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小心一點

小心一點

拓拔宏是在一天之後的夜裏, 到達的淮水北岸的鐘離營地。

號稱三十萬的大軍規模龐大,艨艟順着江岸,綿延而上, 看不到盡頭。

只不過,他們身後跟着一大群尾巴——南齊的壽陽守軍當然沒這麽容易放魏軍離開, 從壽陽到鐘離, 生生追了兩百餘裏, 把斷後的北魏軍幾乎斬殺殆盡, 直到見魏軍重新在鐘離城外組織起防線, 這才退去, 但也是駐紮在鐘離附近, 與守軍彙合。

新搭的王帳高大寬闊,直徑有兩丈, 以雙層的厚毛氈搭成。

拓拔璨裸背背着荊條, 跪地痛哭懇求,言稱自己有罪, 父親身陷險境,他去救父失敗, 如今局面艱難, 求陛下看在父親一心為國的份上, 不要追究他的戰敗之罪。

王帳中,正坐着一名英武青年, 頭戴玉冠,身着冕服,低頭凝視着那哭得真情實意的少年, 面無表情。

終于,他淡淡道:“起來吧。”

拓拔璨起身, 謝了陛下,背上荊棘刺人,有鮮血流下。

魏帝拓拔宏平靜道:“細說,如今鐘離情況如何。”

拓拔璨立刻道:“小臣依鐘離周圍山川地理,制得一沙盤,能讓陛下一眼辨明,請陛下許臣獻上。”

拓拔宏眉間有些不耐,但還是道:“準!”

随後,便是帳外的蕭君澤立刻喚人,将沙盤擡進了王帳。

沙盤一米見方,以泥土塑山川,白灰做河,還有細小為蘆葦,将整個鐘離周圍的山川地勢,一覽無餘。

拓拔宏眼眸一亮,本能地起身,走到沙盤旁邊,便指着其中一處江心洲:“這裏,便是邵陽洲?洲上還有多少将士被困?”

“正是!”拓拔璨立刻答到,但後面那個問題讓他腦子有些轉不過來,這個問題貍奴沒給他講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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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君澤看他答不出來,無奈輕聲上前:“回禀陛下,先前将軍以一艘船誘敵,運回兩千将士,後來因南齊阻饒,五船皆隕,按滿載一千人算,洲上應還有萬餘将士。”

“南岸将領何人?”

“回禀陛下,守将蕭衍,曾是寧朔将軍,這次是初經大戰,從前于軍中并無大功。”

“這是何處。”拓拔宏指着一處小河。

“這是鐘離城水門,水軍出入,皆在此門。”

“這裏是……”

“這是官道,通向四十裏外一處河谷!”

……

雙方一問一答,蕭君澤對其中細節如數家珍,拓拔璨則在一邊補充“對”、“正是如此”。

拓拔宏看着那名小小年紀便思維敏捷,對答如流的少年,再看看一邊身為宗王的拓拔璨,感慨道:“這少年在你身邊,真是蒙塵了。”

拓拔璨心中一緊,便見拓拔宏揮手道:“下去吧。”

拓拔璨有心想問父親的事情,但蕭君澤扯了扯他袖子,将他拉走。

-

回到帳中,拓拔璨唉聲嘆氣,不知道陛下會如何救他父親。

蕭君澤聽得心煩,便走出帳外透氣,他看着河岸那茫茫蘆葦,靜立在河岸許久,然後輕輕吹響了長笛。

低沉的笛聲帶着幾分哀怨與愁意,蔓延在河岸。

這是他每日的日常,少年的身體嬌弱,他每日除了練習體術之外,也會吹一些調子悠長的曲子來練習一下肺活量,這大半個月還是有所收獲的。

同時,也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放空思緒,梳理自己最近的行動,免得出現錯漏。

這身體強大的恢複力給他足夠的支持,他如今已經可以憑借着敏捷和瘦小的身材,和那些武将打上幾個來回,雖然不多,但不積跬步,何以千裏?

就像他如今要做的大事,也是要耐得住性子,俯得下身子,蟄伏是為了積蓄力量。

今天見到拓拔宏,也如他所料,并沒什麽意外,那個年輕的帝王,志向高遠,在任何時候都能擺出禮賢下士的模樣。

等他再觀看幾日沙盤,必然有不解之處,到時便會來詢問他了。

他初次見面,不能顯得太主動,他年紀太小,口舌上表現的再厲害,也會被人輕視。

得一點點把自己的能力表現出來,讓對方真心驚嘆,才能真正引起他重視。

畢竟上趕着不是買賣……

今天表現沒什麽問題,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一曲吹畢,他放下竹笛,凝視着河岸,準備先行回去。

就在這時,旁邊有人輕聲道:“這旋律,宛如天音,只是不知道是哪支曲子?”

