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你急了?

你急了?

三月清晨, 古樸的卧室裏響起了鐘聲。

一臺座鐘的指針指向六點,随後便觸發了機關,掉下一根鐘鈴, 在鐘筒裏來回搖晃,發出不規律的鐘鈴聲。

蕭君澤睡眼松醒地從床上坐起, 扭了扭脖子, 從厚厚的蠶絲被褥裏爬出來, 飛快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汲上人字拖, 他揉着眼睛走到座鐘面前, 将鐘背後的發條上緊, 再把掉下的鐘鈴重新卷上去, 卡在指針下。

而這時,聽到聲音的青蚨已經送來了梳洗的毛巾和牙刷。

“我都說過了, 這些不用你來, 我可以自己來。”蕭君澤拿起杯子,蹲到走廊的花盆處刷牙, 牙刷是他自己用豬鬣搓的,牙膏是用竹筒裝鹽焚燒打碎後的竹鹽, 很湊合, 但能用。

青蚨給他擰上帕子, 輕聲道:“公子啊,若無人服侍, 都城之中怕是要看輕你,有我在,你至少還算個寒門士子。”

仆人的數量、質量, 素來是貴族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這個奴婢價格低廉, 用一匹絹都能換上兩個的時候。

“那又有什麽關系。”蕭君澤接過帕子,在臉上一頓揉搓,把白淨的臉上揉得有些紅了。

“你輕點啊!哪有這麽洗臉的!”青蚨一邊抱怨,一邊道,“真要那樣,您的義兄、或者那位陛下,就要賞你幾百幾千奴婢,填充後院,說不得還有幾個貼身的。有些事,您得放在心上啊!”

蕭君澤漂亮的臉微微扭曲:“這世道可真太讨厭了。”

青蚨說得太有道理,以至于他都無法反駁。

蕭君澤洗完臉,又拿起發簪,随便把漆黑的長發盤起來,用個小冠紮住,準備去院裏。

青蚨臉上爬起一絲憂慮:“公子,要不,您還是把許琛喚回來吧!”

“那怎麽行,與蕭衍的聯系,還需要他去跑腿,我心裏信的過的,能用的,也就你和他了,”蕭君澤随意道,“再說了,我哪用得着他來保護安全,我保護他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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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見過他用炸藥給他兄長報仇後,許琛其實就明白君澤并不需要他保護,這些天跟着他當跟班和陪練,太浪費了。

“那茶葉,真這麽重要麽?”青蚨還是有些不能理解。

“當然不是,茶葉,是為了和蕭衍保持關系,”蕭君澤看向遠方,淡定道,“将來,我可是要回去的。”

青蚨一凜:“公子……”

“放心,我心裏有數,”蕭君澤微笑道,“只是有些事情,遲早要處理才是。”

南朝的蕭鸾之子,還有一些人,都是主角以後會遇到冤孽,不處理掉,他總是不放心的。

青蚨見公子有主意,便也放下心來。

蕭君澤走出院門,來到學舍的操場,斛律明月已經在這裏等着了,看到他過來,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喜悅。

蕭君澤站到他面前,與他相互行了一禮,便對練起來。

許琛雖然不在,但體能訓練是絕對不能少,他可不想将來柔柔弱弱,被人追着跑幾步,便跌到在地,掙紮在讓人抱着/扛着/扯着回床上什麽的,這種事情,想想就心裏惡寒。

将來誰要敢追擊他,他一定先炸斷他的腿,再把他送給魏道長切片。

斛律明月眼中也是戰意,他以前在草原上能打敗比自己高大許多的敵人,開始和君澤對練時,還不太放的開手腳,總是想着避讓不出手,結果當着全校師生的面,讓君澤按在地上爬不起來。

後來,他便知道,不能輕敵。

他們兩人在操場的高臺上練習,而高臺之下,大大小小的少年們也按體型分配,相互摔跤,練習早課。

池硯舟和崔曜差不多高,但打架卻是只會拿筆的崔曜萬萬不及。

戰鬥是最能激發人心争鬥的,輸了的人總會在其它地方找補回來,這讓學校的風氣,日漸奮發。

……

帶領大家做完早課,蕭君澤也去學校的食堂吃早飯,青蚨安排的人已經挑來了厚實的大白饅頭,配着一點鹽菜,學生們都吃得很滿意。

白面昂貴,越吃越甜,能飽肚皮,尤其是還有一勺豆漿避免哽噎,讓學子們十二分的感動。

這種日子過得太好了。

當然,如果每個月不考試,就更好了。

要知道,每個月的考試若是考不過,便要被分配去礦山、馬場,當最普通的帳房。

雖然這是他們中許多人最初的野望,但時世遷移,如今懂的越多,便越想更好的前程。

這位山長,已經是出生貧寒的他們,能接觸到最高的人物,想要博個功名而不是回家種田,就全要仰仗這個學校了。

……

把學生們趕去上課後,蕭君澤又去檢查了新高爐的建設,勤奮的元勰和他一起,盤點了貨物儲備和擴大後的産量。

最近因為要修河,許多鐵鍋、水壺等物都被元勰控制住,拒絕了洛陽權貴的購買,引起了不小的争議。

元勰雖然勤快負責,卻不是冷硬之輩,他拉得下面子,能對于權貴們低聲下氣地安撫——他的身份都這樣給面子了,對面自然也不好拿喬,只能讓其它的鐵匠照着做。

如今洛陽城裏也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鐵匠鋪子開始仿造,由匠人幾千錘敲出的來鐵鍋,質量還在鑄鐵之上,價格反而更便宜。

奈何這裏的客戶知識量不夠,蕭君澤不止一次看到自己三個學生在打探“敵情”後,樂滋滋地悅:“山長不必擔心,他們那鐵鍋太小,用料遠不如咱們的厚重,價格卻只是少那麽一點,不過土雞瓦狗矣。”

