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何謙晚上沒課便懶得再去辦公室,回到公寓後就開始批七班這次考完的試卷,四十份卷子不過一個多小時就批改完了。他伸了伸胳膊,擡眼看向窗外,天已經暗了下來,又看了眼時間——晚自習剛上了十分鐘。

何謙取下眼睛,準備進浴室洗澡,腳步卻忽然頓下,他像是思考了下,片刻後幹脆轉了個方向,拿外套便出了門。

上課時間校園裏沒什麽人,小道的路燈亮成一排,走過教學樓時幾間教室裏老師的講課聲從窗子裏傳出來,不覺得吵反而更顯得安靜了幾分。

晚自習高三大多數老師都讓學生自習,何謙從側門走進去,走廊上安安靜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他不急不緩地走,越靠近盡頭的那間教室腳步便慢了下來。

一班是數學自習,老師上課鈴聲響時踩着點進教室丢下“自習”兩個字就轉身走了,這種班級确實不用多說——每個人都很自覺地埋頭奮筆疾書。

陸明知擡頭懶懶地朝前面掃了一眼便繼續趴着了,書攤在桌面上也沒有打開。身邊的位置是空着的,沈涼川下午上了兩節課就走了,陸明知知道是因為什麽事,沈涼川今天一整天情緒都不怎麽好,陸明知不太放心,下午他走的時候說陪他去,但沈涼川只淡淡地說了句“不用”就走了。

陸明知趴在桌上,沒睡,眼睛睜着往窗外看,沒幾分鐘後轉了轉頭,餘光不經意間掃到後門的人影,只一眼也沒注意,片刻後反應過來,他扭頭看出去,那個人是何謙。

他盯着何謙似笑非笑地看了幾秒,何謙才剛好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沖他點了點頭。陸明知笑了笑,手指在旁邊空着的凳子上點了點,無聲地做了個口型,“沒來。”

何謙愣了下,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陸明知他見過的——在知道沈涼川媽媽去世那天。那天他跑到沈涼川家時,沈涼川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是陸明知。少年看起來有些無錯,面色凝重地看着沈涼川,像是不知道怎麽安慰,便只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他。何謙一開始沒怎麽注意到他,他當時所有的心思全都在沈涼川身上,還是幾天後才知道這個人是和沈涼川一起長大的朋友。陸明知變了不少,轉過來的第一天在衛生間時何謙都沒有認出他來,直到他上去輕輕地拉沈涼川,叫他走了,他才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從陸明知的反應看來,也許他和沈涼川的事他知道得不少。

從教學樓出來,何謙心裏猶豫着要不要去看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沈涼川在哪裏,腦子還沒做出決定,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朝校門走去,他在街邊攔了輛車,上車後報了地址:“煙山墓園。”

想是天已經黑了的緣故,司機聽後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但沒說什麽發動了車。

到了目的地,何謙付了錢打開車門下車,司機一路上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幾眼,這下沒忍住叫了他一聲:“哎年輕人。”何謙回頭看他,司機朝不遠處一盞燈亮着的入口擡了擡下巴:“這片少有人來,車也少又黑,你自己注意點。”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何謙,說:“只有一路公交車,末班車是九點,萬一回去晚了沒車可以給我打電話。”

何謙伸手接過名片,道了謝,待司機走後才朝入口走了進去。

墓園建在城市邊緣,算是郊區,因為附近就是墓地所以住的人也不多,天色暗下來便有些陰森森的。何謙以前來過一次,陪沈涼川一起。他還記得那天下着雨,沈涼川說要去看媽媽,何謙便帶他來了。沈涼川在徐徽墓前站了一下午,一句話也沒說,淅淅瀝瀝地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順着額頭劃過眼角流下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當時何謙就在他旁邊靜靜地看着他,沈涼川的背挺得很直,白色的襯衫被雨水暈出一塊水跡,何謙突然覺得所有的語言都蒼白得不像話,他喉嚨發幹,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墓園尚裏亮着幾盞暗黃的燈,把夜色襯得模模糊糊的。何謙沉默着往裏走了幾分鐘,借着昏暗的燈光看見了遠處沈涼川的身影——他像那天一樣站在那裏,微風吹過拂起他的頭發,帶來幾絲涼意,何謙遠遠地望着他,心裏感到奇怪——明明沈涼川旁邊幾步就有燈光亮着,他卻感覺他像是快要融進黑夜裏了一樣——何謙在心裏好笑地想。

他從兜裏拿出煙盒,取出來一支點上,狠狠地吸了兩口後吐出來。何謙原本不抽煙的,大三那年離開學校後才開始碰。

有些事沒法出來,只能借着煙深深地吸回肚子裏去。

何謙沒有走上去,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看見沈涼川動了一下,他往後退了兩步擋住了身體。沈涼川沒看見他,站了幾秒後轉身離開了。何謙看着他在門口站了會兒,幾分鐘後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面前,他沒停頓,拉開車門坐上去後車就開走了。

等他走後何謙才走出來,看了眼時間——剛過九點。

何謙走到稍亮的地方,拿出手機打算打電話給剛才的師傅,對着名片把電話輸進去,剛要撥過去擡頭時公交車就打着燈開過來了,何謙看了一眼,車上只有兩個人分開坐着,他便收了手機,待公交停下後走了上去。

他想靜一靜。

沈涼川很少回家住,加上沈朝生官越做越大後也更加忙,每天這頭那頭地跑也顧不上回家,豪華的大別墅一直顯得空蕩蕩的,沒有人氣。不過每年的今天沈涼川總會回家呆上一晚的,而沈朝生卻依然在外不知忙什麽工作。

不過今晚卻不一樣——沈涼川剛下車擡頭便看見房子裏明亮地燈光,一般家裏沒人的話保姆都只留一盞小燈,所以不用說也知道是誰在了。沈涼川腳步一頓,冷冷地扯着嘴角笑了,眼神也沉了幾分,面無表情地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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