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失約
失約
眼見着璎璎上了樓,陸仁斌一回身,見陸仁甲已在長桌上鋪上畫紙作起畫來。
他踱步過去看了兩眼,見他正畫了一叢竹葉,也無心過問他在畫什麽,只把墨錠拿過來一邊幫他磨墨,一邊自顧自說道:“這兩年總覺得璎璎跟我生分了,也不說笑了,也不玩鬧了,還一點小事就謝來謝去的。”
陸仁甲道:“你們都大了,又無名無實的,她越是知道你的心思,就越要遠着你,這樣才對你對她都好。”
陸仁斌的手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從鼻子裏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陸仁甲道:“前兩日你又為了她去找爹娘了?怎麽說?”
陸仁斌道:“依舊不允,說她身世不明。”他皺着眉把墨錠一擱,坐到一旁的長榻上:“我也不指望爹娘了。這些年我做這麽多事,并非全是為家裏,多少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自立門戶,讓他陸萬山休想再管我的事。”
陸仁甲見他直呼父親姓名,勸道:“慎言、慎言!”
陸仁斌不屑一顧,繼續道:“瞧着吧,總有一天,我要八擡大轎迎娶璎璎為妻。”
太康縣衙內,師爺王有志正催促秦立道:“大人,該下決斷了!”
秦立擱下手中批文,從書案前站起:“那就……放了她吧,再好好賠個不是,送她回去。”
這幾日他頗有些心虛,已令人卸了沐晴雲鐐铐,又每日打掃她所在的牢房,添了桌椅,三餐都送去新鮮飯食,只是怕事情聲張,沒敢請大夫看她臉上的傷。
王有志躬着身子鎖着眉:“放了?這……”
秦立走了幾步:“如你所言,她不但是展昭的紅顏知己,甚至與慶王府上的小王爺也過從甚密。不放她,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扣她一輩子?”
王有志道:“正是這樣所以難。她與那二位關系都太不一般,若放她回去,臉上又有傷,那二位鐵定會知道她來這兒的情形。小王爺會做什麽尚不好說,展昭是包大人跟前的人,到時候包大人一起疑,令我們把案子移交開封府徹查,可就什麽都完了。”
說到這裏秦立就來氣:“我們怎麽就偏招惹到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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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志道:“若我們想扣她一輩子,也不是沒有法子啊大人。”
“嗯?”秦立眼神飄忽不定地睨了他一眼。
王有志道:“事到如今,不如将錯就錯,定了她的死罪。”他用手比劃了個“殺頭”的動作:“這樣她就永遠沒法開口了。”
秦立斥道:“你好大的膽子!”
王有志低垂着頭:“屬下鬥膽,只是不想大人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
秦立默然一陣,緩緩道:“這些年我雖也使過些手段,但從未做過這樣冒險之事。”
王有志道:“大人不必擔心,屬下只要把案卷稍作修改,再給她用個化名,等人入了土,過些日子就算開封府想查,也死無對證了。”
秦立道:“你讓我再想想、想想……”
陸仁斌這幾日确實累了,午後沉沉睡足了一覺,待醒來時,已近晚飯時分。他擦了把臉,端着茶碗走到陸仁甲作畫的書案前,只見畫作已完成得差不多了,尚餘一些細微之處還待着色。畫上一間竹樓,前有河橋堤柳,後有屋院竹林,遠處山上一片嫣紅的桃花。那竹樓外挑着的幡簾正在風中卷動,可見一“桃”一“酒”二字;院內幾張桌椅,寥寥數筆勾勒出來往的食客和店小二,唯有屋檐下站着的一女子着墨仔細,雲鬓長發,一身綠衫裙。
陸仁斌已猜出他畫的誰了,道:“我怎麽瞧着有些眼熟,這莫不是桃林酒肆?”
陸仁甲臉紅了紅,沒答話,只低頭細細描色。
不多時,兄弟倆在船上用過晚飯,命人将船解開來,沿着汴河緩緩而行。
林家煙火雜貨鋪就在東城河邊,周圍除了裝點的各色燈籠,還立着一座高數丈、懸挂着各色彩綢和千盞花燈的巨大燈輪。百年老柳就在這燈輪下。
不到酉時,展昭已到了這裏,他先去雜貨鋪逛了一圈。林老娘聽說他要放燈許願,盛情推薦了一盞荷花燈。展昭付過錢,讓林老娘先把燈給他留起來,晚一點來取。然後他就等在了柳樹下。
展昭看着夕陽一點一點落山,天色一點一點變暗,天邊的紅霞逐漸變成幾縷殘雲,兩岸各處的彩燈陸續亮起來,來往賞燈的人也多了起來。
目之所及,有蹦蹦跳跳提着兔子燈的孩童,有飯後悠閑散步的老者,也有談笑中提着鯉魚燈的書生,而那些捧着并蒂蓮燈攜手低語的情人,竟讓一向波瀾不驚的他忽地心生羨慕。
他想,不知道沐晴雲會和他到鋪子裏挑一盞什麽樣的燈,她對這些手工的小玩意兒一向稀罕,也許會挑得太多,拿都拿不下。想到這些,他眉眼裏浮出笑意來。他要當面在河燈上對她寫下告白之言,不知她會不會答應?想到這裏,他握着劍的手心又不禁微微發汗。
不知不覺,他已等了很久,酉時已快過了。河風清涼,清音入耳,只是他約的人卻沒到。
以他對沐晴雲的了解,她絕不會無故失約的。他不禁開始有些擔心,卻又寬慰自己道:“再等等,她會來的。”
這時,展昭突然聽見河面上傳來幾聲呼喊:“展大人!展大人!”
