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五分鐘後, 懷玥拽着許之餘進書房。

這個專門用來放機車的出租屋她不常來，次次來都是進了地下室就走，屋裏只有基本設施, 找了一圈, 最後她決定還是用手機算了。

她讓許之餘坐下，自己則站在對面, 端起手機錄視頻。

可就算已經被摁到了凳子前，許之餘還是梗直脖子硬氣道：“我不是自願的, 要不是為了活着，我才不會同意！”

屏幕上紅點閃爍，早已開始錄制。

平白無故浪費一分鐘，懷玥一言不發, 右手摸進兜裏, 只是将随身攜帶的防身手槍放在了桌上。

黑漆漆的槍身在頭頂燈照下宛如浮着流光, 許之餘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無聲的威脅比任何狠話都要來得讓人心驚，他發現熱心姐變了，和第一次見面時毫不猶豫的武力鎮壓再到這些時日送飯時習慣的冷嘲熱諷完全不同，她好像整個人都收斂起了鋒芒, 變得更加沉穩, 卻也更加利落。

許之餘又偷偷瞄了一眼，當視線觸到那筆直身形時,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她面前就像個小醜。

沒有再猶豫，他很清楚自己沒有任何反擊餘地，于是按照她交代的一點點複述當時在郵輪裏看到的所有場景。

錄制完畢，懷玥鎖上屏, 收好手機徑直轉身出去。

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杯奶茶。

懷玥把奶茶和吸管直接抛到許之餘懷中：“錄制前點的, 多肉葡萄，常規口味。”

在屋裏等了這麽久的許之餘沒想到等到的會是一杯奶茶，他怔了好久，忽然發覺人好像都是這麽犯賤的品種，只要打一棍子給一甜棗，下意識就會感恩戴德，他也不例外，連日來被關押的委屈與歇斯底裏在這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中陡然消匿。

終于冷靜下來後，他雙手捧住冰冰涼涼的杯身，看向懷玥的眼神極其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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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問她什麽時候放自己走，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們為什麽都想要找史雁柔？”

懷玥已經重新坐下，正在詢問小季什麽時候到。

聞言，她擡頭：“你們？”

許之餘這次沒有再隐瞞：“還有一個莊昕芸。去年郵輪夜後不久，她發現史雁柔失蹤，曾經一個個找過在郵輪的同學問，她也問過我，但我什麽都沒說。”

這件事本來對他來說早已忘卻，可這個時候自然而然想了起來。

那個時候的莊昕芸失态而憔悴，為了一個消息甚至會把口袋裏最後的幾百塊挖出來，就像每次被人欺負過後自己的一樣，全世界都抛棄了他們，他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找一條生路，雖然結局一如既往，可是他們還是想要知道為什麽。

但莊昕芸不是為了自己，而且比自己更堅定。

杯身握久了手掌被凍的有些發麻，許之餘換了個姿勢，緊接着試探性問：“我爸媽有找過我嗎？”

懷玥沉默，那對父母……不太負責任。

“找過。”她這樣說後立即岔開話題，“我找人把你送到一個地方去，你還需要再複述一遍你剛才說的話，他們會問的更仔細，并且需要你把證據交給他們，等弄好了你就可以回家。”

許之餘知道肯定沒找過，兩人什麽德行他心裏很清楚。

他垂下頭，默默把吸管插上，然後吸了一口奶茶，清新果香的甜澀充斥口腔，忽覺沒有什麽東西比這更甜。如果有，那一定是即将獲得的自由。

先前看到幻覺，許之餘滿心滿眼都想要複仇，仇恨萦繞在心間，他痛恨自己遭受一切，勢必要發瘋把所有厭惡的人摧毀，可這一刻，他竟然什麽都不想做了。

無從追究情緒轉變原因，他想，或許是她也足夠平和。

沉默須臾，許之餘沒有忍住，低聲發問：“你是不是因為我懦弱很讨厭我？所以才會把我關起來？”

