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早晚把你送走

早晚把你送走

淮河南岸, 南齊治下的鐘離城戒備森嚴。

凡所出入者,皆要嚴查。

蕭衍正帶着的親衛,在城牆上巡查, 同時詢問城中守備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城中守備皆言未發現異常,蕭衍巡視一圈後, 去尋了城中刺史蕭惠休, 言明應該趁着前幾日北魏營中起火, 乘機攻之。

但蕭惠休拒絕了他的提議, 原因很簡單, 有寬闊的淮河做為阻擋, 誰越河而攻誰吃虧, 因為淮河上軍船有限,過河軍卒很難得到支持, 他們這次最重要的任務是鎮守鐘離城, 而非殺敵立功。

蕭衍有些失望。

他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但坐視這樣的殺敵立功的大好機會喪失, 做為一位名将,未免遺憾。

他又巡查軍營, 但沒有多久, 便看到天上遠遠飄來幾個風筝。

很快, 便讓人将那風筝撿來過來。

風筝上寫着一句相同的話語:十二均率,意定五音, 相逢意氣,系馬垂柳。

蕭衍頓時神色複雜,這些話, 別人看不懂,他還能看不懂麽?

十二平均律是當時臨海王給他那本定音階的數術書, 五音是宮商角微羽,最後一個音節是羽,在十二律的表格中,與酉時(17點)同位,至于相逢,說的不就是當初把他從船上趕下去的地方麽?

這位居然還敢邀他一見?

是不是太膽大了些?知不知道他如今把這小狐貍抓回去,那也是大功一件?

蕭衍冷笑着讓人将風筝收起來,一點也不想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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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貍奴,”拓拔璨坐在桌前,伸手招喚,“過來,我教你寫字。”

“不必你教,我會寫。”蕭君澤坐在一邊,正抄寫着一本尚書。

“你這貍奴,真是恃寵而嬌!”拓拔璨氣得伸手拍桌,“你要看書,我同意了,你要随時出去玩,我也允許了,你現在讓人陪我玩一會,你都不願,你是主人,還是我是主人?”

蕭君澤轉頭看他,清澈的目光裏滿是疑惑:“你這是,無理取鬧?”

拓拔璨磨牙道:“誰無理取鬧了,我都給你認錯了,你還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蕭君澤很平靜地指出,“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了。”

“你就是不理我!”拓拔璨扯了一下頭發,指責,“我就是威脅了一下,你就不和我說話,回答都是‘好’‘是’,特別敷衍,就把我視如無物!”

“不然呢?”蕭君澤輕哼道,“難道我還要磕頭感謝?”

“別別別!”拓拔璨坐到他身邊,“我這不是道歉了麽,你陪我說會話嘛。”

貍奴和他在一起時,從來沒有畏懼和卑微,和他聊天,能感覺到他的單純天真,但見識卻廣,就像一只貓兒,它不需要怎麽理他,但偶爾應他一下,就能讓他開心起來。

而當貍奴表現出冷漠時,他居然焦慮了。

“你應該少聽一點奉承,多休息一會,”蕭君澤認真道,“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可以,那貍奴,過來陪我睡一會。”拓拔璨打了個哈欠,躺在床上。

“不。”

“我生氣了。”

“你睡不睡的,不睡我走了。”蕭君澤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魏晉時床塌都很矮,能讓他顯得高。

“我睡就是,可我睡不着啊!”拓拔璨在床上扭曲,顯出十足的少年心性,“我還想聽你講星星的故事。”

“我這有安神香,能讓你睡到明天!”蕭君澤拿出魏知善送來的禮物,“別說話,我點了,香爐我放床邊。”

“嗯,點了也沒用,”拓拔璨縮在被子裏,“來,聊一會,你說天上的王子和花兒,還有狐貍的故事。”

“我忘記了。”

“你怎麽可以忘記!”拓拔璨猛地坐起來,“那麽溫暖的故事啊!”

“本來就是夢裏故事,零碎不成章法,忘記有什麽問題?”蕭君澤反問。

“那我要聽你吹笛子。”

“我吹得那麽難聽。”蕭君澤不悅,他學笛子是為了鍛煉肺活量,這狗子怎麽連這也聽下去,這身體的萬人迷光環有這麽厲害麽?

“貍奴你知道麽,”拓拔璨微笑道,“你吹的聲音不大,還會擔心吵到別人,盡力吹得有韻律,我聽得很安穩。”

蕭君澤驚訝:“中氣不足和難聽還能這樣解釋的麽?”

這是腦子有問題,還是耳朵有問題?

拓拔璨頓時錘床大笑:“哈哈,貍奴你還真信了!”

雖然逗貍奴很難成功,但能成功一次,那快樂真是太足了,他能樂上一整天。

蕭君澤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少年精致無暇,淺笑那一瞬,竟美的有些飄渺不似人間。

拓拔璨心裏一動,不由心裏感慨這麽年紀就有如此美貌,也不知長大了,會是何等形貌。

笑完了,他也感覺到困倦,拉着蕭君澤說了幾句,漸漸睡去,發出輕微的鼾聲。

蕭君澤坐在門邊,看着那煙霧缭繞的香爐,走出營帳。

不遠處,青蚨和許琛正恭敬地等着他。

軍營的守備檢查了他的過所,又看了拓拔璨的軍令,恭敬地放他出去了。

離開了人群,許琛有些擔心地道:“公子,若是傳信,我們去便可,何必你親自去呢?”

