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寧真賣梨
寧真賣梨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卻說唐、寧姐妹和白玉堂一路到了東流鎮,便各自告辭。
正如展昭所料,唐鳳是清風寨寨主唐連風的獨生女兒,亦是清風寨少主。她來此說是為了尋人,實則為了尋仇,因唐父不放心她獨行遠路,特請了她的義姐寧真與她作伴。清風寨在此處早已布了眼線,堂口就設在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外面看着與尋常院落無異,等唐、寧二人一到,便有專人接應。到底是家有家法,幫有幫規,唐鳳年紀雖輕,在這些個手下面前可是毫不含糊,一進門就傳話院裏所有人進屋面見,待屋中坐定,喝了幾口茶,人也都到齊了。
一位管家模樣的人一一禀明了這院裏的人物身份和所司之事。原來連管家一起不過十七人,管家姓馮,是二當家馮西山的遠房親戚,近年為尋找害死唐鳳母親之人,帶着一批弟兄四處漂泊,半年前才終于打探出此人已在東流鎮落腳,傳信回了清風寨。為掩人耳目,又奉命盤下了這處民宅,平日裏都扮作家丁丫鬟模樣照看這所宅子,只等唐鳳來。
唐鳳遣退了衆人,只留下馮管家,問道:“你是說,我要找的人,現在已經武功盡失?還成了富得流油的什麽員外?”
“是,我們也不知他究竟經歷何事,不但武功盡失,而且那時他還是個彪形壯漢,如今卻清瘦斯文。不過身形氣質雖相差甚遠,眉眼卻還和當年是有幾分相似的。多年前我和他交過手,對他印象深刻,确認是同一人沒錯。”馮管家怕唐鳳不信,連忙解釋:“還有小路子年紀雖輕,也是見過他的,當年就是我把小路子從他手裏救下來的。”話裏說的小路子是他手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兄弟,方才唐鳳見過。
唐鳳擡手示意他:“行,二叔的人一向妥當,我信得過。”又想起這些年爹爹思念娘親之苦,恨不能立時報仇雪恨,冷冷問道:“依你看,好做嗎?”
“做”是他們的行話,意思嘛馮管家當然懂,便道:“他雖沒有武功,手底下的一幫護院卻是高手,聽說他還有一位武藝非凡的妻子,硬闖恐怕一擊不成反而打草驚蛇。不過……”馮管家頓了頓:“文府年年都在鎮上擺三天流水席大宴賓客,如能混在賓客中入府,機會就大多了。”
唐鳳問:“你既請我這時候來,想必今年宴席日子已經近了?”
馮管家點頭道:“正是這月廿一開始,還有六日。”
接連兩日唐鳳都挺忙,要麽召了人在堂屋中談話,要麽就和手底下的兄弟們出門去;寧真則通常知會她一聲,便獨自出門閑逛。
這日,寧真從集市經過,路遇一賣梨的婦人。那婦人背着一大筐梨,手裏提着杆秤,略弓着腰顯得頗為吃力,走到寧真跟前叫道:‘姑娘,姑娘,買梨吧,又甜又解渴!”寧真見她跟自己說話,忙駐足回話道:“謝謝,我不渴。”
那婦人見她文靜秀美,只道是哪家的小姐,便又勸道:“那就買上一些帶回家吃,都是早上剛摘的,你看,多新鮮!”
寧真道:“可是大嬸,我身上沒帶銀子。”
這是實話。雖然她臨行時師父封過一包銀子給她,到了這裏唐鳳因怕她閑着無趣,便又給了她一筆銀兩,只讓她随意去花,她卻覺得吃穿用度一切都有人照應,并無使錢的地方,就把銀子擱置在房裏,未曾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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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想來是沒信,糾纏道:“三文錢一個,很便宜的。”
正說着,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快步走過來,走到婦人面前問:“有錢沒?快給我。”婦人警惕地捂了捂腰間的錢袋:“你又要做什麽去?”
男人不耐道:“你還管起我來了?拿來!”一邊說一邊去扯她腰間的袋子,婦人拗不過,拉扯了兩下只好由他拿去了,只滿臉憂色地說道:“可別去賭了啊,好歹給我們娘倆兒留點!”
