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點新意
一點新意
池硯舟像只歡快的小馬駒, 提着桶給崔曜送去了新鮮的羊奶。
回來時,他繪聲繪色地給蕭君澤講了原來崔曜每次買的羊奶都是給父親和弟弟妹妹喝的,他送過去時, 崔曜的弟弟心疼哥哥,給父親和妹妹倒出一碗後, 就兩人一人一口, 把桶裏剩下的喝掉了。
當看到裏邊剩下的東西後, 崔曜居然還能臉色不變地安慰弟弟, 說桶裏剩下的是石子而已, 并且很有禮貌地把小木桶還給了池硯舟。
“他真的好厲害啊!”池硯舟目光裏帶上一點羨慕嫉妒, “師尊, 換成是我,我一定沒那麽穩重。”
雖然喝肯定是要喝的——奶這種貴重的東西, 有的喝已經不錯了, 又怎麽能嫌東嫌西呢。
他只是沒想到,據說出生士族的崔曜也能忍下來。
“那你便學着些, ”蕭君澤認真道,“你們如今都是班裏首席, 為師不在時, 要替為師好好看着同學們, 維持紀律,相互幫助, 明白麽?”
池硯舟鄭重地應了。
蕭君澤微笑着點頭,把徒弟打發了出去。
如今他每天給學生上課的時間并不多,更多的, 是給老師講課,老師之中, 信都芳是學識最好,他沉迷數學,廢寝忘食,但卻是講課講的最差的一位,只能說人無完人。
收拾完教案,蕭君澤打起精神,要面對另外一件大事……
-
十一月,洛陽的天氣已十分寒冷。
蕭君澤在修築學舍時,在牆壁裏砌了雙層空牆,在四周安了碎玻璃窗,每日做飯的煙道流入牆中,倒是給了足夠溫暖,不必擔心學生因為寒冷而無心學習。
除此之外,他還專門為學生配發了“校服”,不是上衫下裳齊全那種,而是一件羊毛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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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灰水熬煮過的羊毛柔軟并且脫脂,能紡成線,每人發一件羊毛鬥篷,鬥篷上縫兩個袖口,正好露出兩只胳膊寫字,每件鬥篷送了一根針線,讓他們自己把自己的名字縫上去。
斛律明月特別喜歡這件鬥篷,自家的羊皮襖兒都不穿了,他決定要買幾架紡車,讓草原上的族人也學能紡出很多鬥篷。
蕭君澤看他們這些天學得很辛苦,還讓他們展開一些課外活動,比如去礦場、羊毛坊、馬球場去參觀學習,上手試驗,還帶他們做了一些化學試驗、土地測量、算山川夾角、給魏知善做體檢記錄的記錄者和被記錄者等等。
當然,用了他們的勞動力,蕭君澤補償了他們每人一個勞動獎章——這是用模具壓出的一個小墨錠,只銅錢大小,正反兩面壓印了“天”“道”“酬”“勤”等字。
每人都是随機收到的,蕭君澤說以後還會有這些活動,表現優異的都能得到,每個小墨錠可以去食堂換成一大勺香油。
但是就他所見,并沒有人去換成香油,學生們都十分珍惜這些的獎章,有的還專門縫了一個小口袋,挂在脖子上,很多貧苦學生,更是養成了沒事就捏捏獎章的習慣。
蕭君澤有點不理解,他本來是想每人發一朵小紅花的,只是發現染料的價格和墨錠也沒差了——自從他弄出礬做染色觸媒後,整個洛陽的染料價格暴漲。
每個人都有的東西,他們怎麽那麽珍惜?
他就這個問題,問了學生裏最成熟、像個大人的崔曜。
“山長,您可真不像我這年紀的人啊,”崔曜忍不住笑道,“我雖然年紀不大,卻也喜歡被人獎勵、認可啊。”
少年聲音裏有些抱怨:“以前那些父母長輩,能有一句‘不錯’便已經是最大的誇獎了,飯都不定能多吃半碗,又哪來得‘獎章’這等禮物呢?”
蕭君澤頓時明白了,立刻微笑道:“那只是因為家境所限,如阿曜這樣的英才,若有機會,又有誰不願意獎勵呢?”
崔曜難得地微微紅了眼,嗯嗯了兩聲後,便找理由飛快地告退了,走的時候,還悄悄地擦了眼角。
他從前再難,他也沒哭過,可是突然間被人理解的感覺太酸了,酸得他眼睛都痛了。
蕭君澤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息。
這個時候的孩子們,所有的自我感受,都在生活的匮乏下被壓制了,他們不知道被肯定、被重視的感覺。
或者說,這個時候的平民們,還在解決溫飽上終日奔波,所有的自我需求、肯定,都被深埋心底。
“所以,我做的是對的,”他輕輕笑了笑,“看到你們,我就知道,沒人可以阻止我。”
他拿起桌上厚厚的稿子,乘着風雪,去了皇宮。
……
馮誕是司徒,但他的辦公地點從來就是和拓拔宏重合,所以去找馮誕,就是找拓拔宏。
拓拔宏的房間并不大,木制的宮庭中燒着地龍,讓房中溫暖如春。
蕭君澤抱着稿子進入屋後,看拓拔宏正在做事,便坐到一邊的馮誕身邊,将手裏書稿放到他身邊。
馮誕正在将給皇帝的奏書分類,把一些重要的放在前邊,見此,便将手中事物放于一旁。
“這便是我這大半年來,做出的注音,”蕭君澤翻開了第一頁,“我的想法是,做出聲母,和韻母,以拼讀之法,為字注音。”
如今的漢語,發音與後世區別很大,會有一些元音和半元音,他都做了調整,力圖拼得準确。
他其實也有考慮過生造一些字母,用來區別拉丁字母,但反應過來後,又覺得沒有必要,他用的是小寫字母,如今羅馬用的還是ABC這套大寫字母,小寫字母要五百年後才能形成,只要他是先拿出來的,其實也算是生造一種字了。
小字母最大的優勢就是便于書寫,這個優勢在數學公式上非常有用,後世清代翻譯微積分,用的全是各種文字來代表,實在是不方便。
要知道同樣是發明微積分,牛頓學士那麽大的號召力,就因為其中的符號不好用,萊布尼茨的符號簡潔易懂,将牛學士的符號系統邊緣化了。
不過他的漢語是基礎是是南朝的語調,和北魏的語言有些許區別,到時肯定還要修改。
馮誕聽他講解每個字母的讀音,這并不困難,很容易就能拼出讀音來,需要的只是記住這些聲母和韻母。
他很快就明白了拼讀的好處。
“如此,有了注音,你便可以說是北魏正音,”蕭君澤給他講解完,“雖然不能完全解決禁說鮮卑語的沖突,卻可以照此法給胡語注音,以胡音書漢字,如此,也算是書同文了。中原之地,也是十裏不同音,只要字是同字,何必管音對不對?”