那是很好的聽的聲音,雖然帶着一絲沙啞,卻像是樹梢與夜風最溫柔的相逢。

蕭君澤緩緩轉頭,便見到一名白衣青年,寬袍廣袖的漢家衣衫讓他更顯清瘦,眉似遠山,眸似明月,明明是美豔妍麗的容貌,卻有着清風明月般的純淨,秋水長天似的溫柔。

蕭君澤敢說,就他如今見過的人裏,這是最好看的一個。

不過對方明顯也怔了一下,被眼前少年的清純美貌驚到,眼中是掩不住的驚豔。

“這曲子,叫故鄉的風景。”蕭君澤随意答道,當UP主嘛,總要學些才藝,哪怕吹得不是那麽好,也可以假吹,但至少指法要按對,給蕭衍的十二平均律也是那時候學的。

“故鄉的風景。”對方輕念着這幾字,輕嘆了一聲。

“夜裏風涼,你一個病人,早些回去歇息。”蕭君澤提燈走近幾步,看到他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一看就是燒的不清。

“你一個小孩兒,才不應出來亂跑,”那青年微微一笑,悵然道,“我病了許久,實在躺累了,這才悄悄出來走走。”

“既然病了,就聽醫者囑咐,別給大夫添麻煩,”蕭君澤微微皺眉,“我走了。”

“別急啊,”那青年微笑道,“我喜歡你那曲子,能将譜子給我一份麽,我能幫你達成一個願望。”

“我的願望是宰執天下,你能做到嗎?”蕭君澤反問。

對面的青年微微一怔,随即輕笑出聲:“小友真是志向遠大,這事,我還真做不成。”

“所以,不要輕易許諾,”蕭君澤看他又輕咳了幾聲,道,“行了,你想要曲子,我回頭寫一份給你,快回去歇息吧……”

那青年含笑道:“多謝小友,今天聽說拓拔璨身邊,有一神童,才思敏捷,風姿無雙,想來就是你……”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拓拔璨有些緊張的聲音:“貍奴,你怎麽還不回去!”

蕭君澤一轉頭,就見拓拔璨慌忙地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與他行禮道:“秘書佐郎拓拔璨,見過南平王,小奴不知規矩,多有冒犯,南平王還請見諒!”

對面的青年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佐郎請便。”

拓拔璨聞言,立刻拉起蕭君澤,像躲避瘟疫一般,飛快走掉。

那青年看着少年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有些悵然。

就在這時,一件溫暖的鬥篷包裹住他單薄的身軀,身邊傳來寬厚熟悉的聲音:“那少年說得不錯,既然身子不适,便不應來吹這冷風。”

青年轉頭看向來者,感慨道:“陛下,我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拓拔宏微怒道:“胡言!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徐太醫已經為你診治,我還等你好起來,與我一起去看長江,看那建康城!”

青年輕笑了一聲,沒有争辯:“好,陛下今日說的,就是這位少年了?”

“不錯,看他還算機靈,你要喜歡,我便要來給你解悶。”

“陛下,那少年有大志氣呢。”

“一個奴婢罷了,一無門第二無師長,不過妄想。”

倆人說說笑笑的回去了。

……

“那是誰?”被拉着飛快離開的蕭君澤好奇地問。

“那是妖孽!”拓拔璨氣鼓鼓地道,但以他膽子,他說後邊兩個字時,也是在蕭君澤耳邊壓低了聲音,“那人就是南平王馮誕,文明太後親侄兒,自小在宮裏和陛下一起長大,他們從小就同車出行、同案吃飯、同席坐卧,馮誕如今不過二十七歲,就已經是官居司徒……上次我父親身體有恙,徐太醫剛剛到兩日,便被叫去為他診治。”

拓拔璨還悄悄道:“他娶了陛下的妹妹樂安公主,陛下娶了他的妹妹,但他幾乎沒有多少回家的時候,一直都在宮中侍奉陛下……”

他還說了很多關于馮誕的傳言,反正都不怎麽好聽,總之一句話,男寵就該在後宮裏待着,如今居然堂而皇之地來到前朝,還靠着這關系身居高位,這叫什麽話?

蕭君澤問道:“他有為非作歹,欺壓他人麽?”

“額,這倒沒有。”拓拔璨思考了一下,“他對下人和子女都管束得挺緊。”

“那他有人浮于事,玩忽職守嗎?”蕭君澤又問。

“這,好像也沒有……”拓拔璨回憶了一下,“改制、定衣冠、遷都這些事,他好像都在做,沒什麽差錯。”

“那他有侍寵而驕,讓陛下對他言聽計從麽?”

“那怎麽可能,他在陛下面前,話都不敢大聲!”拓拔璨本能反駁。

“那他們恩恩愛愛,和你有什麽關系。”蕭君澤白他一眼,“又沒礙着你。”

“我就反對一下不行麽,因為他,陛下後宮裏娶的都是漢女,我們鮮卑宗室就一直看不順眼……”

蕭君澤拿起一塊糕點,塞住他的嘴:“那你也別說出來,平白招人讨厭。”

且不說他們是不是真愛,一個人,被皇帝看上了,無論男女,難道還敢反抗不成?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看他也是個心思重的,未必就喜歡自己如今的處境了。

“你離他遠些。”拓拔璨小聲道,“他染了疾,徐太醫也束手無策,剛剛把你姐姐招去了,要是治不好,徐太醫威望高,或許無事,你阿姐說不得便要被問罪了。”

“嗯?”蕭君澤擡眸,神情變得溫柔起來。

這拓拔宏,要是真敢動魏知善,他說不得就要給他們這對鴛鴛一點意外,讓他們沒工夫怪罪醫者了。

他最近整的活已經很多了,有點累,希望他們不要再給來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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