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你在想什麽?

你在想什麽?

白溝從武渉引黃河水北流, 向北,一路過滑縣、內黃、魏縣、館陶,通過利曹渠入清河, 全長六百裏。

雖然只有兩萬民夫,但在河水封凍之前, 這條水渠, 已經疏浚了三百餘裏, 快修到了館陶縣境內。他們原本預計是要修三年, 但如今看來, 最多明年五月, 就能去疏浚下一條水渠。

十月, 霜降過後,秋風蕭瑟, 河工們開始收拾行囊, 被南下的族人招呼着,開始返回北方草原。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 正牽着小孫兒,守在碼頭, 等着河工下工。

她面前的籮筐裏, 正放着一個個捂了霜的柿餅, 看着便紅豔豔地惹人心喜。

一名穿着皮襖的青年正和她讨價還價:“這麽一筐柿子,要換五斤鹽?你怎麽不去搶!!”

那老婦人面色親切, 熱情道:“咱這柿子沒有蟲眼,個個都有糖霜,你剛剛也吃過一塊, 是不是σw.zλ.甜得緊,聽說大侄子你們都是草原來的, 那裏天寒地凍的,也沒什麽果子,這麽甜的東西,你給家裏人帶些回去,他們這個年能過得多甜啊?”

“五斤也太多了,一斤!”青年面露難色,“一斤我就買。”

“這可不行啊!”老婦哀求道,“老婆子兒子死在南征裏,就帶着孫兒守着幾個柿子過活,您行行好,怎麽都得四斤,否則咱要餓死在雪地裏。”

青年不為所動:“草原上每年冬天餓死的人多了去了,兩斤!”

最後,他用三斤半的鹽換了這十斤柿餅。

那老婆子臉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開了,看這河工走了,立刻又招了招手。

旁邊的小巷裏,一名看着高大的中年人又背來一個筐柿子,恭維道:“阿母真是厲害,居然能換來三斤鹽!”

兩斤柿子換一斤鹽,天啊,阿娘是怎麽敢喊出口的。

“這些草原人,沒吃過甜的,哪知道這東西該賣多少,”老婦人笑得十分真切,“快快過去,今天再賣掉一筐,回頭就能給家裏買些磚頭,砌個火炕,冬天可就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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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人摸着頭皮,遲疑道:“可這鎮上的火炕隊,聽說都忙到年後了。”

“那留半筐柿子,”老婦人很有成算,“到時請他們幫個忙,趕個時間,早點幫咱們做好!”

中年人心悅誠服,退了回去。

而在這碼頭邊的草市上,還有許多刺繡、頭繩、鏡子、葫蘆、小刀等雜物攤位,他們都是周邊的漢人村民,看着下工的河工們,仿佛看着一只只肥羊,他們都是趁着農閑,準備來賺一筆。

沒辦法,誰讓這些河工都有錢呢。

哪怕換不到鹽、羊毛這些上好的物什,有個夾了豆腐的厚實餅子來換,那也行啊!

自從有了這些河工,他們的生活便寬裕起來,聽說過了年,他們又要在館陶起一座新的碼頭鎮子,到時可要早點摸清地方,賺過去,再好好賺些錢。

-

鎮裏,一名少年正用自己得到的羊毛卷打着包袱。

他是今年四月來第一批到的洛陽河工,帶着族裏三百多兒郎,前來探聽虛實。

誰能想到,他這宇文氏的少主,在這一幹就是六個月。

包袱裏放着裝水的葫蘆、十來個幹硬的面馍,一袋細鹽,還有他給母親準備的,一瓶脂油。

這些不多的東西,耗費了他這六個月幾乎所有的積分,還找族人借了一些,才換到那瓶脂油——他抹過一點點,冬天手上幹裂的傷口塗上,便不會痛了。

洛陽城中還有許多寶藥,價值千金,堪稱起死回生,但那東西,他們也買不起,便不多想了。

他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床鋪,這上邊的幹草是揉撚過的,睡着十分舒服,可惜太多太重,帶不回去。

收拾好包袱,他拿着挑棍背起,走出了舍門。

回看了一眼青磚的石牆,他伸手摸了摸,明歲再來,他們就不是在這裏住了。

“宇文颢,”一位熟悉的青年在他身邊喚道,“你看我買到了什麽?”

“柿子?”宇文颢擡起頭,那一起從武川過來的朋友,不由微笑道:“破胡,聽說你不回去了?”

面前的是他同鄉賀拔度拔,按理來說,他身為軍主之子,是不用來的。

“不回去!”那英武的青年笑道,随後嘆息道,“如今北邊已經十年無戰事,柔然臣服,又遷都洛陽,我想在朝廷立下功勞,看看能否定個丙姓,以後孩兒也好做官。”

說到這事,宇文颢也長嘆了一口氣,他們二人都是北方軍鎮裏長大的少年,雖然稱不上錦衣玉食,卻也自小不愁吃喝,努力學習騎射,想要立下軍功。

但是這兩年,朝廷改了軍制,軍中如校尉之類的低階軍官,不再從他們這些騎射優秀的兒郎中選拔,而是直接由朝廷大姓來指派。

他家宇文鮮卑當年效忠燕國,燕國被魏所滅後,宇文鮮卑便被安置在武川鎮讨生活。

朝廷遷都後,武川等六鎮的待遇一落千丈,糧草不但多有拖延,而且質量也大不如前。

但就在這時,他們收到彭城王元勰招人的消息,元勰位高權重——這也是一條出路,當時他和賀拔度拔等人,便一起過來了。

“若無門第,便不能為官,”宇文颢提起這事,眉宇間便帶了一絲幽怨,“可惜我等生不逢時,若是三十年前,何愁天下無功,不能為後輩親族争個門第?”

