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林中偶遇
林中偶遇
山間的天色由明到夜,再由夜到明,晨霧散去,蟲鳥呦呦,不知不覺,又是日正當空了。樹木掩映間,馬蹄得得,一白衣人牽馬至小道而上,繞過路旁的古樹巨石,眼前豁然一片空地。午間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如細碎珠玉般灑落在林間的空地上。一個淡藍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一塊略微平整的大石上閉目打坐。她白皙的面容絕美而不妖,睫毛微翹,雙唇緊閉,寧靜得如畫中人一般。正是昨日與白衣人相遇的兩位女子之一。白衣人不忍打擾,便駐足凝望。
那女子雖閉着眼,卻對周圍的動靜一清二楚,但見她緩緩睜開一雙清澈如山泉般的眸子,看了白衣人一眼,又垂下雙目,站起身來似未見到白衣人一般,徑自前行。白衣人忍不住喊道:“姑娘難道不記得我了?”
藍衣女子并不言語,白衣人走近笑道:“昨日匆匆一別,未曾通報姓名,在下白玉堂,敢問姑娘芳名?”
藍衣女子道:“我義妹問過你姓名,我卻不曾問過。”
白玉堂道:“原來你們是義結金蘭的姐妹。對了,今日你們怎麽沒有同行?不知姑娘要去往何處?”
藍衣女子道:“我們的事,與你無幹。”說罷不再理會白玉堂,自顧自走開去。
“喂……”白玉堂雖受冷遇,但他此生看了不知多少世情冷暖,倒覺得這小妮子的傲氣跟自己有些相投,所以并未介懷,了然一笑,牽馬上了路。
細長曲折的山道在山中蜿蜒,藍衣女子走在前面,白玉堂牽着馬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面。兩人雖相距不遠,卻再沒交談過一句話,只有風吹的道旁細長的草葉沙沙作響。白玉堂無聊至極,随手扯過樹上的葉子吹葉成曲,一曲過去,他捋着馬脖子上的毛問道:“馬兒啊馬兒,這曲子可好聽?可憐你陪我走了這些天,冷冷清清的也只有我吹些小曲兒給你解悶。”藍衣女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着他。
白玉堂抱着雙臂無奈狀:“你看我做甚?我說過,我們可能剛好走同一條路。”
藍衣女子微鎖眉頭,卻又無從反駁,只好轉身再往前走。
摸約又走了盞茶功夫,來到一個岔道口,一條雜草叢生并不顯眼的羊腸小道往樹林深處伸去。藍衣女子在小道前略一遲疑,放棄了本可以徑直下山的山道,擡腳往羊腸小道上走去。
白玉堂連忙喊道:“姑娘,別往林子裏面去,危險!”
藍衣女子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看着她的背影,白玉堂苦笑道:“就這麽讨厭我麽?”
饒是陽光大好,密林深處卻有些陰沉。厚重密實的樹葉下籠着樹葉和動物腐敗的味道。藍衣女子踩着腳下鋪滿落葉的潮濕土地,心裏有些忐忑。她雖從小在峨眉長大,卻一向深居簡出,甚少在山上走動,這次和義妹唐鳳第一次行走江湖,一路本是形影不離,經過此山時,唐鳳奉父命去拜訪一位綠林前輩,她卻嫌難于應酬,不願同行,所以獨自下山,和唐鳳約好了在山下最近的小鎮見面,此刻在這陌生之地,一個人走在這樣的林子裏,着實有些心虛。但她卻寧願這樣,也不願與陌生人同行。
突然腳下一絆,觸動了什麽極細的線,藍衣女子心中一驚,已然看見兩邊的樹葉中“嗖嗖”兩支箭直直射向自己。好在她常年習武,這點狀況足以應變,腳尖在地上輕劃一道弧線,已旋轉身形淩空躍起,再落地時,兩手中已各自捏着一支長箭。她不以為然的将箭往地上一扔,卻猛覺腳下有樹枝斷裂的細微聲響,想要再次躍起卻已來不及,身體猛然陷落,一張大網從頭上直扣下來,腳下突然刺骨的痛。她奮力扯了扯那張大網,網好像收得更緊了些。她抓住網繩的手心裏開始滲出汗水來。她暗想,唐鳳去拜訪的是這山裏的綠林前輩,若是他們所設,縱然脫身無虞,卻也絕不願被衆人見到自己如此難堪的模樣,無論如何,還是及早脫困的好。這陷阱不深,站在裏面眼睛剛好可以望到地面,可是頗為狹窄,此時又被困住,難以施展身形,連劍也無法拔出來,又如何能出去?汗水,順着鬓發滴落下來,漸漸地,腳疼得有些站不住了,她心中不免焦急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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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可是在附近?”突然遠處傳來白玉堂的聲音。藍衣女子眼前一亮,卻又随即咬緊了嘴唇。
