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放心吧
放心吧
軍帳之中,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将領正氣勢洶洶地堵在帳門前,氣急道:“徐禦醫,我父王方才好轉, 你不能走!”
對面,神色疲憊的徐成伯還未開口, 旁邊的中年太監已經怒道:“放肆!拓拔左郎, 招請徐醫官回朝, 是陛下的急令, 你要違抗聖意麽?”
拓拔璨洶湧的氣勢頓時一滞, 聲音頓時小了許多, 但還是祈求道:“徐大夫, 您醫者仁心,我父方才好轉, 身體虛弱, 請你再多看顧幾個時辰,明日再走, 可否?”
徐成伯嘆息一聲,剛要開口, 旁邊的中年太監已經急道:“廣城郡王已無大礙, 這裏醫官衆多, 不必徐醫官出馬,再說了, 如今是南平王有恙,哪能耽誤?”
“南平王,那……”拓拔璨念着這幾個字, 咬牙切齒,幾乎就想要說幾句不遜之語, 但徐成伯看出不對,急道:“小世子莫憂,廣城郡王已無大礙,世子若不是放心,老夫有一故舊之後,正在軍中,其醫術拔群,大可去尋她,能保令尊安穩。”
“哦,這位大夫在哪,請您帶我去……”
“拓拔左郎,南平王患疾,是一刻也耽誤不得,陛下有言,立刻讓徐禦醫啓程,你還是自去尋找吧,”那宦官伸出手,“徐禦醫,請吧!”
徐伯成只能交代了自己舊友叫魏知善,是一名年輕女冠,就在軍帳之中,還有他的手令,便被那太監慌忙地拉上馬車。
拓拔璨看着那幾乎要被拉個跟鬥的醫生,眼中怒火兇猛,但直到這行人走遠了,方才怒罵一聲:“禍國妖孽!”
“公子慎言!”旁邊的副将急忙提醒他。
拓拔璨也知道這話如果傳出去,自己肯定讨不了好,便收斂了怒意:“那位魏大夫在何處,速速帶我去尋她!”
魏知善并不難找,順着營帳北邊,不到片刻,便到一處偏遠的營帳,那帳前,正坐着一個裹着披風的少年,埋頭在編着什麽東西。
拓拔璨才到帳外,便大聲道:“女冠魏知善可在?”
那帳前的少年擡起頭,轉頭道:“阿善,有人尋你。”
拓拔璨頓時一驚,那少年單薄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披風裏,露出的臉頰精致無比,恬靜又溫柔,那眉眼純淨得像是兩泓秋水,他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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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魏知善從帳中走了出來,行了稽首禮:“小道便是魏知善,號存真道人,不知将軍有何……”
拓拔璨這才回過神來,立刻打斷道:“先前徐禦醫向我引薦,說你有醫術高明,這便随我去為父王診治吧。”
魏知善謙卑地點頭:“是,還請将軍引路。”
拓拔璨帶她走了,走之前,他還忍不住多看了那門前少年一眼,那少年像只白兔般無辜地回望了他一眼,便怯生生地低下頭去。
拓拔璨回過頭,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卻見那少年已經躲回了帳裏,不由有些遺憾。
但父親為重,他快速地走了,沒再回頭。
而在營帳中,青蚨有些焦慮地皺眉道:“那小将,似乎有些心意不純。”
“看到了。”蕭君澤漫不經心地回道。
啧,果然,這個萬人迷的屬性要生效了麽?和他預料的一樣。
青蚨更焦慮了:“可是公子,你還小,要是有什麽意外,這可怎麽辦!”
“沒關系,要是沒壞心,我能打發,若是有,”蕭君澤把手上紙彈顆中灑出的一些藥粉拍掉,淡定道,“那就是一只送上門來的傻狍子,純賺的。”
他從來都不怕意外,意外代表混亂,只要把握的好,未必不能把計劃調整的更完美。
至于其它的,青蚨想多了。
……
魏知善很快被帶到廣城郡王的營帳,躺在床上的是一位看着俊秀,毫無武夫氣質的中年文士,面色蒼白,呼吸卻是平穩的。
她做了一番檢查,詢問了徐禦醫做的布置,發現對方果然醫術高超,只要繼續給湯藥,想來很快便能蘇醒,還請小将軍不要着急。
拓拔璨還是很焦慮,看着這女道士給父親下針,一會出門一會進門,偶爾還會去吼屬下,問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把燈做完,做完要晚上擺出來知不知道!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在魏知善的妙手下,那位三十多歲的廣城郡王咳出兩口痰,終于醒了過來。
略作休息,這位郡王知道徐禦醫來過後,神色有些複雜,讓魏知善先退下,他有話要兒子說。
魏知善便退到帳外等候。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位年輕的拓拔璨眼眶有些微紅,一言不發地走出來。
他讓左右親随不要跟着,宛如一個幽靈一樣,在淮水之前靜坐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時,已近黃昏……
起身時差點摔倒,因為腿麻了。
少年将軍看着遠方不敢靠近的親兵,冷笑一聲。
又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先前那個漂亮少年的營帳旁邊。
他在遠處凝視許久,終于見到那少年又走出來,将手裏的錦帕放在帳外冰冷的水盆裏,洗着什麽。
少年頭上掉下兩縷亂發,他伸出胳膊擦了一下額頭,擰完手帕,呵了呵有些發紅的手指,便又回去了。
拓拔璨莫名地心情好了些,老爹耳提面命那些讓人心煩的交待,似乎也變得沒那麽讓他厭惡了。
……
天很快黑下來,拓拔璨坐在營帳裏念着軍報,旁邊,他的父親正昏昏欲睡地聽着。
魏知善這時悄聲來到拓拔璨身邊:“将軍,天色已晚,小道需回去打坐回氣,明日方有精氣為郡王拖針。”
拓拔璨點點頭:“那你自去歇息。”
他本想說讓這女子睡在帳外随時侯着,但他和老爹讨論的有許多非議朝廷之語,還是不要讓人聽到好。
魏知善點頭稱是。
當她退出營帳,天色已暗,許多草燈堆積在河岸處,都是全軍上下一天一夜集中編出來的,許多編燈十分粗劣,屬于會輕易散架那種。
但廣陵郡王既然已經醒了,大家當然便不會再點燈祈福了,否則軍心還以為郡王又惡疾複發了呢。
魏知善回到營中時,就見少年正将一些稍微大片的蘆葦葉夾在燈框之中。
營帳之中已經堆積了半人高的圓滾燈草。
“喲,動作挺快啊。”魏知善微笑道。
“那當然,”蕭君澤微微一笑,“就等你了。”
“今天沒什麽意外吧?”魏知善有些疲憊地伸了下手臂,問兩個跟班。
“那個鮮卑小子,在帳外看好許久,”許琛悶聲道,“我都打算好了,他若進來,我就打死他,被公子阻了。”
“這小的可打不得,打了小的會來老的。”魏知善搖頭道,“你們太看不起小公子了,那鮮卑小将若是進了這帳篷,沒準一出去,就已經是公子的人了。”
青蚨和許琛紛紛皺眉,讓魏知善不要亂說話、诋毀公子的清譽!