“別給我擺個苦瓜臉,看着都晦氣!”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寧真不由問道:“他是……”
“我相公。”婦人木然答道,背着梨繼續往前走去,倒是寧真回過頭目送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她的背影湮沒在人群中。
待日頭正中,寧真正要回時,卻在一家酒樓外面碰見了打道回府的唐鳳一行人。衆人一同進去吃飯,唐鳳知她不喜熱鬧,便叫兄弟們盡管吃喝,她則和寧真單獨尋了個雅間。
席間寧真便問唐鳳事情議得如何了,可有什麽事要她做。
唐鳳把情況長話短說了一遍,道:“今日無事,明日文府開始籌備宴席,你可同我去探探虛實。”
卻說那賣梨的婦人到了自己往常擺攤的地方做買賣,午間仍守着腳邊的大半筐梨,用烙餅就着清水吃了填肚。幾個混混從賭坊出來,一時口渴,路過那賣梨的攤子,見了那婦人便一臉混笑地走過去,其中一人蹲下道:“齊家娘子,你這梨看起來挺甜的呀。”說着便拿起梨來咬了一口。
婦人急了,道:“幹什麽?你還沒給錢呢!”
那幾人無賴紛紛拿梨來吃,道:“吃你幾個梨怎麽了?你相公欠我們那麽多錢還沒還呢。”
“就是,這些啊連利息都不夠。”
婦人心裏一虛,随即高聲道:“胡說什麽?我不知道!你們再這樣,我報官了啊。”
他們哪裏懼怕:“你報啊!呸!我們想吃便吃、想扔便扔。”說着便抓起幾個梨亂扔起來。
寧真和唐鳳正巧到此,一個梨沖着寧真面門打來,寧真伸手截住,冷眼看了那幾人一眼,把梨還給那婦人,然後說道:“你們幾個,別把人家的梨到處亂扔。”
那領頭的混混定睛一看,見是個美貌姑娘,卻面若寒霜,眼神冷冽,雖有心輕薄卻沒來由的沒了膽子,只道:“姑娘,你也不去問問,這條街面上,誰敢管我們兄弟幾個的閑事?”
身旁的一個喽啰卻是個沒眼色的,嘻嘻笑着:“大哥,這妞挺漂亮的啊,不如帶回去……”話沒說完,只見寧真突然手中的劍帶鞘舞了幾個劍花,衆人不及反應,只聽着“啪啪”幾聲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待寧真停下來,那喽啰臉上便幾道長長的血紅印子,嘴角血流不止,他捂着臉回神過來,像領頭的投去求救的眼神。
那領頭也見過些世面,知道自己不是寧真的對手,一腳将喽啰踹翻在地,喝道:“不長眼的東西!”又回過來不情不願向寧真抱個拳:“今天我們幾個遇見了高人,自認倒黴。”說完就要帶着一幹人走。
唐鳳伸手一攔:“賠錢。剛才的梨錢。”
那幾人瞧了唐鳳一眼,正躊躇着,寧真道:“依她。”
他們便不敢不依,各自從身上摸了些許銅錢出來,也不敢細數,全部交與那婦人了。
婦人眉目舒展開來,連聲向姐妹倆道謝。
這時,又一年輕女子突然急匆匆的跑過來,遠遠就沖那婦人喊到:“齊家大姐,不得了了!你男人回家發好大脾氣,把你兒子打得頭都流血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啊?”婦人聞言變色,忙跟着年輕女子跑出去,跑了幾步又折回來拉着寧真的手,眼裏滿是焦灼,道:“姑娘,幫我看着攤子,可好?我待會兒就回。”
寧真點點頭,問:“是要幫你賣嗎?”
“賣、賣,三文錢一個!”婦人顧不得許多,一邊答話一邊匆匆走了。
唐鳳看着她走遠的身影,對寧真嘆道:“你倒做起好人了。”
寧真把早上的事情也說了一說,又道:“反正我也無事,就幫她好了。”
唐鳳道:“行,不過我得先回去了,待會兒還要和馮管家商量點事。”
唐鳳一走,旁邊菜攤上的大嬸就開始和寧真家長裏短起來。原來那婦人夫家姓齊,她相公一向嗜賭成性,在爹娘在世時還有所收斂,自從爹娘過世後,更是整日浸淫在賭場中,幸好齊氏有門種果樹的手藝,在自家坡地上種了一畝梨樹,每年應季時便摘了來賣,其餘時候替人紡布、縫衣,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只可憐掙的錢大多被她男人拿去賭錢或者還債了,若是哪日運氣不好,回家還要拿她和孩子出氣。
寧真默默聽完,問道:“既然如此,她為何不離開那個男人?”
那大嬸便咯咯笑起來:“小姑娘,到底是你年輕,連這話也敢說,這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裏還能離開呀?”
這時一個路人過來買梨,道:“這梨挺新鮮的呀,怎麽賣?”
