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各懷心事

程璧晚上吃得有點多，顧女士感激程璧在自己兒子困難的情況下幫忙搭把手，不至于讓小巴車空停在院子裏落灰，也心疼原本白淨的程璧，被這三伏天裏毒辣的日頭一曬就黑，所以總讓程龐帶着程璧回家吃飯，晚飯也至于吃得太湊活。

等程璧摸着凸出來的小腹，打着飽嗝回家時，喬小遠已經在二樓的客廳的沙發上睡熟了。遠遠地看着自己住的小樓裏亮着昏黃的光，程璧還奇怪了下，家裏燈怎麽亮着呢？等走進屋裏，看見玄關處換下的兩雙鞋，程璧這才想起來，家裏還住着人，自己連床還沒給人準備好呢！

程璧三步并作兩步迅速上樓，一擡頭就看到賀停雲正閑适地靠着沙發，舒展着大長腿坐在地毯上刷着手機。喬小遠靜靜地睡在沙發上，身上罩着米色的針織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來耽擱了，我去把你們今晚睡的床準備好。”程璧聲音壓得低低的，聽上去卻格外撩人。

“沒事，我們剛回來不久，”賀停雲放下手機，朝程璧走去，“我幫你？”

程璧說着不用，但也沒阻止，賀停雲跟着走在後頭，正式踏入程璧的房間。兩個卧室的格局幾乎一樣，只是這個房間能看出更多主人活動的軌跡。床頭櫃的水杯，靠近窗臺處的沙發，小茶幾上的水壺和零散堆放的書，賀停雲細細觀察着。程璧繞到衣櫃後頭，推開了櫃門，露出了專門放置被子的空間。

賀停雲站在程璧身後：“這麽多枕頭？”賀停雲很驚訝。這一整面的櫃子裏，除了兩格放置着被子毯子，其餘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格子，都被枕頭塞得滿滿的。

這難道是客棧裏備用的東西太多，只能放家裏了？但照理說枕頭不是消耗品，需要在家裏預備這麽多？

賀停雲的驚訝讓程璧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睡覺比較挑枕頭，所以買了很多在家裏，覺得不舒服了就換一個。”程璧讓開自己整個擋在櫃門前的身子，看着賀停雲問；“你喜歡睡什麽枕頭？”

這個問題對于賀停雲來說，有點超綱了。他完全沒有想到，會被問到這個。說随便會不會太不尊重這個問題了？以前是玩瘋了、喝斷片了之後一般倒頭就睡，現在是只嫌睡覺時間不夠，怎麽會有功夫關注枕頭呢？

賀停雲看着程璧認真詢問的眼，謹慎地說：“應該，軟一點的枕頭我更喜歡。”

得到回答的程璧墊着腳去抽最頂層格子裏的枕頭，帶出了腰間一大片的風光。賀停雲看了一眼，趕緊移開目光，伸手去接程璧手裏的枕頭。“兩個給你夠麽？一個高枕一個中枕，給你家小孩再拿一個低枕？”

賀停雲說好，程璧又蹲下身一頓找，“我記得家裏有一個低枕的，你稍等等，我再找下。”

賀停雲看着在枕頭堆裏挨個兒翻的程璧，忽然間有點覺得自己不是東西。其實就是看人有點意思，跑來硬聊幾句撩騷幾下，這個好那個嫌棄的，挑挑揀揀，給大夏天跑這麽老遠來幹活的自己找點樂子的。但人家卻真的當了回事兒，把自己當上門來住的朋友了。賀停雲心裏小小的不是滋味了一下。

程璧終于翻出低枕往賀停雲懷裏一塞，看人有些愣着不說話，問：“想要換別的？只要你不會睡覺的時候把枕頭往腿裏夾，這些都任你挑。”

賀停雲被這句打趣的話逗笑了，“我喜歡夾着別的東西睡。”說完還朝着程璧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壞笑。程璧嗤笑了聲沒理，又從旁邊的抽屜裏翻出被套和枕套，以行動催促着賀停雲離開。

賀停雲看了眼滿抽屜的東西，還沒鬧明白都是些什麽東西呢，程璧抓着就往外走了。“你就這麽随便拿了？不分大小的？”賀停雲一句話完全暴露了自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本質。

“枕套基本都一樣大小吧？”程璧竟然也遲疑了下，“反正我都按照一個尺寸定做的，大了小了，賀老板你将就下？”

賀停雲笑着搖頭，“不将就，哪裏将就了，第一次遇上能挑枕頭的地方。”程璧站在床邊将被套鋪展開，“自用全真絲四件套，首次對外開放的豪華VIP房了，希望賀老板住得滿意。”

