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間何時非夢幻（一）

人間何時非夢幻（一）

這兩個月楊潮青放緩行程，不僅捋清了各事件的前因後果，還預測了相應的未來，楊琳傳來的文件很好地印證了他的想法。

現構世界雖根據地球南半球的陸地進行複制設計，卻從中誕生出了許多不同的世界，一個數據卡就有如此多不可思議的事物出現，很難說現構世界是否會持續不斷的創造下去。

小十三這時候打開了資料室的門，與他一起的還有小十四，小十四看着可比小十三乖多了，小男孩模樣，讓人看了實在沒有什麽脾氣。

“以三百千米每小時的速度，我們大概兩天就可以到達西雅圖，屆時我和小十四會竭盡全力破解希洛弗對小十一的控制，少主需要做的就是接應它。”小十三如此說道，一手搭過小十四的肩。

“希洛弗工業區配有追蹤型重金屬武器十二大件，威力不容小觑，少主行動時切記要小心。”小十四平靜地說道，一手撥開小十三的手。

“也就是說，小十一獲得自主行動後，它會定位到我嗎？”楊潮青不經意問。

“沒錯，我們會實時傳輸給它您位置的坐标，它會第一時間找到你。”

“找到它以後，我們就可以知道終端和重啓計劃的最終目的，”小十四說道，“然後再去南極洲尋找黑塔和十二，就離前往現構世界不遠了。”

楊潮青極其滿意這個結果，就沒耽擱，讓他們邊搜集一些南極洲的資料邊監控歌利亞的動向，畢竟他還沒有取走阿孜那拉的手劄，而兩位大哥的死，難說會對歌利亞造成多大的影響，至少應是不輕的。

而他則繼續學習研究病毒的方法，準确來說應該是控制病毒的辦法，他母親常說“吾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這是她的追求，楊潮青不求自己所學可以救很多人，只求不會讓無知陷自己于無為之地，滅頂之災來臨時也可求得一線生機。

——

傍晚來到西雅圖城市上空時，建築群還保存着較為完好的模樣，海灣附近只有一座落地二十五平方公裏的工業基地在工作，滾滾濃煙飄上天際，堪堪劃開一道天與水的天塹。

“希洛弗工業區有員工百餘人，職位大部分為機械工程師，重型武器的使用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手到擒來，他們的領導人如今名叫涞吉，是個性子不好惹的人物。”小十四看着顯示屏上的工業區全貌道。

還有幾秒就到他們的感應射程了，楊潮青在聽到它們發射器響動的那刻就立即轉動了方向盤，海舟側身往右邊飛去，追蹤彈繞了個大彎才調整好位置，水平垂直又朝他們飛去。

前方又是追蹤彈，楊潮青旋轉海舟，讓側翼與之擦肩而過，兩顆追蹤彈就這樣因為慣性撞在一起，在天際如煙花一般炸開來，他将海舟停穩，顯示屏看着那邊，從未散的濃霧中又飛出了五顆交旋的追蹤彈，他将追蹤彈引至海洋上空，海舟則往海面極速下降。

“你在做什麽啊？！”小十三和小十四見狀，不約而同且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楊潮青。

楊潮青的駕駛技術在他們看來只能算得上是中規中矩，畢竟他沒有多少實踐經驗，而這樣不惜命的駕駛方式，就算是經驗豐富的戰鬥機駕駛員也不敢輕易嘗試，海水表面強大的沖擊力就足以使海舟受到嚴重創傷了！

孰料他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追蹤彈就在海舟尾部不過十幾米處，它還在不斷接近，這時候減速的後果可想而知，小十三和小十四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就差奪過方向盤自個兒上了。

楊潮青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在降至海面前的十幾秒，他右手握住控制檔速的杆，猛地将其拉至滿檔，并将起落架收起，在接觸水面的那刻，他立即傾斜海舟，側翼滑翔而去，這使海舟對海面若即若離地上下颠起，追蹤彈一下又一下地追入海中，在海舟身後激起五個連環的浪花。

海底爆炸的動靜不小，隆起的海浪将海舟送往更遠處，并漸漸趨于平靜。

小十三和小十四：“……”

楊潮青這時才說話：“看來他們不太歡迎飛行物，那我們找個地方走過去。”

