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良性競争
良性競争
蕭君澤一直明白, 北魏的漢化并不是自願的。
很簡單的道理,沒有任何一個統治者不想要一個穩定的環境,漢化對北魏是一劑猛藥, 是死是活還要看天命——不是真到重病難返,誰願意喝這種猛藥啊。
而如此, 平城的叛亂, 正是這猛藥的副作用。
這不是元宏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 蕭君澤覺得, 可以另外開一劑藥。
別的不說, 暫時可以止痛啊。
于是, 他在元宏期待的目光裏,微笑道:“交流, 能最快讓胡族融入漢族……陛下就算鎮壓了此次起事, 卻難以壓制人心,到時必然還要親臨平城, 安撫舊族,對否?”
元宏微微點頭。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穆泰陸睿這些, 都是廢物, 看不清前路,但他們支持者卻非常多, 尤其是北方六鎮,雖名為鎮,所轄之地, 卻遠勝一州之地。
當年,那裏是臨近國都、争取軍功的根基所在。如今, 遷都之後,卻成了罪犯流放之地,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麽事情,但時間長了,必然會出事。
“陛下,要治理一地,最重要的事情,您知道是什麽嗎?”蕭君澤循循善誘地問。
“請講!”元宏在請教他人時,無論對方是誰,總是非常謙和的。
“是收稅!”蕭君澤果斷道,“所有國家的治理的基礎,就是在收稅,并且為他們做事!”
元宏微微皺起眉頭:“朝廷不正是如此麽?”
“不一樣,”蕭君澤微微搖頭,“朝廷當年,在草原邊地收稅,用他們對付柔然人,也征掠草原,收稅同時,他們也獲得了你征伐草所得的牛羊、草場。”
“所以,他們認同朝廷治理,而當遷都洛陽後,怕是二三十年,都不會再對草原用兵,但稅收卻不會少,”蕭君澤輕聲道,“除非朝廷繼續南下,然而,無論如何,草原人跨越淮河,南征齊朝,于他們來說,都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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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驚訝道:“此話何解?”
蕭君澤淡定道:“陛下,行商之中,有一詞,名為本錢,所指便是人行事憑借的之物,草原之衆,越過高山大河,行兩千裏之外,一路耗費糧食、錢財,便是能搶到財物,送回草原,一路耗費,也不比本錢少,得不償失。您若想以南朝之利,償北方之失,怕遠遠是不夠。”
古代最麻煩的事情就是運輸不便,草原人搶什麽,最重要的就是搶糧食,布帛與金銀珠寶雖然也搶,但那玩意,普通人根本沒有,草原要想搶也搶不到。
而糧食,從河北平原搶,運回去很容易,但若是從江南搶,在沒有大運河的情況下,幾乎都在路上損失光了。
“朕可以幽州之糧補之!”元宏對此有解釋。
蕭君澤微微搖頭:“陛下,糧食不會自己從一個地方跑到另外一人地方,只要有運送,運輸耗費的總量不會變,只是用朝廷的錢補償草原罷了。”
“那又有何不可?”元宏笑道,“皆是朕之子民。”
蕭君澤微笑不語。
元宏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日子久了,朝廷便不會補償了?”
他盤算了一下,不得不憋悶地承認,确實如此,天長日久,草原六鎮,怕是在朝廷君臣眼中,怕是會成了一群窮親戚,不可能不克扣。
“那以你之意呢?”元宏于是問策。
“人會自己尋找出路,無論是柔然、高車還是零丁、契丹,所求的都只是活路罷了,”蕭君澤幽幽道,“咱們需要的,是如三長之策、均田之策一般,給草原人另尋一條出路!”
元宏認真地聽着。
蕭君澤緩緩道:“所以,可以招草原部族,各成一軍,但這軍,卻不急着南征,而是用于修河、挖礦、入坊、築城、修路……”
元宏搖頭道:“築城、修路,皆有民夫丁役,何需耗費國庫,用這些部族,耗費國庫?”
蕭君澤解釋道:“陛下,糧乃國之本,使丁役過多,民便不安,民不安則農不興,農不興則國不穩,胡人南來,吃食、習俗、語言皆要求于漢人,豈不是融于其中?”
說到這,他微微提高音量:“天長日久,只需一兩代人,天下便皆為一族,何分胡漢?”
元宏頓時大悟,在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抓住了君澤的脈絡:“不錯,錢財也好、土地也罷,皆是為了治理天下,若能收天下人心,且不擾民,又何必在意這一點錢糧。”
“正是如此!”蕭君澤趁熱打鐵,“若無足夠糧食,草原必會不穩,但若是白給,也太過浪費,不如以工代赈,得了益處,又顯了恩德!”
“所以,你将他們帶去修河、築路,便是此意!”元宏撫掌笑道,“以工代赈,此言甚妙,當為國策!”
蕭君澤點頭:“正是如此,但有一條十分關鍵。若不推行,怕是反而會弄巧成拙,生出亂來。”
“快講!”
“既然将他們千裏迢迢,從草原召來,那我朝給的吃食,便不能太差,”蕭君澤認真道,“至少,不可讓他們累死在此地,否則,一波人死了,便不會有下一波了!”
元宏點頭:“有理,當以此行之!”
“可若如此,”蕭君澤嘆息道,“必有人言此為收買人心之舉。”
元宏微笑道:“卿大可放心,朕非妄信之君,君澤也你不是任人拿捏之臣,有你想助,如有孔明,子房。此是朕之福,也是卿之幸,你來北朝,不就是看不上那蕭鸾麽?”