試探性的詢問隐約帶着一種不确定與自嘲，懷玥終于正眼看向他。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他只有想要被肯定的時候才像個小孩，其餘時間和一個成年人無異，這樣的成熟，或許也是在一個不完美的成長環境裏滋養出來的。

從他身上，她仿佛窺見到了曾經的自己。

不同的是，他用示弱僞裝保護自己，她則用拳頭保護自己。

一股異樣的漣漪泛在懷玥心頭，小季發來馬上就到的回複，她沒收起手機，維持着發信息的動作平靜與他對望。

她的确讨厭過許之餘。

因為她一度以為所有人都該像她一樣毫不猶豫對需要的人伸出援手，更何況是為了堅守正義而付出生命代價的史雁柔，因為那本來是警察該做的事，偏偏輪到一個小姑娘來揭發，愧疚深藏在懷玥的內心深處，讓她只看到了如此沉重的代價，一切都在不知不覺加深她心中對于犯罪者的厭惡，順利成章的，她自然而然想到明明曾經有生還的機會卻被縮回的手泯滅，于是更加憤怒了。

她卻忘了，這個世界上普通人居多。

世界很大很美，生活也很艱難，他們自私自利是為茍活，她責怪他們自私，其實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道德綁架。

一直認為旁觀者比施暴者更可怕，被方天河一點明，懷玥才真正懂得設身處地去想，不是每個人都像史雁柔一樣勇敢，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義無反顧抛棄一切去追求正義，真正令人深惡痛絕的是犯罪的源頭。

如同小季先前随意和她說，沒有源頭注入，河流不會彙聚。

這個世界需要不一樣的人，有了一萬種可能才是一個鮮活的世界。

靜靜凝視了他一會，他被折磨的瘦了很多，懷玥挪開眼神。

第一次對他完全失去敵意，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非常淡然地說：“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有人給我機會，我也會給你。你小小年紀就懂得用裝弱保護自己已經很聰明，鎏金很快就要不存在，不用退學，直接離開威爾市回家吧，你的未來還長。”

她不再多說，下巴沖書房門點了點：“有人在大門口等你，你走吧。”

許之餘沒有想到在經歷這麽多事後，她突然會變得這麽平靜，對待自己的态度也如此無所謂，他一向習慣琢磨他人的神情來作應對，可始終看不到她任何表情，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許久，他捧着奶茶站起身，拖着疲憊的腳步往外走。

在經過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的人時，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對不起。

許之餘心頭猛地一顫，偏過頭看向外界以神秘莫測著稱、人人都道是女殺神的人，她僅僅只是坐着，目視前方，由于面具遮蓋根本看不清面容，但他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鏡片後一條小縫隙裏露出了晶亮瞳孔。

緊接着，他看見她側過頭望向自己，又聽她說：“我比你大了很多歲，用這種方式懲罰你很抱歉，希望我們都能及時糾正自己的錯誤，成為更好的人。”

【成為更好的人】——

這句話萦繞在許之餘耳邊久久不散。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學校裏的同學們和網友們這麽喜歡熱心姐，他們雖然從未真正體驗過她身上的魅力，但僅僅純粹因為她的果決而折服，于是擁簇她，崇敬她。

他一直都覺得她是混亂邪惡的壞胚，假借正義之名實施破壞秩序的通緝犯，可好像錯的離譜，這樣一個從來都高傲強大的人明明可以随意打發他，憤怒的時候想殺誰就殺誰，甚至可以直接像第一次一樣重重把他敲傷，她卻沒有再這樣，鋒芒收斂後，相反學會了放下架子低頭道歉，沒有一點自負或自卑，而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錯誤。

許之餘很喜歡歷史，這一瞬間，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歷屆明智領導者的影子，也襯托得他所有邪惡怯懦的想法更加無恥。

真正的強者就該這樣，自身強大的同時，擁有糾錯與寬容的本能。

原來曾經彼此憎惡的人也可以握手言和，原來無論自身能力多拔尖也要保持謙遜，原來他也可以成為更好的人……這些認知讓許之餘的三觀有了一定的沖擊。

他沒說話，慌亂低下頭，匆匆忙忙推門出去。

門輕輕合上，懷玥沒有跟出去。

外面齊河也在，她想每個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齊河應該也要有，也許看到許之餘一個人出去，他會道歉。