——

楊潮青在追蹤彈射程範圍外降落海舟，待他來到工業區附近，他看見有幾名工作者正在檢查工業區外牆的安全程度，還有幾名工作者則在地上大口吃着晚飯。

有人發現了他，停下手中扒飯的動作，朝他開口用生硬的普通話道：“喂，你，你是誰啊！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沒事就快滾蛋！快走！”

他的聲音吸引了其他人，那些人見到楊潮青的那一刻就都擺出了黑臉，企圖讓他知難而退。

“我來問問，你們的涞吉領導近期是不是獲得了一個信标，并标價500億納米幣？”楊潮青問道。

“你打聽這個做甚？”有人反問他。

“我這不是有心去買下嗎？”

“只有你……是嗎？”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你們這兒難道不開放了嗎？”楊潮青又問。

“嘿，幾十年前就不開放了，戰争以後我們又回到這裏重建了而已，你是什麽人，這都不知道？”

說罷，他們互相看着對方笑起來。

“我們不是不讓你進去，你看，”一人掀開柚子，露出下面的皮膚給楊潮青看，“這地方啊，有很多看不見的工業物質，病毒與它們結合，再到人的皮膚上，就成這樣了。”

楊潮青下意識咽了一口水，那人的手上生長出了許多硬塊，硬塊表面是淺褐色的，比皮膚的顏色還要深些，像是什麽附着性強的物質堆積而成。

“沒得治嗎？”他問。

那人捋下袖子，又道：“有的治早就治了，一開始長的時候痛死老子了，後面習慣以後皮糙肉厚的，刀槍不入，我們就覺得還不賴。”

一群人又開始笑起來，還有人陸陸續續在勸阻他：“你進去做甚？你有500億至于一個人來嗎？”

楊潮青無奈道：“你們就好心告訴我怎麽進去罷，一會兒我就走了，總得進去談談，大哥你說是嗎？”

見勸說不動楊潮青，有人就給了他一瓶水，指着遠處的一個拐角，道：“這水你渴了喝，從那處進去就是工業區，然後你逢人就問問，畢竟涞吉領導總是神出鬼沒的。”

楊潮青連連道謝，離開時聽見身後一陣笑聲，還有與他說“保重”的。

可惜他不僅空手而來，還打算滿載而歸。

工業區環境不太好，視線都是灰蒙蒙的，工作者沒有多少人，至少他從進來到現在還沒有碰到一個，照常說工業區周邊溫度都比較高，可是進來之後，他卻感到還有些冷，金屬的氣味在他鼻子通道像是要堵住，工業區中沒有機械運作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活人的生氣，這時小十三和小十四控制手環振動，使他方才想擡手，一手就忽然搭上他的肩膀。

“你怎麽進來的？”那人突然說道。

楊潮青驚起一身冷汗，磕磕絆絆道：“從門口進來的，來找你們涞吉領導。”

那人将信将疑，也沒多問：“跟我來吧，你別在空氣中太久。”

楊潮青察覺出希洛弗工業區已經不是原先的工業區了，這些人的皮膚在變異，可能說明他們的纖維化工程出現了問題，或者病毒變異使得物質纖維化改變了制作方式，又或者，他們在研究着什麽。

那人将他帶到一座工廠前，大門敞開了一小部分，灰色的鐵板已經出現大塊鏽跡，他才注意到其餘機械都有許多損壞，變形的煙管，斷裂的纜線等等，然而當他想繼續觀察時，那人的催促聲卻帶了不滿：“你在幹什麽？不是要見我們涞吉領導嗎？”

“不好意思，這就來這就來。”楊潮青邊哈腰邊進入了工廠，撲面而來的金屬氣味與化學藥水的異香混雜一處，令人目眩神暈。

進到工廠，入目是空曠的內部空間，身邊兩條從牆壁凸起六十厘米的線沿着牆壁逐漸往上，再互相靠近，在遠視處形成無限延長似的等腰三角，待走近了，才發現是設計如此。

楊潮青發覺在工廠裏的人其實也不多，就快速跟上那人去，怪異的事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那人在他跟上來的那刻迅速轉頭，只在這一剎那，他對上的臉是青褐色硬塊密集堆積在一處的，他愣了一會兒，旋即恐懼攀上心頭，他轉身欲跑，卻被那人突然拉住手腕，他想掙脫，回頭再一看時卻發現那人早已恢複如初，依舊是普通人的樣貌。

“你安分點行不行啊？！”那人語氣有些憤怒，把楊潮青暫時唬住了。

楊潮青：“……”

