待的雙眼,又飛快的錯開了眼睛,說道:“我累了陸川。我想睡覺。”

她總是抗拒和陸川的談話,沉默或者強硬的轉移話題。

“我陪你在屋裏走一走吧。你睡了一天了。”陸川默了一會兒,聲音更小了些:“總躺着,對身體不好。安安。”

鄭安安沒說話。無聲的拒絕着陸川的提議。

陸川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鄭安安以前從來不這樣。

“那,你再休息一會兒。我讓阿姨進來陪你。”陸川說着端着托盤起身離開了。他轉身,鄭安安便立刻看向他了,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背影,眼裏宛如鋪了一地碎鑽,閃爍着盈盈淚光。

她看着陸川開門出去。

卧室的門沒關,能夠看到外面的一角,也能夠看到陸川将餐盤放在桌子上然後阿姨說了什麽。

鄭安安忽然坐起身,掀開了被子,赤着腳下了床。

她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的。

白蘇附在滿天星上的那抹神識原本孩還在懶洋洋的看熱鬧,見鄭安安突然悄無聲息的下了床,一下警覺起來。

女生那天下午決絕而又幹脆的下墜再一次浮現在了白蘇的腦海裏。他的心髒在那一瞬間跳動特別快,甚至想要大聲将陸川喊進來。

可白蘇只是一抹靈識,聲音再大也沒人聽得到,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鄭安安下床之後朝着桌子走過來。

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然後鄭安安将那束藍色的滿天星抱在了自己的懷裏。她單手抱着,藍色的細碎花朵隔着霧面紙有些朦胧。她擡手用指尖碰了碰滿天星的花瓣,然後俯首深深吸了一口氣。

滿天星是幹花,它的味道相比鮮花其實要淡上很多。

但是鄭安安聞得很陶醉。淚珠子滾了出來,然後順着臉頰滑落砸進了花束裏。

她沒有像白蘇想的那樣,拉開窗戶尋短見,也沒有從桌子的抽屜裏翻出來什麽尖銳危險的利器。鄭安安只是赤着腳抱着花,站在那兒不住的聞,眼淚不聲不響連續不斷的往下掉。附在花上的白蘇感覺都要被淚淹了。

“安安!”

陸川進來的時候,剛還看見鄭安安站在桌子邊。顯然他和白蘇想到一處去了,立刻大驚失色,面色慘白,驚恐的瞪大了雙眼然後撲過來從後面一把抱住了鄭安安。然後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甚至撞得鄭安安慌了兩慌。

等到看清楚她手裏拿的是什麽之後,陸川才像是突然活過來一樣,緩緩如出一口氣:“對不起……我有點兒,失态了。”

他悻悻的松開了手,然後後退了一點兒,和鄭安安拉開了距離。

白蘇發現,在陸川突然觸碰鄭安安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像面對他和白浮舟那樣縮瑟。她更習慣陸川的觸碰。或者說,她的潛意識裏是信任陸川的。

“別擔心。”鄭安安因為臉上有淚,并不太願意擡頭。她很快的,不着痕跡的,用觸碰花瓣的方式做遮掩飛快擦幹了眼淚。她說道:“我不會在做什麽了。我累了,睡了。”

她說着,放下了花,有躺回到床上。

陸川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懊惱,又擔心鄭安安是不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生氣了,幾次欲言又止。他嘴角的肌肉抽動了兩下,然後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緊。

“晚安。”

他輕聲道。但是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旁邊的懶人沙發上。

鄭安安的呼吸逐漸變平穩。阿姨過來要幫忙,陸川想了想,擺了擺手讓人回去休息了。而他自己就那麽坐在那裏看着鄭安安,不知不覺昏昏欲睡的點着頭,忽然身子一歪,徹底卸了力氣。睡着了。

白蘇的神識從滿天星上飄下來,一路飄到了鄭安安的床前。她白日裏睡了很久,此刻的睡眠很淺。并且一直皺着眉頭,看起來睡得并不踏實。

這樣可不行。

白蘇擡手指尖和她的對上,一朵小小的白花“啵”地一聲在她的指尖綻開。幽幽的花香散發出來。

在花香中,鄭安安不自覺地陷入了沉眠。而白蘇,終于可以翻看她的記憶了。

要足夠了解一個人,才能夠滿足他。

鄭安安抗拒與人交流,而白蘇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他雙手合十,輕聲說了句冒犯,然後沉到了鄭安安的潛意識裏。

