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
蕭君澤就這樣也蹭了一個四品官袍。
按理, 如果把獻書編書當功勞與職位的話,他應該從皇帝的代筆記錄員(著作郎)起家,編寫書籍, 然後再升格為皇帝的傳令官(黃門郎),随後就是小秘書(常侍), 最後去外放一州當刺史, 或者去三省六部中按資歷提拔。
但拓拔宏是個非常大氣的皇帝, 覺得著作郎品級太低, 秘書丞(檔案管理員)又已經放上了他的能臣李彪, 所以幹脆一步到位, 直接給了太常少卿一職。
太常寺少卿可以管理朝廷的太學、歷法、觀星, 正好應用數術,同時, 太常少卿也掌管國子監、太學, 有安排老師的權力,在後世怎麽也能算個副部級了。
拓拔宏還非常體貼:“愛卿不喜庶物, 祭祀之職,讓正卿掌管便可, 如今太學初創, 門下若有英才, 可提拔為博士,于國子監任教。”
“這大可不必, 你這一個官,總不能賣兩份價啊?”蕭君澤察覺了其中深意,他伸手在銅鑒上烤着火, 看着正在認真翻看書本的皇帝,“太學座師名錄, 早已定下,我所教皆是雜學,必然惹來朝野非議。”
“都是借口,”拓拔宏輕嗤道,“你豈會畏懼人言?不過是不想出力罷了,唉,可憐朕那司徒平時裏總誇耀你必是朝廷肱骨,真是讓人失望。”
“那我就不留下繼續讓你失望了,告辭。”蕭君澤轉身告退。
“慢!”拓拔宏突然叫住他,在對方的疑問眼神裏微笑道,“卿應說,‘臣’,告退!”
“幼稚!”蕭君澤哼了一聲,“微臣告退。”
拓拔宏神情裏帶着些許滿意,微微點頭。
……
告別了拓拔宏,蕭君澤在皇宮裏沒走出多遠,便被人攔住,說是太子有請。
“陛下先前問責草民,言謂草民只知玩樂,讓太子分心,實不敢再見太子殿下,”蕭君澤随口把黑鍋丢出去,“還請公公回禀殿下。”
皇帝這大帽子一拉出來,那小黃門瞬間露出為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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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生性暴躁,他若是這樣回答,怕是要涼。
蕭君澤看出他的躊躇,于是道:“你稍等片刻。”
于是又回去皇帝宮中,看他們倆正在一起相互給對方的拼寫名字,有些無奈:“你們空閑不少,就不能多管管太子學業麽?”
拓拔宏何等人物,只是擡眸便猜到對方突然回來的原因,不悅道:“分明是你先招惹了恂兒,如今卻要把朕這父親搬出來壓他,于私是無情,于公,也稱得上無義。”
“我……真煩,行了,臣這樣的無情無義之輩,更不應該放在太子身邊不是麽?”蕭君澤順着他邏輯走。
拓拔宏幾乎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詭辯,一時無可奈何:“你就這般看不上他?”
“倒也……”蕭君澤本想說沒有,但知道這話他們都不會信,便點頭道,“我也是不懂,為何陛下安排了那麽多大儒,又親自教導多年,太子亦然不喜漢學,可他騎射之術,也不見多精妙啊。”
“不過是慈母多敗兒。”拓拔宏提起這事就愁,“君澤你管教孩兒素有章法,既然已是太常寺卿,不如再兼一個太子中庶子,替朕去管教一二……”
“陛下還是慎重些,”蕭君澤威脅道,“臣這可是有一百種辦法,讓他沉迷馬球、捶丸,甚至是故事書……”
拓拔宏豈會被威脅,平淡以對道:“朕大可能禁了馬球、還有你那什麽捶丸、故事書。”
蕭君澤懶得和他繼續嘴炮,小步跑到馮誕面前,柔聲道:“阿兄,你幫我給太子殿下說一聲,我最近很忙,沒時間陪他,讓他多用心學業,好不好?”
馮誕當然不會拒絕,于是便用溫和的眸光,看向皇帝。
拓拔宏瞬間變換态度:“不錯,身為太子,當以身作則,來人!”
于是喚來親信,讓人把太子的作業增加三成。
蕭君澤立刻表示了感謝。
拓拔宏嘆道:“君澤啊,也只有愚弄他人時,你才謝得如此真情。”
蕭君澤頓時生氣:“陛下妄言,臣何時有愚弄他人之舉,不過是怕他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從而相助一番罷了。”
“老大徒傷悲?”拓拔宏哂道,“這話出自你口,朕都不知你是不是玩笑了。”
但他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而是突然笑着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君澤可知,自四月分別後,這數月來,朕一有空閑,便開始揣摩你那‘關系’論。”
蕭君澤心說你不想這才不正常,政治這玩意,越是高層,思考得越多,普通人反而沒那麽多時間揣摩。
“許多隐憂,朕先前隐有所覺,卻難以表述,更不知從何而起,自何而終,”拓拔宏緩緩走到窗邊,冬日的光芒透過細碎的玻璃灑在他眉眼間,讓這位君王威嚴莫測,“然今觀之,卻也能覺察這治理天下,并非唯儒學不可。”
“儒家也好,佛門也罷,都是為了維持天下安穩,”這位君王轉過頭,期盼地看着少年,“然兩法相争,依然有些強弱之別,是以,朕盼你學說早日出世,以三足鼎立,予天下安定。”
蕭君澤面上恭敬稱是。
心裏卻感慨,陛下啊,他那學說出世,可不是三足鼎立能結束的啊。
……
生活就是這樣平靜,蕭君澤的職位看似并沒有引起朝臣觀注,一個太常少卿,不是什麽要職。
蕭君澤平時也只需要去點個卯,主要任務,還是在秘書丞李彪的幫助下,教導幾位博士們音标如何發音最為準确,以及拼寫規則,至于說文解字,這裏的學士們比他更專業。
編書的主持人是李彪,其人剛剛滿五十,長得嚴肅而正氣,因為說話直,能經常指出皇帝的不足之處,被孝文帝重用。這位能臣平日裏話并不多,學習起這拼寫法,十二分地認真。
蕭君澤和他交流的不多,這位老臣有心想與他多說幾句,但他知道,一但接觸的深了,便要被要求着展現自己的政治訴求,所以,對李彪的示好都敷衍以對,讓其它的著作郎們有些不悅——一個靠着馮家權勢來混資歷的小孩,有什麽資格對李中丞如此無禮?