她把視頻發給姚禾，讓她幫忙剪輯一下，等待備用。

……

許之餘已經被小季接走了，齊河和葉希兩人還呆在客廳。

懷玥推門前，聽到了葉希咋咋唬唬的聲音，幹脆又等了一會。

“耶？你小子居然也會跟人說抱歉？還留人聯系方式，是想跟人發展長久友誼嗎？”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彌補一下。小綠茶是挺壞的，但也沒多壞。總比起那幾個人好多了吧！”

“不過他說他要回老家是什麽意思，不讀書了嗎？”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懷玥聽得差不多了才推門出去。

見懷玥出來，兩人齊刷刷站起來，連奶茶都不喝了，乖得就跟小學生挨罵一樣，連連道歉表示自己不應該過來。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

她看了眼時間，還沒徹底入夜，距離去展廳還有些時間，便問：“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或者說，怎麽能找到這裏來的。

懷玥仔細回想，自己每次來這都挑夜深人靜的時候，行動也很隐秘，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我是跟過來的。”葉希知道自己做錯，都說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還真沒錯。

從喬思嘴裏套出線索後，她實在是太好奇為什麽她口口聲聲說史雁柔是鬼，也好奇她與許之餘八杆子打不着的關系為什麽能在出事前遇見，其中還牽連了一個史雁柔，所以才會偷摸幹這事。

她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臉上始終挂着明媚的笑：“姐，你不會生氣吧？”

懷玥已經沒氣生了，她在意的是：“跟過來？”

葉希摸摸鼻子，悻悻道：“昂，我蹲守了好幾天呢。”

大概知道來龍去脈後，懷玥忍耐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額間青筋都突突直跳。

她對視線很敏感，卻根本沒有發現有人居然一直在跟蹤自己，也沒想到她隐蔽能力這麽強，倒是個人才。

有一說一，這群姑娘腦瓜子一個賽一個聰明。

她看向齊河，想都不用想，白天興沖沖找自己估計就是想說這事，她挑眉：“那你呢？”

齊河不争氣地撅起嘴：“因為她說許之餘很有可能在你這，我也是好奇，順便想看看那小子死了沒有。”

好無懈可擊的理由，懷玥沉默了。

就因為兩個好奇，假如她來晚一點，估計許之餘能直接跑路。

雖然計劃已到尾聲，暴露也無所畏懼，但還是不希望行動過程中有一絲一毫的隐患，包括陳欣，專案組已經正在行動把她暫時控制起來了。

越接近最後一步，越需要天衣無縫。

懶得再和倆好奇心深重的小孩浪費時間，懷玥重蹈覆轍，把槍放到茶幾上，開始威脅兩人。

一通狠話下去，兩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小雞啄米般發誓一定不會把她的據點在這裏說出去。

懷玥冷笑：“不止是這件事，還有關于史雁柔，你們最好把事情捂嚴實了。”

兩人都點了頭，但齊河還是小心翼翼伸着脖子問道：“之前他們出事都是你幹的吧，接下來你要怎麽對付他們？挖肝挖腎挖脾嗎？”

葉希義正嚴辭：“那群家夥這麽可惡，就這樣做簡直便宜他們了！把他們變成通通變成太監！”

懷玥：“……”

“這些事用得着你們管嗎？”她不耐煩地指向門口，“你們可以走了。”

見她冷酷無情，兩人慫得不行，縮回脖子立馬安分了下來。

葉希多有眼力見，連忙扯住齊河要離開，不過她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u盤，轉過身，撓着頭嘿嘿直笑。

“其實我出門前就有預感會被你發現啦，所以我把這東西也帶在身上了。現在知道你一直在查我就放心了。這是我去看喬思的時候在樓道裏聽到的東西，給你。”