鋪完床，把睡熟的喬小遠抱進房間，程璧就把所有的空間留給賀停雲了。“你休息吧，客廳随意，我先回房了。”

“不聊聊天嗎？”賀停雲說，“民宿老板不都很健談嗎？我睡還早呢！”

程璧早看出這個賀老板對自己的過分熱情了，至于為什麽程璧沒鬧明白，總不至于是看上自己這大老爺們了吧？要平時，開瓶酒兩大男人扯扯皮也就算了，但今天程璧實在是沒心情。

“看會兒電視，家裏電視連着網所有的會員都買了，我先睡覺去了。”程璧生怕賀停雲再抓着自己問東問西，說完這個趕緊往自己房間跑。

沒得逞的賀停雲只能忿忿地按着遙控器，睡覺？喬小遠都騙不了！聯想到下午程璧一臉心事的樣子，賀停雲所有的好奇都被勾起來了。但奈何自己就只是一個偶然出現的陌生人，三言兩語敲不開小玉的嘴。

程璧回到房間，關上門，客廳裏不停切換電視頻道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但這并影響不了他。程璧只開了床頭的兩盞小燈，坐在沙發上發着楞。手機就在茶幾上，伸手就可以拿到。但程璧就只是看着它，沒有動。

他和初曉在一起，再到最後分開，說來兩年多，可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似乎掰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了。程璧本來以為，他們會在一起很久，結婚、生子，兩人從此綁定在一起過完這一生。在一起的時候，程璧從沒想過他們會分開。而分開了，程璧也沒想過他們會再複合。只是程璧沒有想到，初曉那麽快就會結婚。下午從程龐的口中知道這個消息開始，程璧就一直在問自己，後悔嗎？腦海中不斷浮現的，是他們少有的真正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光，他們走遍了這個村裏的每一條弄堂，爬過了後山的每一條路，程璧不自覺地回憶着，然而事實卻是他們沒有在一起。

程璧拿過了手機，那個熟悉的對話框頭像早被各種新的消息淹沒在了聯系人列表裏，程璧只能通過姓名搜索找到她。點開對話框，他們最後的對話，一個說“分開吧”，一個說“好”。程璧麻木地點開朋友圈的消息，看到了讓程龐“艹”的消息。紅色的結婚證和雙人額頭相貼的結婚照。

程璧看着照片裏的笑得很甜的人，更加沉默了。

過了很久，似乎連客廳的聲音都變小了很多。

程璧忽然想到家裏還放着想要送給初曉的相冊，一時間只想把東西翻出來扔掉。他在床頭櫃沒找到，在茶幾、書籃子裏都沒找到，終于氣急敗壞地打開房門跑去客廳，一定是放在那邊了！

賀停雲一個人電視看着沒勁，刷刷手機看兩眼電視屏幕，努力給自己醞釀睡意。好不容易心情平複了點，開始看晚間新聞了，卻看見程璧一臉嚴肅地出來了。

賀停雲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程璧已經先說了一聲抱歉，“我找個東西，不好意思。”程璧坐在電視機腳下，翻着櫃子。

正愁沒人理的賀停雲坐在程璧腳邊，膝蓋對着膝蓋，問：“這麽了？找什麽呢？”

程璧的聲音聽上去沒變化，但表情卻繃得很緊，“沒事，你接着看電視吧。”

“哥幫你分析分析啊，有事被一個人扛着啊，說出來就好受了。”賀停雲膝蓋撞了下程璧，“你現在看着可難受了。”

程璧停下了手上翻騰的動作，擡眼了看了看賀停雲。“我年紀比你大。”

“哥，你有什麽不高興的跟我說說呗，”賀停雲毫無心理障礙地轉換了身份，“我幫你換個角度看問題。”

程璧以為賀停雲已經去睡了。一出房門發現賀停雲還在的時候，程璧心裏已經清醒了幾分。現在被賀停雲纏上不放，更是有一種力不從心感油然而生。程璧繃起的心忽然就松了一口氣，一點點地恢複了平靜。

“你幫我看看，那幾個抽屜裏有沒有一本相冊。”程璧說。

賀停雲抓住了這個松口的機會，與程璧拉開了點距離去翻櫃子的另一邊。一拉開抽屜，賀停雲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他稍微側過了一點身子，擋住了程璧的視線，然後自己翻開了相冊——全是同一個女人的照片。呵，跟我開玩笑呢？竟然有對象？

賀停雲不發一言地把相冊遞給了程璧。程璧沉默地接過，翻開，然後把照片一張張抽了出來，相冊扔進了手邊的垃圾桶。

賀停雲面無表情地看着程璧一系列的動作，心裏也仿佛坐上了過山車跟着起起伏伏，就算是對象那也八成是個前任了。賀停雲科學評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