“他收了東西,又沒反應,那必是會赴約的,若我不去,他豈會随便相信別人。”蕭君澤篤定地道。

“會有危險啊。”青蚨低聲道。

“有,但不多,”蕭君澤抱膝坐在船頭,随意道,“他是那種,不放過所有機會的人。”

……

在當初放蕭衍下船的地方略略等了數息。

便有一名身着灰袍的俊美文士從柳樹後的小路中走了出來,身邊有幾名親兵,他看着蕭君澤的臉,面色複雜。

“要上船嗎?”蕭君澤微笑着問。

“許多事,不一定要在船上談。”蕭衍平靜道。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蕭君澤看着他,“不試一試,你甘心?”

蕭衍道:“上去了,不好下來。”

“來去自由,只看你願不願下去罷了。”

蕭衍長嘆了一口氣:“這便是我怕的。”

說完,他也不怕弄髒靴袍,便一個縱身,跳上一丈開外的小舟。

才上船,他便徑自坐下:“酒水也無一杯麽?”

“我敢給,你也不一定敢喝,就無須多此一舉了,”蕭君澤揶揄道,“聽聞将軍這半年過得很不順意。”

“這還要多謝臨海王先前的看重了。”蕭衍無奈道,“我也未曾想到,在陛下那,會失心如此之快。”

“你怎麽會想不到呢,蕭鸾擔心你還是太子的人,才私自放我,”蕭君澤好笑道,“否則,我何必等你來了再走?那大将軍崔景慧之子崔晏早你一步,前來拿了絲車,他的分量雖然單薄了些,我若想走,便也将就用了。”

蕭衍感慨道:“那蕭某還要多謝殿下的看重了!”

蕭衍的父親蕭順之,當年是蕭君澤父親蕭長懋的心腹,在平定叛亂時,于蕭長懋的指示下,殺了巴陵王蕭子響,結果此事讓皇帝得知,被蕭君澤的皇帝爺爺逼死,按理,蕭衍應該繼承父親的政治遺産,得到蕭長懋的看重,在蕭長懋繼位後,獲得相應的投資回報。

奈何太子蕭長懋死在了皇帝前面,皇孫蕭昭業是個昏君,繼位後當然不理此事,蕭衍的爹全當白死,他最後便投奔了西昌侯麾下。

結果因為蕭昭澤從他手上逃走,蕭鸾本就多疑,自然覺得蕭衍還對太子一脈有心,于是這半年來,蕭衍處于一種被完全打壓的狀态。

這也是他再也沒有想過要圍殺蕭君澤的原因——他沒有必要,在蕭鸾已對他生疑的情況下,再幫他剪除對手。

“謝就不必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蕭君澤微笑道,“我是來談合作的。”

“哦,還請殿下指教。”蕭衍謙卑地道。

“我如今已經到了北魏,”蕭君澤認真道,“沒有用蕭昭澤的身份,而是準備以白身入朝,需要你在南朝,扶出一支勢力,暫時潛伏。”

蕭衍好笑道:“殿下,您這口氣,是否大了些?”

“不大,”蕭君澤搖頭,“北魏朝中,鮮卑與漢不和,魏帝一心推廣漢化,為彌合胡漢,必然會多次南征,我若助你,你能立下大功,執掌南國軍權。”

“殿下未免小看蕭某了,”蕭衍聞言朗笑道,“只要南北征戰,蕭某不必您來相助,也能趁勢而起。”

“那若,我給你添些麻煩呢?”蕭君澤微笑問。

蕭衍微微皺起眉頭,他本想說不懼,但又想到先前少年那驚世駭俗“溫暖之期”論調,又想到這少年若真是要全力相助北魏……一時間,背後居然有些濕意。

“殿下啊,”蕭衍無奈道,“您空口白話,總要讓蕭某見些實處吧?”

“過幾日,魏軍欲以邵陽洲為憑,攻打鐘離,你若有趁機其偷襲主營,必有所得。”蕭君澤當然不會全說白話,他只是笑笑道,“你我合作,乃是共贏之舉,我阻北朝崛起之勢,難道不好麽?”

“共贏?此詞甚佳,”想到對方說過的,北方必然崛起的大勢,蕭衍嘆息道,“然與殿下相談,總有與虎謀皮的戰栗之感……罷了,若蕭某不應,殿下也必然會另外尋人,這護國之責事關重大,還是讓蕭某一力承擔吧!”

蕭君澤微笑點頭:“大善!”

于是又和他商量了一些小細節,這個北魏的徐州刺史、廣城郡王只是小菜,他們真正要合計的誠意之作,還得是那位南征的魏帝拓拔宏。

說好之後,蕭衍便一刻也不多留,起身告辭。

蕭君澤調侃道:“何必如何心急,我又不會吃了将軍。”

“殿下誤會了,”蕭衍随便找了個借口,“我年過三十,最近終于有長子誕下,每日便要早早歸家。”

蕭君澤眉頭微微一皺:“長子,蕭緒?”

“還未起名,但大诰有言,誕敢紀其緒,倒也算是不錯的名字。”蕭衍笑着應道。

“不必了,換個名字!”蕭君澤頓時想到一些關于他在原著裏父子雙收的劇情,大感不悅,揮手道,“好走,不送!”

蕭衍微微搖頭,心想這小殿下未免太喜怒不定了些,便轉身一躍,去了岸上。

看小船上那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忍不住思考蕭緒之誰,怎麽一提就如此不喜?

小舟之上,青蚨疑惑道:“公子,你何必如此心急?便是沒那蕭衍,那拓拔璨,也已經被您拿下了啊?”

“不是心急,這一局,我開得有些大,要颠覆北魏,平定南齊,一統這天下,就不能走一步算一步,”蕭君澤看着滾滾淮河之水遠去,道,“有些人,得早早下子,才能将他扼殺于青史之間。”

他站起身,帶着一點期盼,微笑道:“真想早些見到那位北朝君上。”

拓拔宏啊,我來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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