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這是毒藥
這是毒藥
整個襄陽如今戒備禁嚴。
雍州刺史的部曲軍卒随時都在巡邏, 凡有随意游蕩者,皆會被鞭撻後送回住處,還會扣去接下來幾日的糧食。
但這些少年早就對襄陽城中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他們就是靠着兩條腿, 逃亡在大街小巷,陰溝狗洞之間。
那位為首的少年打起精神, 吩咐着小弟們該怎麽行事。
有的去觀察巡邏的間隙, 有的去引開人, 有的去偷糧食, 有的去找水源, 還規劃出如何逃跑。
當然, 最重要還是找到糧食, 這倒不難找,就在街坊口, 隔一日, 在坊口的小吏會按人頭,将米袋丢入各家住戶的院牆, 但不許一個人伸頭看——巡邏的軍卒手上都拿着長杆,但凡在牆頭看到腦袋, 那就是當頭一棒, 沒有半點折扣。
他們的目标也很樸實無華, 就是出一兩人趁天快黑時,去偷一袋米, 驚動守糧的小吏,當他們追來時,其它人趁機拿上米糧, 分頭逃跑。
“記住,”那姓桓的少年咳嗽着, 嚴肅警告他們,“中途要是逃不掉了,就立刻丢掉糧食,活命最為緊要,萬萬不能讓人抓住,到時回來,拿到的吃食均一均,還能活着。”
小孩們紛紛點頭。
桓老大還約定了新的彙合地點,因為他們行蹤平時并沒有隐藏,這處靠着城牆角,用草蓋的小破屋很容易被人尋到。
新的位置定在不遠處的馬圈裏,那裏能掩蓋氣味,還能偷吃幾把馬的豆料,唯一不好,就是很容易被馬踢到踩到。
确定分工手,桓老大閉上眼睛,積蓄了一點力氣,勉強站起身:“天快黑了,咱們動身吧。”
這時,一個小孩子道:“老大,你病了,還是別去了吧,咱們要是放一把火,也能引開他們啊。”
桓老大笑了笑:“咱們哪來的火種,再說了,偷些糧食,被抓住也就毒打一頓,若是放火,怕是要被斬殺當場,走吧,我這病,再過兩日,怕是爬都爬不起來了。”
他也是在救自己,若是自己成功,依靠威望,還能在重病時分到一口粥水,若是沒有吃食,他難道還能指望這些自己都吃不飽的小弟弟來照顧自己麽?
這種美夢,不作也罷。
于是,少年們趁着黃昏,悄悄出門,走到屋外,在一隊士卒巡邏後,當先一人,先靠着牆壁,悄悄摸過去。
……
“抓住他!往哪跑!”
昏黃的街道上,少年頭腦已經暈得幾乎不能再思考,整個胸肺都似乎要炸掉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但回不去,他就真回不去了。
最後的求生欲讓他瘋狂奔跑着,但他也明白,這不可能甩開身後的追兵,他對自己體力估計得太高了。
怎麽辦?
他的目光在周圍的高大院牆上掠過,那是一丈多高的院牆,就算在健康時,他也別想輕易翻過去,更不要提如今他染疫在身,體力大不如前了。
思前想後,他決定冒一冒險,轉過一處街角,他敲響了一個大院的角門。
這大戶人家,角門一般都有門房,而他運氣不錯,幾乎是兩息後,門房便将門打開一條縫隙:“誰啊?”
少年卻是用盡全身力氣,用力将門撞開,怒道:“別碰我,我身上我疫病!”
門房大駭,一時退了三步,正要拿長長的門闩把這小兒打出去,這少年便已經順着回廊,被假山遮蔽了身影。
而這時,幾個士卒追了過來。
天已經全黑了,但家裏進了個疫病少年的事情卻驚動了諸人,一時間,院中大索,雞飛狗跳。
而那少年已經順着院中的一棵大杏樹,爬到樹上,準備翻到隔壁院中。
但,這急促的奔跑,早已經榨幹了他最後的力氣,眩暈之間,直直從樹上掉了下來。
……
月色正好。
蕭君澤難得把政務分發完畢,洗了個澡,一身中衣,披着披風,讓半幹的長發帶着有些淩亂的卷尾,讓涼風吹拂,同時拿出笛子,在後院裏的小花園邊吹奏着新的曲子。
隔壁似乎有些喧嘩,但這不影響他練習肺活量的自律。
明月別枝,晚風吹動衣袂,正是擾民的好時候。
但,就在他吹到興頭上時,頭上突然傳來一點動靜,緊接着,一個重物便在他面前的草叢裏重重墜σw.zλ.落。
蕭君澤一時有些驚訝,于是擡頭看了天上,大樹的枝丫伸出牆外,正好就在他頭頂。
和他一起紛飛落下的,還有無葉的枝頭上,那初放的花瓣。
別說,月光一照,還挺詩情畫意的。
蕭君澤正要喊人,便見那人咬牙悶哼了一聲,聲音沙啞而虛弱:“這位樂師大人,求您不要喚人,我身負軍情,你給他們報了,反而會受牽連。”
蕭君澤不由笑了,這襄陽城裏,還能有什麽軍情,如今駐守不遠的南齊軍還是蕭衍的部卒,和他也算是一夥、咳,半夥。
不過,這最近無聊,他倒是有些興趣:“這裏可是的刺史府,我報給軍主,正好立些功勞。”
那人急道:“我身染瘟疫,你與我碰面,也會被刺史關起來。”
蕭君澤眉頭瞬間皺起:“你病了?”