蕭君澤微微挑眉,承認道:“這倒是,如今這天下英傑,也就陛下你能入眼。”
元宏頓時朗笑出聲,先前知曉平城叛亂的郁悴一掃而空:“朕就愛聽這說真話。”
元勰在一邊,看完整個過程,忍不住小聲問馮誕:“這、是否太過了些……”
馮誕倒不介意:“無礙,陛下與君澤知曉輕重。你我皆是中人之資,追随便是。”
元勰思考半晌,覺得有理,不由對司徒感覺到敬佩。
那邊,蕭君澤已經和元宏商量着,可以趁農閑時讓漢人也參加以工代赈的辦法,刺激經濟。
經濟是什麽?
經濟是人的需求,你聽我給你講……
-
十月,天氣漸漸寒冷。
幾乎同時,草原的商隊也到洛陽。
草原商隊本身就是在秋天出門,夏天被肥美牧草貼上秋膘的牲口能在這個時候賣上一個好價錢,同時,他們也要購買糧食,熬過草原最難熬的寒冬。
而這次,他們帶來大量馬匹,除了給朝廷上供,還帶來了大量皮襖——因為要在冬季時,将他們河工、朝廷承諾的貨物等全部帶回草原。
這些東西裏,有鐵鍋,有鹽,有布,有藥,有糧食……
斛律明月一臉心疼地帶着父親和氏族裏的酋長們,挨個清點貨物。
“契胡族秀容部,鐵鍋一百口,”他吩咐着庫管将貨物清點出來,“羊毛卷一百匹,細鹽兩千斤,茶葉二十斤……”
“慢!”爾朱部的酋長忍不住道,“我族沒要過茶葉啊!”
斛律明月淡定道:“這是贈品,這次不要錢,明年才要,你若不喜歡,我取消便是。”
秀容部的酋長臉色立刻變得溫和起來:“上官說笑了,這是朝廷嘉獎,怎能不要,多謝、多謝!”
斛律明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秀容部此次出行,有兒郎一千三百人,與他們一同回去?”
“正是!”
斛律明月點頭:“下一個……”
“我等是鮮卑宇文部……”
“我看看,”斛律明月翻開本子,“你們部族出的人不多啊,就三百人,按規矩,這次能分的不多……”
“我等知曉,所以明歲開春,想帶三千兒郎過來,您看合适麽?”
“不合适,人太多了,回頭朝廷要開一場大會,等下吧。”
-
白溝,一名少年正混在河工之中,拿着一塊牌子,領着新物。
蕭君澤提前給這些河工們兌現了這次南下的貨物之一,羊毛鬥篷。
洗羊毛的重要産品,草木灰并不難找,整個洛陽數十萬人,每天消耗的草木灰都是天量,雖然很多富戶已經換成了更方便的煤,可大量貧民還是要以柴禾來煮飯做菜。
這次的羊毛鬥篷并沒有做成外套的模樣,而是四四方方一塊布,三尺寬,半丈長,厚軟厚實,每人一塊,用以在這深秋禦寒。
這筆支出并不大,兩萬人的河工,也就是一萬丈的布,總共一千匹羊毛卷,對于改進過梳毛機的工坊而言,也就是三個月的産量而已。
給批貨的主官查了腰牌,見上邊姓名籍貫無誤,便點頭,給他裁好的羊毛布。
少年領了布,目光閃動,伸手撫摸着那微微有些刺有的布匹,感覺到那厚實的後感,忍不住把頭埋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拿着布匹,他跟河工一起,回到了鎮上宿舍。
那是一間很大的屋子,長寬各有一丈,以磚石砌成,他忍不住上前撫摸了一下,那石頭堅硬如鐵,摸着便讓人感覺到沉穩,進入其中,用泥磚砌了一排大鋪,擠一擠,可以睡下十個人。
“少主,要吃晚食麽?!”周圍的都是他們部族的人,有人問道。
“要去,你回族裏吃吧!”少年正好奇這個鎮子呢,一點都不像族人說的,剛剛建了三個月。
“好,”族人沉默了一下,又提醒道,“少主,你去吃食,萬萬不可去澡堂洗澡啊!”
“洗澡?”少年怔了一下。
“對,只要一分,鎮上有澡池,”給他腰牌的族人抓了抓頭皮,“我如今有三十多分,能換上一斤細鹽,剩下的,您拿去用就是。”
于是少年好奇地點頭,去鎮上逛了。
然後便後悔了……
回到秀容部時,他的父親爾朱新興頓時瞪大了眼睛。
眼前這個皮膚白皙,容貌精致秀美,一身衣服幹淨得像個漢人的少年,真的是他兒子嗎?滿頭辮子、油膩袖口去哪裏了?
“阿寶,你這是……”
爾朱容小聲道:“被騙了。”
說是只要一分,可是進去後,便被拉去拆了頭發,洗烘了衣服,又讓人梳了頭發裏的跳蚤,還被搓得像只剝皮的羊。
結果一付賬,三十多分,全沒了,連晚食都沒得吃!
“漢人果然狡詐!”爾朱新興氣得直拍大腿。
爾朱容低聲道:“那是斛律部開的鋪子!”
“又是那斛律小兒!”提起這事就來氣,爾朱新興怒道,“阿寶,你也留在洛陽,為父打聽清楚了,如今那什麽學校,正是斛律小兒起家之地,我等雖晚了一步,但絕不能讓他獨占此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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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