蕭君澤搖頭笑道:“好了,別吵了,該去放花燈了。”
幾人這才做罷。
青蚨神色還是有些擔憂。
“放心吧,他們不會去查是誰放的火。”蕭君澤篤定道,“我們是安全的。”
……
河谷灘地,素來風大,吹得軍營裏的火盆都煙火微弱,只能堪堪照亮周圍三尺之地。
陰冷天氣讓軍卒們都早早休息,只有一些巡邏的将士拿着火把,在諸營間來來回回。
晚上的軍營是不許發出一點聲音的,避免營嘯,違者要軍法處置,所以,就算聽到一點異響,也沒有什麽人發聲,更何況這河灘之地,常有野雞河貍等動物出沒,偶爾還有狼嚎。
所以,這四人出帳門時,并沒引起注意,他們也不是要去遠方,只是趁着換防時,将營中燈草放飛就好。
許琛已經先一步出門,一路潛行,按公子的要求,将河灘處的燈草點燃。
他身手不錯,這點小事很快就做好,他點燃草底部,起火之後,便很快退入黑暗,返回。
那些草燈用葦草相系,驟被點燃,火勢借風而起,漫天飛卷,有的往河裏飄,有的往軍營飛,很快便引起了軍中諸将士的慌亂。
不過,這個時候他們還算穩重,紛紛出來以木棍水潑打火。
而這時,蕭君澤吹燃一個火折子,點燃了身邊的一個個球形燈草。
幹燥的草芯明滅了一下,起了一點小火,便滾動出去。
四個人一起工作,不到三分鐘,就點燃了一百多個燈球。
而這時,已經有軍卒發現燈火,大喊着什麽人,飛快尋了過來。
但有些晚了,那些點燃的燈草已經借着燃起火焰,飛快滾來。
軍卒本能地躲避,但飛滾過來的實在太多,他一時險些吓尿,棄了火把,轉身就跑。
他驚呼引來更多的士卒,但新的士卒剛剛聚集過來,便看到帶着火焰滾過來的燈球,一時面色大變,紛紛逃亡,害怕被沾上火星。
翻滾的火球遇到氈毯帳篷,便被阻擋,順勢将富含羊毛脂的氈毯點燃。
點燃的氈毯火勢熊熊,又将帳篷裏軍卒驚醒,一時間,軍中大亂,逃出帳篷的軍卒看到飛卷的燈草,也慌忙逃竄。
這給了蕭君澤一行人更多時間,将剩下的草球一一點燃。
這種點火——放燈——看着對面抱頭鼠竄的感覺,簡直前所未有地上頭。
那是一種來自于靈魂的釋放,魏知善本來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足夠離經叛道的人物了,但如今遇到小公子,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種感覺,像是從心裏打開了什麽枷鎖,整個人,似乎都變得輕飄起來。
跟着小公子,真是跟對了!
能有這樣的人生,她根本不在意小公子是人是妖,所學何來!
旁邊,青蚨手中的火折最短,很快燒完了,他面前還有一大堆燈球,魏知善等人卻已經點完,見此情形,立刻嗷嗷叫着去點青蚨的燈。
本來萬事不萦于心的青蚨頓時急了:“不要點我的,不要點我!這是公子給我的!”
“什麽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許琛反應最快,一揮手就連點三個,“我這是在幫你!”
“就是,別不知好歹!”魏知善斥責了一句,把剩下的幾個也一起點了。
“行了行了,玩夠就走,別讓人發現了。”蕭君澤揮揮手,帶着他們一起退到上風口。
四人一起在遠處,圍觀着那熊熊燃燒的軍營。
許琛還忍不住喝道:“大風起兮草飛揚,安得猛士兮,逃四方!”
他自兄長死後,無數的憋屈與難過,似乎都在這場大火中,釋放開來!
沒忍住,他抱着小公子,轉了一圈。
蕭君澤沒有斥責他,而是看着他将自己放下,帶着淚水,跪在泥濘的土地上,重重叩首。
“願為公子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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