“沒錯,不信你可以看我胸口,有生出的痘瘡,”他喘息着道。
“病了怎麽還到處跑?”蕭君澤不悅道,“好好在家待着不行麽,什麽緊急軍情,需要把這疫病染的到處都是。”
對面沉默了一下,小聲道:“我是流民,沒有戶籍,分不到吃食,實在撐不下去,才跑的。”
蕭君澤頓時一滞:“那、那你怎麽不找小吏上報呢?”
對面沒有說話。
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蕭君澤頓時心虛,好吧,他知道自己這話是在強詞奪理,以如今的庶民的地位,那些小吏怎麽可能為了幾個流民乞丐,就來煩他這個封疆大吏?
他有心讓青蚨找人來把他帶去照顧,但又想到如今自己說不定也中招了,叫青蚨,萬一給他惹上了,那可就麻煩。
至于其它侍女,額,因為身體的緣故,他還真沒有青蚨之外的侍女。
啧,慘了,讓青蚨知道,他會炸的。
蕭君澤倒是不擔心自己會染上,不是吹的,這身體染個風寒什麽根玩似乎的,但也就輕咳一下,連個鼻涕都不流,恢複力MAX,而且發過水痘,死是不可能。
青蚨和明月他們可沒這種BUFF,小心無大錯。
……
“什麽?!”隔着門板,青蚨的聲音高到幾乎要尖叫出來,“你收留了一個病人?還不要我去伺候??”
“別生氣嘛,一點小意外,”蕭君澤哄道,“你就當我們一起隔離了嘛。”
“一派胡言!”青蚨氣得手都抖了,他那麽嬌貴的小殿下,居然要去伺候別人!頓時一腳把門踹開,看到房裏地板上躺着的一個少年,面色稍微好了些,冷冷道,“怎麽不拖他上床?”
吓死他了!
蕭君澤無奈道:“他身上髒啊,上了床我睡哪?”
反正這房間是木地板,打個地鋪給他意思一下好了。
青蚨圍着這少年走了一圈,從鼻子裏噴了一口氣,冷冷道:“這次便罷了,再有下次,我便、我決不與你甘休!”
“好青蚨,別生氣嘛,”蕭君澤嘆息道,“但下次可別這麽沖動,染上了天花,這可是不治之症。”
“現在怎麽辦”青蚨眉頭皺起來,“應該将他送到魏道長那邊。”
蕭君澤點頭,準備讓幾個人來拖走他,但又覺得不好:“那豈不是又要傳染幾個?”
青蚨怒道:“那你想如何?還要與他共處一室麽?”
“額,就讓他睡這裏,咱們換個房間,”蕭君澤安撫道,“每日送些吃食,他熬過去便算,熬不過就罷了。”
青蚨這才臉色好些,一邊抱怨着殿下真是太不懂事了,一邊要把小殿下拖走。
蕭君澤讓他等一下,然後便去收拾文書,想了想,又讓人把蜂蜜水放茶壺裏,給那地上少年灌進去。
少年沒有蘇醒,但他似乎已經渴急了,幾乎是本能地将一壺蜜水吞了下去。
……
晚上,蕭君澤有些發熱,心想自己還是中招了,肌膚上起了一片粉紅的皮疹。
但睡了一夜,醒來時,發現自己皮疹又消失了,擡手便露出一大片光滑細膩手臂肌膚,一時有些恍惚,心說這主角光環可真是夠強悍了。
于是便出了房門,在前院裏拿出笛子,繼續練習。
而這時,身後的門緩緩開了。
“是你救了我麽?”身後有個聲音問。
蕭君澤疑惑地轉過頭,看少年神情戒備,半挪着坐在門坎上,目光困惑:“昨日你還一副命不久的模樣,今天怎麽便精神了?”
少年神色蒼白萎靡,但還是小聲道:“我,我也不知曉,但那些痘瘡似乎癟了許多,似在好轉。”
蕭君澤先是困惑,随後眼眸一亮,難道是輕症天花?後世牛痘沒出來時,用來種人痘,死亡率非常低的輕症天花?
那,豈不是一個現成的疫苗?
于是他的神色頓時溫和起來,展顏一笑:“那可太好了,師長喚我阿蕭,你叫什麽名字啊?”
對面的少年有些暈眩地搖晃了下,怔了許久,突然不安地垂下眼眸,整個耳根都紅了起來:“我,我叫桓軒,是小字石凜,你可以叫我阿凜。是,是大陽山裏蠻人,被捕奴人抓到襄陽的,後來,我跟着人逃出來,昨天吓到你了麽?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時間,他語無倫次,越說越急,最後居然委屈起來。
蕭君澤被他逗笑了:“別急,坐下吧,我聽你慢慢說。”
他倒了一杯蜜水,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遞給他。
桓軒恍惚着,接過那杯蜜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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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