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交易
交易
從面館後院院門進去,白玉堂原想,此時夜已深了,衆人都已歇下,若哪間屋子還亮着燈,那必定就是展昭還在等着自己了。誰知擡頭一看,東、西各有一間屋子還亮着。西屋近,他輕手輕腳來到門前試着敲了敲門。門裏半天沒動靜,白玉堂又敲了敲。這次連燈也滅了。
白玉堂心生疑窦,但也不敢貿然闖入,便罷了手,朝東邊的屋子走去。剛拍了拍門,只聽裏面人沒好氣道:“門沒關,進來就是了。”卻是程沖的聲音。
白玉堂笑嘻嘻進屋,把梨往桌上一放:“請你們吃梨。”
程沖白了他一眼:“這梨是佳人所贈,五爺舍得?”
白玉堂道:“原來你看見了。”
“原是展大哥見你遲遲未歸,有些擔心,我便出門看看,”程沖雙手抱在胸前,不屑道:“誰知道出門就看見你和寧姑娘半夜三更站在街上相談甚歡……”
“诶,”白玉堂打斷道:“我們深夜歸來是事出有因……”
“呵。”程沖不置可否的一聲冷笑。
展昭圓場道:“白兄既約我們來此相會,想必已有線索?”
“嗯,”白玉堂微微一笑:“那就說正事。你們可知鎮上文府?”
見兩人俱點了點頭,白玉堂接着道:“幾日後文府要大宴賓客,我在文府附近和幾處客棧探了探,發現我們一路追蹤的那些不入流的江湖角色多是來文府赴宴的。街坊都說文府老爺是個善人,年年都要擺三日流水宴款待鎮上的鄉親還有過往商客,呵,”他冷冷一笑:“眼下看來雖風平浪靜與往年無異,可若不是我們沿路追蹤,又怎會想到有這麽多人是千裏迢迢特地來此赴宴?恐怕他是在籌謀什麽了不得的事,着實可疑。再有,我夜裏曾去文府查探,那府中有一處禁地守衛森嚴,不知作何用,可見府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展昭道:“你可見過文府的老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白玉堂道:“這文老爺看起來白淨斯文,倒是一副養尊處優的富商氣派……說起來我總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又道:“這兩日都沒看出什麽端倪,他如常起居,還召了鎮上海月樓的同一個姑娘伺候。”
程沖道:“海月樓?”
白玉堂道:“是這裏遠近聞名的一家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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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沖皺眉道:“這文老爺有位夫人,是仙鄉谷的人。”
“哦?當真與案子有牽連?”白玉堂眼裏發出了光:“說來聽聽。”
程沖便将仙鄉谷之行以及今日路上所遇女子的情形長話短說了一遍,他肯定道:“總之我确定她是孫小蘭,也就是文夫人。”
白玉堂撫掌道:“看來文府和萬通錢莊一案脫不了幹系。他既然大宴賓客,我們就設法混在賓客中進府,再查個水落石出。”
“混進去?怎麽混?”程沖白了他一眼。“我已聽說,文家的流水宴分內席、外席,外席就在府外長街上,倒是人人可去,內席嘛,你看各個角門的守衛,想必要有拜帖之類的,那些江湖上的人必定是在內席。”
“這我當然知道。”白玉堂望向展昭:“展兄,你還記得我們在小樹林看見鷹老四那晚,他說的話嗎?”
“牌子?”展昭道:“你是說包袱裏那塊牌子是進文府的信物?”
白玉堂道:“我是這麽猜的。等到賓客進府之時,我們在附近暗中哨探哨探,自然知道是也不是。”
展昭點點頭。
見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程沖困意湧了上來,欲告辭回屋睡覺,白玉堂卻叫住他:“別慌,我且問你,你剛才出去等我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院子裏西屋亮着燈?”
“亮着,”程沖不以為然:“怎麽了?”
白玉堂道:“這麽晚了,這家面館晚上又不做生意,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這麽一點撥,程沖忽然覺得有道理,他在京城也常去吃面,做面的人家,早上都起得早,晚上通常也休息的早。只是他嘴上卻不願意承認,只道:“人家生意好,晚上也要準備東西不行嗎?”
白玉堂道:“我回來的時候去敲了敲門,裏面卻把燈滅了,分明是做賊心虛。是誰住那間屋子?”
展昭把窗子推開一道縫隙看了看他們所指的屋子,道:“今天我在院子裏逛了逛,那是雜物房,無人居住。”目光微動,忽道:“若是有人這時候在裏面待着,又不願旁人知曉,那麽可能他在等某個人,也有可能,在等時機。”
程沖道:“什麽時機?”