馮誕輕聲道:“唉,代地宗親們不是傻,這百萬族人,有幾個是識字的?”
蕭君澤随意道:“那去開些掃盲班啊,每個部族開個學堂,每人學上一千字,便算是通學漢音了。”
“如此,耗費太大了,”馮誕輕聲道,“從哪裏找那麽多讀書人?”
“哪裏需要讀書人?”蕭君澤指着這書稿,“這是我寫的字典,雖然簡陋,但卻可以以音查字,只要去教的人會拼寫,剩下的,讓他對着字典,邊學邊教!”
馮誕一時間語塞,半晌才道:“這,也行?”
“可行!”他們頭上突然傳來一個沉穩而篤定的聲音。
蕭君澤還沒擡頭,就被皇帝把他從馮誕身邊擠開,他面帶微笑,手指輕輕撫過了标注了音的文字,自信道:“不止要教導鮮卑之民,漢民亦為朕之子民,當郡鄉之中,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裏長,五裏立一黨長麽?三長本職雖然是督察編戶、征役征租,如今再加一個教導鄉裏之職,也不是大事。”
馮誕有些憂愁道:“可這鄉族之中,無人監督啊……”
拓拔宏淡定道:“那又如何,朕已想了辦法,他們難道還能再有怨言?”
他本意也不是要教導萬民,只是要讓胡漢融合罷了,只要能堵住鮮卑勳貴的嘴,其它的,并不重要。
再者,他已經看出了,這個“拼寫”之法,對傳播文字,推廣漢學,有多大的效果。
“不過,”他又輕撫着那本書稿,“其中有許多字注音不準,還得召集學士,重新修訂才是……”
他語調微沉,擡頭看向一邊的少年:“君澤,你當有個官職了,太常卿之職,你不嫌棄吧?”
蕭君澤微微挑眉:“你在說笑麽,太常卿是三品之職,為九卿之一,你要我一個十一歲的小兒來當?到時你家阿誕,可又要受非議了。”
哪怕從魏朝定三省後,九卿的職位已經被大幅度削弱,那也是三公九卿的九卿之一啊。
不過,問題其實也不大,王公貴族起步高再正常不過了,比如馮誕,當上百官之首也才二十歲,主要還是他年紀不夠。
拓拔宏從善如流:“既然你如此懂事,那就正四品太常少卿好了。”
蕭君澤搖頭:“還是算了,你自去找人修改編定,我還要管理學校,沒這空閑。”
“挂名而已!”拓拔宏非常謙虛地握住他的手,“于朕眼中,君澤将來必然名動四方,光耀青史,編寫此書,朕願将大名落在你名後,對了,這書起什麽名呢?”
這樣的《字典》,将來說不定是比四書五經還要常用的必備之物,古今帝王雖多,要是這能挂一個名字上去,說不得便是要被人時常提起,感念功德了。
這個時候一定要抓住君澤,萬萬不能讓他溜了。
至于說獨占其名,拓拔σw.zλ.宏還沒那麽蠢——這種與知識相關的事根本做不了假,要是被後世人發現,說不得便要成青史上的笑話了。
蕭君澤終于有些松動:“只是挂名?”
“只是挂名!”拓拔宏斬釘截鐵,“到時朕會以鐵木做板,刻印上一萬冊,廣傳天下,讓南朝也知我朝書文興盛……”
蕭君澤終于動容:“看來,陛下你最近賺的錢不少啊?”
拓拔宏微微一笑:“這還要多謝君澤,那礬石之利,着實龐大,解了聯朝中不少困乏。”
在發現鞏石染色的優秀性後,他立刻将國中所有礬石礦山收入囊中,此法染色鮮豔,遠勝草木,認識君澤不過一年,這紙、煤、印書、染色幾法,于國皆有大利,讓他不知多少次感慨阿誕慧眼識人,讓他能遇到如此世所罕見之人。
和這些相比,君澤對他的嫌棄,也顯得真性情起來。
蕭君澤點頭道:“那你趕緊吧,正好給我給趕一套官服。”
再過幾日,朝廷要為百官易服,既然趕上了,就一起吧,當是打卡了。
不過,這樣,怕是就要進入那位漢人之首,尚書李沖的視線了……無所謂,生活,就是要有點挑戰,才不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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