展昭循聲望去,見一人正站在船頭向他揮手,原來是陸家二少爺陸仁斌。他亦抱拳回禮。
卻說陸仁斌正在船頭賞燈,因那巨大燈輪鮮豔奪目,風起時,還如風車般緩緩轉動,流光溢彩地把周圍的彩燈都比了下去,他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一陣,卻看見了站在燈下的展昭。
打過招呼,陸仁斌特地停船靠岸,走到展昭跟前,邀請道:“展大人也來看燈?賞個光,到船上同游如何?”
展昭微微一笑:“多謝好意,展某在此等人,不便離開。”
陸仁斌盛意拳拳:“展大人要等的人什麽時候來,不如先上船喝杯酒,我的船就停在此處了。”
展昭道:“我想她應該快到了。”
陸仁斌道:“那也不耽誤,坐船上正好可以看到這裏。您瞧,天快下雨了!”
展昭這才察覺,風中涼意更甚,雲層也愈加昏暗厚重了。
他不便再推辭,随陸仁斌進了船艙,站在窗邊看向來處,果然距離不過二十餘尺,岸上人影攢動,火樹銀花,只是仍不見沐晴雲的身影。
他正心憂,突聽見身後“啊呀”一聲驚呼。原來是璎璎端過來一杯酒,不慎腳下一滑,陸仁斌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托盤裏的琉璃杯卻斜斜飛出。
殷紅的酒水都灑在了書案上,眼見酒杯要落地,展昭伸腳一勾一踢,杯子旋即從他鞋面上筆直飛了上來,他一把抄住,把酒杯輕輕放上一旁書案。書案上的畫已被浸濕一片,散發出一股濃郁的葡萄酒香。
璎璎滿心愧疚,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大少爺!”
陸仁斌在她身邊輕聲道:“我來跟大哥說,你為展大人再盛杯酒來便是。”
只見那潑灑的葡萄酒混了墨汁,呈暗紅色,正以畫中女子為中心蔓延開來,女子身上就如血染一般。
“此非吉兆。”陸仁甲暗暗心驚,正想把畫收起來作罷,陸仁斌卻把畫提起來抖了又抖,賠笑道:“大哥,這事兒怪我,今日放着好好的葡萄不吃,非要喝葡萄酒。改日一定給你弄一幅那誰的真跡,算是賠罪。”
展昭先前無意間看過那畫一眼,并未在意;此時陸仁斌把畫提起來正好面對他,他越看越眼熟,不禁上前牽起一角,細看了看,問道:“這是桃林酒肆?!”
陸仁甲沒有否認,只道:“前些日子去過,随筆畫了出來。”
展昭顯然也認出了畫中女子,形似血跡的浸染令他心中陡然一沉,對沐晴雲的擔憂又添了十分,他無法再等下去,必須立刻見到沐晴雲以确認她平安無事。
他抱拳道:“展某臨時有要事,告辭。”不待衆人答話,已步上船頭一躍而去,沒入夜色中。那正是桃林酒肆的方向。
陸仁斌讷讷道:“他這是往桃林酒肆去了……?”
陸仁甲反應過來,随即提着衣擺就往外走:“沐姑娘怕不是出事了,我也跟去看看。”
說話間豆大的雨已“嗒嗒”打落在船篷上。
陸仁斌一把拉住他手腕:“诶,你追不上,天又下着雨,我讓人叫輛車來。”随即喚來徐琨,讓他下船找了輛馬車,送陸仁甲過去了。
展昭趕到桃林酒肆的時候,店裏的食客正陸續散了,小二在準備打烊。他沒有繞到後院去找人,而是步履匆匆徑直去櫃臺前找姜掌櫃。
姜掌櫃見這個時辰了,他又渾身雨水、來得匆忙,不禁有些忐忑:“展大人……”
展昭問:“姜嬸,晴姑娘在不在?”
姜掌櫃道:“她不在,都出門幾天了。”又扭頭吩咐做事的小二:“快給展大人搭塊幹淨帕子過來。”
展昭擡手道:“不用。”又忙問:“她何時走的,去哪兒了?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姜掌櫃便回:“這走了有六七日了吧,說是去煙霞寺看紅葉,還說今日之前一定回來的。”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你這麽一問起來,倒着實讓人有些擔心,只因……”
“只因什麽?”展昭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可能。
姜掌櫃又有些猶疑:“說來多半是信不得的。那日晴姑娘剛走,就來了一個道士,說什麽晴姑娘近日不宜外出,否則有血光之災,本想着等着沐姑娘回來就給她說說的,可她一直沒回來。”她撫着心口:“喲,這越說心裏就越有些發毛了。展大人,您能不能幫忙找找她?”
展昭眉頭深鎖:“多謝相告,我這就去找。”随即與姜掌櫃道別。
姜掌櫃忙從身後櫃架上取了把傘遞與他。
展昭走到門口,回頭問道:“方才開封府可有人來拿酒?”
姜掌櫃道:“沒有。”
展昭道:“若待會兒有人來拿酒,煩請您告訴他們,我和沐姑娘都去太康縣了,讓他們莫等。”
他憂心忡忡地走出酒肆,陸仁甲的馬車剛到。
“展大人,您……”陸仁甲掀開簾子,本想問展昭是否為沐姑娘而來,沐姑娘可好,卻突然發現無論問什麽都顯得有些唐突,話在嘴裏轉了兩圈,最後憋出一句:“您要去哪裏,在下送您一程可好?”
展昭先前見了他畫中之人,此刻又見他急匆匆跟來,知道他多半也是為沐晴雲而來,遂坦言道:“我正要去太康縣煙霞寺,沐晴雲去了那裏多日未歸,我去尋她。”
陸仁甲果然道:“我願與大人同去,展大人,請上車吧!”
雨夜中,兩人所乘的馬車往太康縣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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