展昭道:“一個暗中行事的時機。”他笑了笑:“我們屋裏若還亮着燈,恐怕會把別人的事耽誤了。”
白玉堂和程沖頓時心下了然。遂熄了燈,三人閉目凝神,再睜眼時,以他們的目力,已能在黑暗中辯物。展昭悄無聲息地靠在窗邊,抱劍小憩,耳朵卻一點也沒放過外面的動靜。
過了一袋煙功夫,從西屋果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呼哨。牆頭随即跳下來一個人,持一柄長刀,走到門前敲了三下,屋裏的人便開門讓他進了去。
那開門的人正是李老歪。見那人進來,便在柴堆下面摸索一陣,拿出一個包袱,遞上去道:“大爺,你要的東西。”那人接過來打開看了看,只見裏面是幾件珍寶和一方玉牌,滿意地點點頭,拿出一個錢袋抛到李老歪手裏:“你的。”
見李老歪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冷笑一聲,又問道:“他人呢?”
李老歪道:“大爺給的迷藥真管用,睡得死死的,我把他藏在院子裏的枯井裏了。”
那人有些不放心:“帶我去看看。”
李老歪答着:“好、好。”便帶那人出來,一邊走一邊小聲念叨:“大爺,他什麽時候醒?醒了找我麻煩怎麽辦?你可得幫我想個辦法。”
那人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露出一絲狠色來,卻沒答話。
走到枯井前,李老歪指道:“就是這裏了。”
井口壓着一塊石頭。那人沒費什麽力氣就把石頭挪開了,從井內立刻傳出一陣惡臭。
李老歪心知不對,結結巴巴道:“大、大爺,怎麽回事?”
那人笑道:“他死了。”
李老歪吓得滿臉煞白:“怎麽會?你、你不是說那只是迷藥?”
那人道:“這你就別管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輕信。”
“你騙我?”
“就算是我騙你,現在你也是共犯,你要想事情不敗露……”那人連唬帶哄,朝他擺擺手,道:“你過來,聽我的,我有個法子。”
李老歪将信将疑地挪過去,那人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假作靠近說話,卻猛地捂住他的嘴,一手從身後抽出長刀,猛地朝他胸口插下去。
李老歪驚恐地瞪大眼,預想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兩枚銅錢破風疾來,“突突”打在那人手背上,那人吃痛松手,長刀“哐當”掉在地上。那人驚疑之中展昭已破窗而出,喝道:“住手!”白玉堂、程沖緊随其後。
那人沒料到有這麽一出,情急之中用力箍住李老歪脖子,随即又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對着李老歪胸口,語氣卻有些心虛:“都別動。你們、是什麽人?”
展昭說道:“三更半夜,私闖民宅,持刀行兇,倒該我們問問,你是什麽人?”只是對方有人質在手,他們手按劍柄,卻不敢輕舉妄動。
金三娘睡夢中聽得外面吵鬧,便起來批了衣服,開門來看。誰知開門就看見這劍拔弩張的一幕,而那柄匕首對着的,正是自己的男人李老歪。她驚慌喊道:“相公……”
那人朝金三娘一看,一邊帶着李老歪朝門口退去,一邊說:“都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展昭道:“別沖動,休要一錯再錯。”如此說着,雖一步步逼近,卻不敢近身。
金三娘慌張道:“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救救我相公。”說着就地跪下來,不住叩頭:“求你們救救我相公,求你們。”
展昭的手心捏了一把汗。此人是心狠手辣之徒,若是任他帶李老歪出去,李老歪恐怕性命堪憂。他雖然鑄成大錯,但他家娘子和孩子卻是無辜的。展昭忽的想起了峰兒萍兒兩兄妹,心中一陣不忍。
李老歪忽然說話了,不似剛才畏畏縮縮,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大聲道:“娘子,救了我也無用,我錯了!”
展昭心知不妙,只見李老歪忽然雙手拖住刀柄,狠狠紮向自己心窩,血流不止,迅速浸透胸口一片薄薄的衣衫。那歹徒見狀,忙推開李老歪朝門外跑去。展昭上前護住李老歪,将他慢慢放在地上。程沖撂下一句:“交給我。”便三兩下追了出去。
金三娘跌跌撞撞地跑到李老歪面前,哀聲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怎麽這麽傻?”
李老歪動了動喉頭,卻沒能發出聲音。展昭知他命不久矣,定有許多話對金三娘說,忙出手封住他心脈周圍逐漸潰散的氣血,幫他拖延一陣。
李老歪伸出手在腰間艱難的摸出一袋錢,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回蘇州,卻只能和我在這個小地方……咳咳,做這辛苦營生。我一直想找一大筆錢,送你和孩子回去,讓你還能過得跟以前一樣。”金三娘看着他,淚水嗒嗒地落下來。
李老歪斷斷續續道:“我錯了,我殺了人……就算不死,也要坐牢的。我這人窩囊了一輩子,到最後……不能再連累你和孩子,倒不如死了。他們都說你太強,其實我知道,是因為我……我也知道,你從來都沒看上過我……”李老歪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露出一絲艱澀的笑:“別哭了,以後你會很好。”他伸出手來想替妻子擦淚,卻終是沒能夠,便閉上了眼睛。最後在他腦海中恍惚浮現着他初見金三娘時那一幕: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捧着卷書在魚池邊的回廊上靜靜坐着,微風徐來,楊柳正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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