寧真道:“三文一個。”
路人拿出一串銅板來數着:“十文錢買你四個梨成不?”
寧真道:“四個梨十二文。”
“哪有這樣做生意的?”路人抱怨了一句,卻見寧真無動于衷,撇撇嘴不悅而去。
那大嬸有些看不過去,搭話道:“小姑娘,照說齊家的托你看着,我不該插嘴,不過剛才那人買的多,就算便宜點也無妨的。”
寧真道:“可她說了是三文,既是她的梨,我就該照她說的賣。”
大嬸眉頭皺成一團,暗想這小妮子也太木了些。
又一個胖胖的婦人走過來,問:“這梨不知道甜不甜,我可以嘗嘗嗎?”
寧真想了想道:“可以。”說着把攤上的小刀遞給她。
那婦人倒不客氣,挑了個兒大的直接切了一小半,幾口吃了,抹抹嘴道:“不好吃……”扭頭走了。
“真的嗎?”寧真削下一塊來,自己嘗了嘗。
一位公子緩步走到梨筐前:“我可都看見了,像你這麽賣啊,不但賣不出去,還要虧本。”
寧真順着眼前那襲薄綢長衫往上一看,原來是白玉堂。她不禁笑了:“是你。為何這樣說?”
白玉堂并不答,只道:“真是出人意料,你居然在這裏賣梨。”道:“可要白某幫忙?”
寧真立刻道:“嗯,你能來幫忙實在太好了,這事挺難的。”
白玉堂哈哈一笑:“看好了。”說完叉着腰朝着街面大聲吆喝起來:“來看一看吶,嘗一嘗,又甜又解渴的脆梨,今天剛摘的啊,保脆、保甜……”
這一吆喝起來倒真來了不少主顧。挑挑揀揀 、讨價還價,幾袋煙功夫,賣出去了一大半。
人多的時候寧真收錢收得眼花缭亂,也不知賣了多少數,收了多少數,頗有些忐忑問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白玉堂道:“放心吧。”
待天色将晚,附近的攤販都陸續回家了,梨也賣得差不多了,白玉堂問:“你什麽時候走?”
寧真道:“我答應幫她看着,自然要等她來了再走。”
白玉堂道:“好,那你餓不餓?我去買吃的。”
寧真笑笑:“餓了。”
兩人吃過了飯,又從傍晚等到天黑,直到整個長長的巷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寧真看看天色,在街邊石階上盤膝打坐,道:“你走吧,不用在這裏陪我。”
白玉堂道:“那她要是今晚不回來了呢?”
寧真道:“她總有回來的時候,她總要來拿她的背筐和這個。”她指了指偌大的筐底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
白玉堂道:“那你就一直等?”
寧真道:“在鳳兒有別的事交待我之前,我會在這裏一直等。”
白玉堂看了看寂靜的空巷,月光灑着兩邊的屋角和牆檐上,在地上投出重重暗影,那最暗處藏着些什麽,沒有人看得見。他也在寧真身邊坐下來,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寧真認真道:“你切莫覺得你走了,留我一個女子在這裏有甚不妥,我自小在峨眉長大,常常天不亮就外出練劍,也曾夜行山路,而且我的武功在衆師姐妹中是最高的,你大可放心。今日已誤了你許多時辰,若還要耽誤你回去歇息,便是我的不對。”
白玉堂斂眉看她:“你就這麽想我走嗎?”
寧真沒料他這麽問,略一遲疑,道:“也不是。”
白玉堂便抱劍在她身邊坐下來:“原來你是峨眉弟子。聽聞峨眉門規甚嚴,從不輕易放弟子出山,看來對你是個例外。”
寧真道:“門規雖嚴,我師父卻是通情達理之人,她見我和鳳兒姐妹情真,我有心助她一臂之力,自然應允;而且她老人家還說我年紀漸長,正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正說到這裏,從巷口急匆匆走來一個人,提着個食盒,是唐鳳。
唐鳳見了二人,先是一愣,而後笑道:“呀,想不到白五爺也在。”
寧真道:“今天多虧了他,才把梨都賣完了。”
唐鳳瞧了瞧白玉堂,又瞧向寧真道:“我晚飯時不在,方才回去,才聽他們說你一直未回,想着你多半還守在這裏,也不知是不是餓壞了,趕緊的給你送吃的過來。不過……”她眼珠子轉了轉,道:“既然白五爺在這裏,你想必已經吃過了?而且吃得一定不錯。”
寧真點點頭。
白玉堂笑道:“你什麽時候這麽聰明了?”