“是啊,朝廷一紙诏書,斷了我等前程,以至只能操持賤役。”賀拔度拔搖頭。

宇文颢不禁笑了出來:“可不能如此說,讓周圍村民聽到你說此為賤役,怕是要被他們拿鐵鍬打破腦袋。”

這倒也是,賀拔度拔不由點頭,提起一個羊毛裹包袱:“這是柿餅,一半給你,一半給我親族,我此番不回武川,是因着要去一趟南朝。你明歲南下時,請将我長子阿允帶來。”

“你可真舍得!”宇文颢一邊接過包袱,疑惑道:“阿允今年不到十歲,這也不能來挖河啊!”

“嘿,我本想去斛律小兒所在書院去學習一番,看能否與那君少卿結識一番,誰知那書院嫌棄我年紀大了,不願收徒,”賀拔度拔無可奈何道,“倒是遇到有人召集戶衛好手,南下行商隊的差事,這不,便不能回武川了。”

“你是想送阿允去那的書院?”宇文颢笑道,“不讓他學騎射了?”

“我見那斛律氏有壟斷商路之心,”賀拔度拔認真道,“如今草原貨物都由那斛律小兒分派,萬一他将來偏袒,我等豈非要看他臉色,應早做打算才。”

“有道理!”宇文颢點頭,“那我回頭,便将幾個弟弟也帶過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家鄉事,便各自離去。

……

君澤正看着河工上的總賬目。

這次巨大的工程是他們嘗試的第一個項目,他的學生們雖然才剛剛學到一元二次方程,但問題不大,如今的賬目也就是加加減減,連乘除都沒有幾個,分成一個小組,各自合計收支,對不上的,便打回去讓他們重新檢查。

為此,崔曜和池硯舟這兩組沒少仗着斛律明月數學稍弱而欺負他。

但看在他的面子上,此少沒有同室操戈,維持了表面和諧,将賬算明白了。

不過的,當蕭君澤的看着那些河工上每組主官的名字時,不由得露出了驚訝之色。

這些小組長們的名字雖多,但有幾個,卻是十分耀眼,說是将來覆滅北魏的主力軍團也不為過。

可惜沒有宇文黑獺和高歡,這兩個才是最後的勝者,也不知如今他們出生了沒有。

帶着這樣的感慨,他翻看着賬目,但越翻越發現,他的財務健康的簡直不可思議。

收入支出占比居然達到三比二。

要知道,他可是用自己收入養了兩萬多近三萬人啊!

他認真審查着賬目,試圖找出問題,然後,便忍不住嘶嘶起來。

最大的支出在于糧食,三萬人的飲食,他是一點都沒有虧待過,每人每天有近兩斤的糧食消耗,一年下來,消耗了近一萬噸糧食。按一石差不多是一百多斤來算,差不多就是是二十萬石。

問題在于他小看了自己的收入。

煤、鐵這兩樣的暴利幾乎就是已經沖和了糧食的支出,去歲,他的高爐一次能出兩千多斤鐵水,平城和河陰兩地六座高爐,這一年來,就出了近三千多噸的鐵水,對北朝官坊幾乎是碾壓。

更不用說如今洛陽大戶都以用焦炭取暖了。

而除此之外,他的收入還有馬場、燈油、磚坊、玻璃坊等,說日進鬥金都是輕的。

當然,其中最最最暴利的,還是鹽。

他飽和提鹽法,實在是過于逆天。

青蚨在一邊長嘆道:“公子啊,您是不知道,如今洛陽已經多了一種錢,叫鹽錢。”

“稱鹽來交易麽?”蕭君澤微笑着問。

“有人用模具将鹽壓實,做成錢幣大小,正在風靡洛陽,”青蚨揉着太陽穴,虛弱道,“許多寺廟的為此專門做了一個功德箱,用來投‘鹽錢’。”

蕭君澤笑道:“那是好事啊。”

青蚨苦笑道:“若非是您将一多半錢財都拿去修河,朝廷怕是不知多少人,想要對你動手了。”

蕭君澤微微一笑:“無礙,若我所料不差,元宏才是最操心的人。你準備一下,這鹽利,他怕是要收回朝廷了。”

青蚨的臉一下就扭曲起來:“果然是胡人,不懂經營,只懂掠劫!”

“不能這樣說,鹽鐵之利本就是國利,他想用錢,我能找錢,各取所需罷了。”蕭君澤随意道,“錢在他手裏,更容易流通。”

青蚨不太理解,但也點頭稱是。

蕭君澤已經看完賬目,他閉目思考數息後,睜開眼眸:“青蚨,你說,我們選哪塊地方,當封地比較好?”

青蚨怔了怔,目露困惑:“這,這也可以選嗎?”

公子是少卿,還沒有爵位麽?

“當然可以,除了親王選不了,”蕭君澤伸了個懶腰,“元宏那邊,我能随便挑,不是什麽大事。”

他其實已經看好了。

南陽盆地,雖然還在南朝手時,但歷史上,很快就會是被北朝搶過來。

他喜歡這塊地方,離洛陽不遠,北朝占下後,其上的南方世家門閥都會逃往南朝,算是一片未開發的土地,方便發展勢力,還能和蕭衍聯系。

蕭君澤托起頭,忍不住展望起來。

種種茶葉什麽的,建建船什麽的,美滋滋。

還可以,在那裏建一座叫襄陽的城,無論北上洛陽或南下建康,可都太方便了。

他說過,不會放過這個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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