聲音漸漸近了:“姑娘若是聽到了,可否應白某一聲?”山林中唯有白玉堂的聲音在回響。
她垂下眼簾,與其說她在猶豫,倒不如說她已經決定一個人想辦法從這裏出去。然而那個白色颀長的身影還是出現在視線裏,樹林裏略微昏暗的光線下,那襲白衣有些奪目。他竟真的找來了。
藍衣女子心中滋味難辨,只是由不得她多想,随着腳踏在落葉上細微的沙沙聲響,白玉堂已走到她的面前,帶着安心的笑意:“總算找到你了。”說罷抽出腰中長劍向她迎頭一揮,劍鋒過處,網繩盡斷,卻未傷及她發絲衣物分毫。随即蹲下身子,對藍衣女子伸出手道:“來,快上來。”
她望着那張手掌,猶豫着自己該不該伸出手去。白玉堂的眼睛清澈而坦然,沒有一絲閃爍,仿佛正是在做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總覺得再多看一眼,就會不忍逆他的好意,只是,向一個陌生人伸出手,對于她來說,還是太難了。
白玉堂見她還在猶豫不決,嘆一口氣,道:“是了,以姑娘的身手,想必已能自己脫身。白某何必多此一舉?”
藍衣女子垂下頭,眼簾翕動。
白玉堂又道:“如何?可要讓白某救你出來?若不開口,我可走了。”他佯裝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卻見那女子落下淚來,暗嘆:“罷!罷!今天就算我多管閑事!”說罷回身不由分說扣住那女子手臂,注入力道往上一擡一拉,将那女子從陷阱中一把拉了出來。那女子一聲悶悶的□□,雙腳落地的瞬間眼淚又滾落出來,身子不受控的撞在白玉堂胸口上,又忙退後一步,吃力的穩住雙腳,雙眉緊蹙。白玉堂卻見那白色的緞鞋近有一半已被鮮血滲透。
他訝異道:“原來你受傷了,怎麽不早說?!”
想是那陷阱中多半裝有倒刺之類的機關,眼下也無心再苛責,忙扯了衣袖上一绺布條,不由分說先将藍衣女子流血處紮緊了,又“倏”地吹了口哨喚了馬兒進來,将那女子扶上馬,方才牽着馬,尋了方向快步走出林來。
林外水聲潺潺,赫然有一眼泉水,一汪清潭。白玉堂牽馬過去,扶女子下了馬坐到潭邊,問道:“你會清理傷口嗎?”
女子點點頭,輕輕答了一個字:“會。”
白玉堂便從馬鞍上的褡裢裏取出一卷雪白的紗布,将那紗布扯下尺餘來,連同一只小瓷瓶子一并遞給她:“這是上好的金創藥,上了藥,明早便可好很多了。”說完自己走到不遠處靠着樹幹閉目休息。
不多時,白玉堂聽見那女子輕喚道:“白公子。”
白玉堂見她已包紮好,過去拍拍馬背,道:“走吧。”
那女子道:“謝謝。”方才上了馬。
白玉堂頗有些歉意:“你也不必謝我,若不是因為我,你不會進那林子吧。”
女子道:“無論如何,是你救了我。”
白玉堂道:“你怎麽這樣傻,不早說你受了傷,若我真的走了怎辦?若是太陽下山前你還沒走出那片林子,可就危險咯。”
那女子低頭不語,行了幾步,她忽然道:“公子,我叫寧真。”
白玉堂腳步一頓,笑笑,又繼續牽馬而行:“寧真,可是真實不虛的真?”
寧真道:“嗯。”
白玉堂道:“這名字不俗。”又道:“你的話是不是一向這樣少?”
寧真又不說話了。
白玉堂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麽?”
寧真認真道:“我在想,我該和你聊些什麽。”
白玉堂笑道:“你還真是老實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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