懷玥盯着她伸出的手，指尖捏着的u盤還是hellokitty圖案的，粉粉嫩嫩可愛至極。

和上回遞卡一樣可愛。

她沒問是什麽，接過後揮揮手示意讓她趕緊離開。

葉希卻仍然沒走，她的雙眼亮如繁星，忽然撲過來給了懷玥一個擁抱，她在懷玥耳邊一字一句鄭重留下一句話。

“姐，就算你做事令人聞風喪膽，我還是超喜歡你！”

“不過不要再圈禁普通人啦，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

說完，葉希喜滋滋松開手，蹦蹦跳跳拉着齊河離開。

“……我也想抱我的偶像。”

“滾啊，你們男人那麽髒，別來沾邊！”

“葉希你！”

“好吧你不髒，但你也別想，快走！”

門漸漸合上，掩蓋兩人嬉笑打鬧的身影。

懷玥今日被教訓了兩回，天曉得她有多驚奇，年邁成熟的方天河不說，沒想到連葉希都明白這個道理，她卻被情緒蒙蔽徹底。

她捏着還殘有餘溫的u盤，忽地笑了。

她說的沒錯，她和他們不一樣。

*

懷玥回到禦湖別墅先是給書映風去電，讓他準備一下明天的團建，然後查看了U盤裏的東西。

那只是一段音頻，來自于喬振與封威，他們提到了在江宏海販毒鏈中發現了疑似警方卧底的女人，言語之間意思是一個叫袁海的小混混發現她行蹤詭秘，身手不凡，上報給江宏海後，他們決定把人處理掉。

她這才想起專案組成員小路卧底進去後還沒給她消息。

先前想要知道恩典貿易集團出動到老工廠的人都是些什麽人，而小路根本沒回信息。

還以為她是不方便，懷玥臉色一變，難不成出事了？

可是不對，專案組的人一直盯着，江宏海幾人這幾天并沒有接觸販毒鏈下線，幾個已知的重要販毒小團隊也在盯梢目标之內，也就是說他們知道了也許有卧底存在，但沒有任何行動？

為什麽？那小路為什麽不回信息？

冷靜思考了一會，懷玥覺得一個經驗豐富的緝毒警應該不會這麽容易暴露，最終決定還是先去老工廠看看。

她回到卧室往身上裝設備，樓下門鈴卻忽然被人敲響了。

眸光瞬間一肅，她低頭看向地板，如果可以，真想讓視線直接射穿地板看到樓下的場景。

須臾，她迅速換好衣服，穿上屬于懷南的衛衣下去開門。

透過貓眼一看，懷玥心情宕到谷底。

居然是顧骁。

看來今天夜探展廳的計劃要擱置了。

來不及思考他為什麽會來這裏，檢查一下喉結，她拉開門，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你怎麽來了？”

看到顧骁拄着拐杖，懷玥故作大驚小怪：“你腳受傷這麽嚴重嗎？”

“……”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骁沒時間和她插科打诨，握拳後用大拇指指指停在不遠處的車。

“走吧，有人想見你。”

懷玥很不爽計劃被打斷，陰陽怪氣道：“白天時間那麽多不找我，你們很喜歡晚上行動嗎？又不是賊。”

這話讓顧骁一時間沒法反駁，他眸光仿佛定住了，望向懷玥的眼神深邃不已。

他說：“下午打你電話沒接，來你家找過你了，你不在。我也派人去找了鐘緣，她今天有舞蹈課，要不是有人告訴我你回家我還找不到你人，你是不是非要我問清楚你下午去幹嘛了？”

“行，那你就說說吧，一下午不見人影你去哪裏了？”

懷玥笑意一頓，這話說得多微妙啊。

她才不是傻子會去糾結這個問題，直接移開話題并裝出憤怒模樣：“你找人跟蹤我？”

顧骁臉不紅心不跳：“沒有跟蹤，只是在家裏附近盯梢，這是等會你要見的人安排的。你是立了功，但還要過他的關。”

一個個還真是心思深沉和謹慎……懷玥有氣沒地兒撒，她咬了一口舌尖，讓疼痛剎那激活大腦，她笑起來：“行，我懂。”

回房拿了手機換好運動鞋，她關上門。

“要去哪？”

顧骁冷聲：“明舟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