人的一聲說漫長不夠漫長,說短好像有夠不上。百年壽命,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事情發生,總歸是記不住那麽多的。

一些重要的,難忘的,深刻的,就那麽斷斷續續的留了下來。有時候連記憶的主人或許都忘記了它的存在,而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發現它其實只是被藏起來了。

藏在鄭安安記憶深處的最早的那段記憶很糟糕。

黑漆漆的房間,小小的女孩兒穿着碎花連衣裙,縮在床上的某個角落,努力抱緊了那只似乎能夠帶給她安全感的玩具大熊。

門“吱呀”一聲開了。

有一點兒光透進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

幾乎整個人罩住了鄭安安。

白蘇一開始還有些疑惑,沒太看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來的人身形高大見狀,應該是個成年男性。确切一點兒來講,他看起來像是一個中年男性。

這是在鄭安安的記憶裏,這個人影模糊不清,白蘇看不清楚他的臉。

只知道床上的小女孩兒緊緊抱着玩偶熊,害怕到發抖。

等到白蘇徹底意識到那個男人在做什麽,他甚至有點兒不敢相信,臉一下漲得通紅,氣得整個人都要冒煙了。

鄭安安那個時候還那麽小!

那雙手揉搓着小小的如同團子一樣的鄭安安,幾欲令人作嘔。

“滾開!你個混賬東西!別碰她!你個死變态!”白蘇幾乎是一瞬間怒上心頭,沖過去試圖奮力推開那個中年男人。

然而這是鄭安安的記憶。

既然是記憶,那麽就代表着這一切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不管他再做出什麽努力,都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挽回了。

所以白蘇的靈識,理所應當的穿過了男人,撲了一個空。

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阻止他。可是沒有用。

那間昏暗無比卧室裏,一切按照鄭安安當年模糊不清的記憶,一點兒不差的又重演了一遍。

後來白蘇知道,那個男人是她的繼父。表面上文質彬彬,是一家幼兒輔導機構的書法教師。絲毫看不出來那張斯文的皮囊之下,包裹着那樣肮髒的靈魂。

那樣昏暗無望的夜晚,在鄭安安的記憶裏不止是一個。那個時候的她甚至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只是以為那個禽獸和她做得一場游戲。

只是這場游戲讓她很不舒服。

直到兩年後,被出差提前歸來的母親撞破,這樣的夜晚才算是結束。

那個時候的鄭安安已經能夠看出來是個美人胚子了。還未完全長開的眉眼就已經美的驚心動魄。

鄭安安的母親大怒。

在鄭安安的記憶裏,她并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還是在那個漆黑的卧室,緊緊抱着玩偶熊。

她眼裏恩愛的爸爸媽媽都變得不再像是平日裏的模樣,他們赤紅着臉,扯着嗓子破口大罵。

東西摔了一地。

媽媽扇了爸爸耳光,然後被爸爸推倒在地。

鄭安安終于松開了玩具熊,想要上前阻止這場撕扯和毆打。

耳光和拳頭落在身上,很疼。

但是男人色迷心竅也好,或者出于什麽其他惡心的想法。他始終沒有碰母女倆的臉。

那一場謾罵和撕扯,最後由男人揚出來的一摞照片作為結束。

鄭安安不知道那些照片意味着什麽。她只在上面看到了她和媽媽的臉。

白蘇在一邊兒氣得跳腳,頭頂一朵接着一朵炸開了紅豔豔的極具攻擊性的花,可是無力改變什麽。

半年後,鄭安安的母親提起了離婚。

她帶着鄭安安遠走他鄉。

不知道什麽原因,她并沒有如願讓男人淨身出戶,也沒有将男人的禽獸行徑公之于衆。她只是迫切的,要帶着鄭安安離開那個環境。

那一年母女兩個過的都是兵荒馬亂。

變成單親家庭的鄭安安變得敏感、自卑、孤僻。尤其害怕與陌生男性交談,連班上的男同學,她都是盡量避着的。或許那個時候,少女已經明白她都經歷了些什麽。

她為了降低別人對她的注意。戴厚重的黑框眼睛,留厚重的劉海,故意在臉上點雀斑,一年四季低着頭不說話也不愛笑。盡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直到上了大學。

遇到了陸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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