“哼,”唐鳳楞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五爺怎麽這麽有空,放着要事不做,來幫別人賣梨呀?”
白玉堂幹咳兩聲:“舉手之勞嘛。”
“行了,”唐鳳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姐姐,既然已經有人給你買飯、陪你等人,那我還杵在這裏做什麽?我還是快快回去的好。”說完就真的提着食盒走了,走得還挺快。
白玉堂看着唐鳳走遠,道:“你這妹子懂起事來簡直讓人刮目相看。”
寧真不解道:“此話何意?”
白玉堂伸出手指往她額上彈了一記:“相比之下你就笨多了。”
寧真摸摸額頭:“莫名其妙。”
白玉堂嘆了口氣:“對了,你們要找的人找到沒有?”
寧真道:“找到了,清風寨早就有人在這邊打探消息。不過,妹妹不讓對人說我們找的是誰。”
“哦,”白玉堂打個哈哈:“我以前只是聽聞清風寨在兩江一帶勢大,沒想到在邊陲小鎮也有耳目,實在令人佩服。”
又過了一陣,齊氏才匆匆從巷子口小跑進來,見了寧真,一邊拍着胸口喘氣一邊道:“姑娘,真好,這麽晚了你還在這裏等着我。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寧真忙把東西交給她:“今天我朋友幫忙,梨賣得差不多了,這是賣梨的錢,你且看看對不對。”
齊氏把錢袋拿在手裏略掂了掂,并未細看,笑道:“對的、對的。真是謝謝姑娘。”又上下打量了白玉堂幾眼,道:“這位爺就是姑娘的朋友吧,姑娘真是好福氣。”說着麻利地把剩下的七八個梨都裝進一個布袋裏,一把往寧真手裏塞:“這梨姑娘你拿着,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們,且拿去吃着玩,別嫌棄。”
寧真也不推辭:“好。”
白玉堂道:“這位大姐,你兒子怎麽樣了?”
齊氏擠出一點笑容:“找大夫看了,說是皮外傷,并無大礙,敷了些消腫止疼的藥,過些時日就好了。”
寧真道:“他爹因何事責罰于他?”
齊氏讪讪道:“他爹是多喝了些酒,一時發了酒瘋才打了他,酒勁過了就睡下了,眼下已無事了。”
寧真還要說什麽,白玉堂忙道:“無事便好,”又拿出一塊碎銀塞到她手裏:“你且拿着給孩子買點吃的補補身子。”
齊氏一個勁地點頭言謝。
白玉堂便道:“寧姑娘,我們走吧。”
兩人剛轉身走了幾步,寧真駐足道:“此事我定要問個明白。”
白玉堂搖頭一笑,只得由她。
只見她走回齊氏面前,一字一頓問道:“難道你就這樣算了?”
“姑娘……什麽意思?”齊氏一臉錯愕。
寧真道:“你想不想教訓他?我可以幫你。”
“你、你是說我相公?這叫什麽話,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敢教訓自己的相公?”
寧真道:“你既然不敢教訓他,又為何不離開他?若是因為舍不得這地方,我可以幫你将他攆出去,讓他永遠不敢回來,如何?”
齊氏瞠目結舌:“向來只聽聞男人休妻,我又沒犯'七出'之條,憑什麽要我離開他?”
寧真道:“我聽聞你是勤儉之人,既如此,你相公若好生待你便也罷了,偏又欺負你們母子,我是想,你們若離開了他,反倒可以過上安生日子。”
齊氏被觸及心中所痛,突然沖寧真恨聲道:“誰說我相公待我不好了?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麽?你小姑娘家又懂什麽?竟來說我!還撺掇我們以後孤兒寡母的過日子,當我是傻子不成?也不知安的什麽心,呸!”說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頭也不回的走了。
劈頭蓋臉的一連串質問讓寧真愣在原地,白玉堂緩緩走到她身旁,只見她的目光還直直地停留在齊氏身影消失的那個巷角,眼裏滿是不解與悲憫,良久,才深深嘆一口氣,轉身離開。
兩人就在這空寂街巷中靜靜走着,寧真沉默一陣,突然道:“我想我錯了……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其實我根本幫不了她?”