時間就這樣在枯燥的編書中流轉,很快便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初一這天,孝文帝正式召集百官,宣布由今日起,朝廷将實行九品中正制,選官不再靠舉薦,而是将世家大族劃分出門第,按門第、才行、品德來定品選官。
漢人第一品的門第,崔盧鄭王四家,這四家正是當年國史之獄後,因為崔浩被誅族的幾家人,雖然已經過了四十多年,但當年幾乎是連根拔起,就剩下那麽小貓兩三只,遠稱不上強盛。
按理,朝廷裏有遠比他們權力更高、人丁更旺的門第,比如弘農楊氏,隴西李家,不過,皇帝依然這樣做了,這四家族人成為最上品的門第稱為“膏粱”,其子孫自此便都是“膏粱”子弟,其它漢家大族也依靠三代先祖們最高當過哪一品的官,劃分為甲乙丙丁四等姓氏。
從這一天開始,北魏轟轟烈烈地定立品行門第政策開始了,各家各族為了争取到更高門第,幾乎打出了狗腦子。
隴西李氏最為倒黴,因為得到消息最晚,恐不入四姓,披星趕月坐着駱駝來到洛陽,結果等他到時,四姓已定完,還被洛陽世族嘲笑“哎,這不是駱駝李家麽?”
這些紛紛擾擾本來與蕭君澤無關,但沒想到,他居然受到皇帝的特別關注。
在一次下朝之後,拓拔宏把他召去宮中一處梅園,單獨見他:“君澤你孤身一人,上無父母先輩,下無兄弟子嗣,若定門第,只能得個‘丁姓’,不如便暫時入了馮家,等你将來起勢,再改姓還宗,便算功成。此謂借雞生蛋矣。”
語畢,十分得意,目露自信,等着這小狐貍拜謝。
“多謝陛下惦念,臣十分感激,但不必了。”蕭君澤心說以我的身份,要定門第那可是和你同一門第的。
“保家族興榮,乃人倫大事,你怎麽能不顧?”拓拔宏瞬間不悅,冷聲道。
“別廢話,我還不知道你的算盤麽,馮家雖然除了阿兄都是廢物,也不至于那麽快衰敗。”
拓拔宏瞬間不喜:“阿誕生性純善,不懂相争,朕讓你護着他,你竟還敢嫌棄?”
蕭君澤左看右看,沒見到馮誕,不禁微微皺眉道:“如此為他打算,又行事急躁,你是身體有恙麽?”
拓拔宏溫和目光瞬間淩厲,凝視着蕭君澤,殺意閃動,但數息之後,又恢複平靜:“如此明顯麽?”
蕭君澤點頭道:“別人多覺你年輕,所以急躁,但這些日子我觀察許久,并非如此,倒像是,在趕時間。”
皇帝沉默許久,才緩緩道:“少時驚險,受些虧損,如今偶有些許眩暈,未雨綢缪罷了。”
蕭君澤沉默。
皇帝說的些許不适,必然不只是“些許”,加上北魏皇帝開國後,極少有皇帝活過四十歲的,唯一一個活到四十五歲的太武帝,“晚年”頭痛酗酒,上到大臣下到親信,時常亂殺,清醒時又十分後悔,最後被身邊害怕被殺的宦官給殺了。
以此推斷,拓拔家很可能有些心腦血管方面的毛病,加上拓拔宏少年時更是因為過于聰慧,被執政的馮太後所忌諱,險被凍餓而死,如此看來,拓拔宏必然是擔心自己活不到平定天下那一天。
蕭君澤更知道,面前這個活到三十三歲的孝文帝,已經是北魏十四位皇帝裏,壽命第三長的了。
“眩暈之症,最忌多思多慮,勞累過度,”蕭君澤冷淡道,“至于阿兄,他活着,我是不是馮家人,都會護着他,若他沒了,我可不會理會馮家那些貴物。”
“足矣。”拓拔宏滿意道,“朕放心不下,便是阿誕,至于壽數長短,便看朕與天争命而已。”
蕭君澤懂了,于是告退。
拓拔宏還不死心:“君澤不妨再做考慮,不然,若你與馮家結親,朕也能網開一面,定入甲姓,若是延綿子嗣,也不是不能入膏……”
蕭君澤道:“我犯何罪,要遭受如此懲罰?”
拓拔宏讨了個沒趣,不高興地走了。
蕭君澤冷哼一聲,笑話,他這體質,還能怎麽延綿子嗣?
自己生麽?!
他對這身體的最大的容忍,就是每天換內衣褲!
誰要敢讓他生孩子,他不但要去父留子!還必把此人收拾到凄凄慘慘、給他一個下輩子都刻骨銘心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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