蕭君澤對此的回答,是給他們講了什麽叫“降本增效”,并且給他們加了三倍的作業。

-

忙碌了一天,蕭君澤有些疲憊地回到家裏,而這時,青蚨過來,說是王肅已經前來拜訪了。

王肅今年三十二,寬額方臉,長得儒雅有風度,一縷小須打理得十分整潔,是十分典型古代謀士外表,加上身形瘦弱,一身寬袍廣袖,越發顯得風度翩翩。

“君公子。”王肅入席後,他深邃平靜的眼眸并沒有一點對少年的輕視之意,“去歲便時常聽陛下提起,公子雖年少,卻學究天人,自成一派,冒昧前來……”

“你我素不相識,必是有事相商,閣下不妨有話直說。”蕭君澤聽他的話有讨教學識之意,果斷打斷他的話。

他最近上了不少課,沒興趣再給別人上課。

王肅微笑道:“公子快人快語,聽說您也是由南至北,在下此番打擾,有一物相送,作為賠罪。”

說着,便從袖袋掏出一個小木匣,輕輕打開蓋子,推到君澤的方向。

蕭君澤看去,裏邊是一些不知什麽葉子壓實做成的餅,便道:“這是何物?”

王肅淡然道:“此物為茗,正是您前些日子贈予陛下之物,公子不記得了麽?”

蕭君澤一時失笑:“你這,不會是給我下馬威吧?”

王肅緩緩道:“公子所用獻之物,不過是采摘後,曬幹煮水。而這茗,是在荊蠻之地,采葉後錘實,三蒸三曬所得,品茗時,須烤成赤色,磨粉後,入水以米膏煮之,如此方為品茗。”

蕭君澤拿起一張茶餅,仔細看,難怪自己沒找到,原來是方向錯了,這個時候一個東西的名字很多,蕭衍估計也不清楚。

王肅繼續道:“在下與南寇有不共戴天之仇,初入我朝時,卑身素服,不食羊肉、酪漿,常飯鲫魚羹,渴飲茗汁,以醒此身之仇。當是時,有人習吾茗飲。彭城王殿下便對此人言:海上有逐臭之夫,裏內有學颦之婦,以卿言之,即是也。”

這話是說,他剛剛來北魏時,不吃北方食物,每天吃鲫魚、喝茶,有人覺得這很酷,于是學他喝茶,結果被元勰說你這是東施效颦。

蕭君澤看茶葉的手一頓,輕輕放下。

他不至于還聽不懂,但卻忍不住笑道:“你是覺得,我的修河之議,減弱了北魏國力,讓你說服陛下以南下滅國之策,受了耽誤吧?”

王肅道:“南寇這些年,朝局動蕩,蕭家不得人心,正應早些南下,趁蕭鸾立國不穩,永絕後患。閣下行鄭國之策,可想過一但事敗,是何下場?”

蕭君澤微笑道:“你急了。”

王肅的那嚴肅的臉險些裂開,呼吸急促,好半晌,才咬牙道:“這是承認,你是南朝奸細?”

蕭君澤微笑道:“這話你一定同陛下說過吧,他是不是說,若我這樣的奸細,南朝大可全數派來,多多益善?”

王肅深吸了一口氣:“若能滅掉南寇,你想不但能将河修至洛陽,還能修至會稽,何必急此一時。”

“是你何必急此一時?”蕭君澤還是挂着那微笑,“認真說,你的仇人,蕭頤一家,都已經全數被殺,蕭鸾還算你的恩人吧?”

王肅的父親以前是劉宋的臣子,蕭家奪了劉家皇位後,王肅的父親重新歸附了蕭家,可是到底有些桀骜,不聽朝廷任命,多自行其事。

兩年前,他的父親殺了寧蠻校尉,當時蕭君澤的皇帝爺爺蕭頤還活着,便讓人去拿王家人回都城問罪,結果他們家父子,居然直接據城起兵,造反了!

造反就算了,但水平不夠,反叛持續了兩天,就被平定。

這還有什麽說的?

立刻,他父親、他哥哥被當場擊斃,弟弟們全數被拉去了菜市場,有一個算一個全砍了,蕭頤也沒有太狠,王家的孫子倒還全活着,王肅跑的快,老婆都沒有要,直接喬裝打扮跑去了北魏,和孝文帝一見如故。

孝文帝就喜歡他說南征這事,對他委以重任。

這話有點難聽,王肅冷聲道:“當初陷害我父親,還有陳顯達、黃瑤等人,他們身居高位,豈能不償還。”

“可是當時是你父親心虛啊,”蕭君澤當時剛剛穿過來,收集不少消息,對這件大事還有點印象,“寧蠻長史劉興祖,可是被你父親随便安排個罪名下獄,在獄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死得極慘,骨頭盡碎、陰下破碎,人家家人親自到皇城喊冤,路上還讓你父親追殺死了兩個。皇帝蕭頤讓你父親回京城解釋,你父抗旨不去。皇帝這才派陳顯達、黃瑤帶兵來拿人,你爹還起兵造反……這無論是誰來分辨,理也不在你家啊!”

分明是你家裏人又菜又愛玩,人家陳顯達、黃瑤是奉命來抓人的,你爹拘捕傷人,被正法了,人這哪裏做錯了,居然還成你仇人了?

王肅沉默數息,平靜道:“那劉興祖不過是低門賤民,草莽之輩,有幸得了官位,死便死了,豈能與我王家相提并論?蕭家更是篡權奪位之輩,我父也不過是無奈自保罷了。”

蕭君澤目光溫柔起來:“你說的有理,天色已晚,閣下要留下用膳嗎?”

他,完全符合我的整活的标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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