白玉堂怕她心結難解,寬慰道:“你不必難過,你們本就是不同的人,她也許根本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寧真道:“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麽樣的生活。”她雖被罵了一通,卻并未生齊氏的氣,而是在自省。
白玉堂望着她認真道:“但你并沒有做錯。”非但沒有錯,而且這份真摯與純粹更是世間難得。他笑起來:“現在我才發現,你比我原來以為的還要好。”
他的笑如天上的月光一般明朗,話語如晚風一樣溫柔,包裹了寧真此時正局促不安的內心。寧真心中一暖,想到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知心之人,遂将先前的不快抛諸腦後,也望着他盈盈一笑。這一笑仿佛冬去春來,冰雪初融。白玉堂心中一動,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什麽地方?”
“海邊。”
海邊。白色的海浪線由近及遠,再由遠及近,周而複始,輕撫着岸邊。兩人在海灘上并肩坐着,寧真閉目靜聽,良久方道:“海的聲音真溫柔。”
白玉堂看她一眼,微微低頭一笑。
寧真便問:“你笑什麽?”
白玉堂道:“我在想,你剛才說,我是你朋友?”
寧真道:“只因我心裏已把你當朋友了,你可介意?”
白玉堂笑笑:“挺開心的,我只是有些意外,因為你不像是愛交朋友的人。”
寧真道:“我朋友真的很少啊,除了你,就只有鳳兒妹妹和婉兒。”又道:“婉兒是我師妹。”
白玉堂道:“原來是你師妹。聽說峨眉弟子衆多,她既是你的朋友,想必有過人之處。”
寧真道:“要說過人之處,便是她心地善良,公正坦蕩,從不随波逐流。”說罷問白玉堂道:“你呢?你有幾個朋友?”
白玉堂道:“那要看是哪種朋友了。”
寧真道:“朋友不是只有一種嗎?”
白玉堂啞然失笑:“你說得對,朋友只有一種。”除了結義的兄弟,他腦子裏影影綽綽浮現出了一些人的身影,有的人多年未見,有的人已陰陽兩隔,還有展昭。他竟忽的有些傷感。
寧真倒是不糾纏這個問題,不等白玉堂答話,已自顧自的起身在沙地上練起劍來。那劍法柔中帶剛,衣袂翻飛,身形靈動,雖是缁衣素釵,卻如月下仙子。白玉堂驚異于她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劍術,同為使劍之人,他一向自視甚高,可今日見着寧真之劍術,便知她必定是天資聰穎,勤學苦練,比自己十八九歲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看得一時興起,拈起腳邊的幾顆石子,以又快又直之勢一連串往正在練劍的寧真擲去。寧真或以劍身相擋,或以足尖相踢,将那些石子一一擋了開去。她提劍走回,在白玉堂面前攤開手,露出握在掌心的最後一顆石子:“好準的火候,這麽暗的天色,顆顆石頭都直打穴位。”
白玉堂笑道:“還不是被你全給擋回來了。”
寧真道:“你丢的石頭力道不足,一定沒有盡全力。我倒要看看你的真功夫。”說着微微一笑,話音剛落劍已出手,直指白玉堂心口。
白玉堂驚得忙後退兩步,提氣淩空而起,輕飄飄落到一邊,道:“來真的?”
寧真由不得他回避,道:“拔劍!”
白玉堂原想虛擋幾招,但寧真劍勢淩厲,令他不得不認真應對,最後兩人拆了一十七招,終分上下,白玉堂略勝一籌。
寧真擦了擦汗,面露欽佩之色,笑盈盈向白玉堂抱拳:“白五爺名不虛傳。除了師父,我在峨眉已久未逢敵手,但我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得以向五爺讨教,甚幸!”
白玉堂道:“我不過虛長你幾歲,所以才占了先機。這麽說在峨眉弟子中,你的武功最高?”
寧真點點頭:“是。”
白玉堂聞言一笑,心想:“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自謙一番,寧真當真赤子之心。”
寧真又若有所思道:“師父說,要好好習武,以後才能保護峨眉。”
兩人一起走回寧真落腳的小院。
白玉堂站在宅子門口往兩旁望了望,發現原來這宅子和老歪面館之間只隔了三兩間民房,便道:“原來你們就住在這裏,我就住在那家面館。”把布袋子遞到寧真面前:“拿着,我回了。”
寧真這才發現自己竟忘了那袋梨,回來的路上原來是白玉堂一直幫自己提着。她看到梨便想起方才那件不快之事,于是道:“這梨我也不想要了,你拿回去吃吧。”
“這……”“梨”諧“離別”之意,白玉堂原不拘小節,此刻卻沒來由地想到這一層,推辭道:“哪有來不來就送別人梨的?我不要。”
寧真不解:“送梨怎麽了?”
白玉堂心中所想又不便明言,躊躇之中暗笑自己竟患得患失起來,笑道:“罷了,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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