其實他膽子不算小，方才幻覺似的突變沒給他帶來什麽較大的影響，待他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然帶他來到了涞吉身邊。

涞吉身穿白襯衫，左肩膀至褲腰處有黑色的塑形帶，黑色長褲被穿的筆直，正在扣着黑色皮手套的紐扣，楊潮青一看，心道氣場起碼一米八。

涞吉長相幼态，看上去沒什麽威懾力，見到楊潮青來了，卻頭也不擡，語調敷衍地問：“你是誰？”

“老大，這家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來找你做什麽。”領楊潮青來這的人道，看起來是想邀功請賞。

“你先下去罷。”涞吉想打發他走。

“是。”那人動作利索，回頭時瞪了一眼楊潮青，似是在警告他別做什麽壞事。

楊潮青一動不動，沒理會他。

“你來做什麽，信标暫時可不賣了。”涞吉站在一排工程模型前駐足，對楊潮青行的禮數視若無睹。

“我來只是想問，您需不需要進入現構世界的權限呢？”楊潮青道。

盡管他現在還不知道現構世界權限是怎麽一回事，但是信标本身無論是在羅埃蒙還是希洛弗都無法發揮出它的最大效用，既然羅埃蒙所需的是權限，他也不妨以此來詐一下涞吉。

涞吉聽到這話，才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與我說這個，你與阿孜那拉又是什麽聯系？”

“她是我的母親，”楊潮青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需要這個權限，至少應該告訴我是為了什麽罷？”

“你們？”涞吉疑惑道，很快便理解了前因後果，“現構世界在停止運行前，本來是任何人都可以無條件進入的，第一批進入的人數是三億人，這三億人大多是農民工和社會底層人，而原本社會上層的人不屑于在現構世界與他們享有同等資源，所以這一批的人無法利用現成資源将現構世界完善好，只當時大家都有了資源，就誰也看不慣誰，每個人都想踩在別人頭上當一回施壓者，自然而然地，現構世界的社會秩序就陷入了混亂，從而造成矯正系統紊亂的局面，這之後終端進行了第一次整改，它将三億人的意識封存在數據切片中，并植入了讓他們和諧幸福的生活方式，他們自二次運行以來就一直保持着這種生活方式不變，直到與我們現實相關的‘精神病者’也出現在了現構世界，并且一傳十，十傳百，三億個精神病者幾乎讓終端崩潰掉，最後它才不得已停止了運行。”

楊潮青繼續傾聽着。

“你也知道，Ⅱ型病毒變異的速度比我們以往見過的任何病毒都要快，我們就算再貪戀現世的美好，也絕不會把自己的命當作玩笑，殖民計劃我是反對的，它無疑是想葬送人類的未來。”涞吉擺手道。

“我知道了，”楊潮青先前不是特別清楚其中的利弊關系，例如明知道病毒會使物質消失，為什麽許多人還是選擇大肆殖民，到時候地球真真正正成為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殖民出來的人類該何去何從尚且沒有定論，除了随地球滅亡，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麽第二個出路，“我們合作罷。”

“你想要信标，我需要權限，”涞吉食指指了指楊潮青，又指向自己，“好罷，希望我們是天作之合。”

涞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從手腕的手環處取出原核，将它遞給了楊潮青。

“謝謝。”楊潮青說道，他将原核順手放入了海舟儲存室，可就在他輕而易舉得手想道別之際，工廠外猛地傳來一聲巨響，他循聲望去，卻突然被涞吉從後背捂住口鼻，硬生生地把他往身後拖去，力氣之大令他掙都掙脫不開，他極力反抗着，涞吉仍然不由分說地拖拽着他。

大概因他動作幅度太大不好控制，涞吉一狠，擡手就用手刃打在了他下巴三角區處，這使他立即暈厥過去。

半晌，楊潮青只感耳邊嗡鳴一陣，下颌處痛的根本無法言語，他睜開眼，看見涞吉坐在地上，其身後是一面透明玻璃牆，而他則被繩子束手束腳地綁住，無法動彈分毫。

涞吉見他醒了，自嘲般一笑：“要不你陪我說會話罷，說完我就放你走。”

“你做什麽？！”楊潮青情緒有些激動，不小心踢了一腳牆壁，這個方寸之地因他的一腳劇而烈晃動起來，他後背被動地砸向牆面，同時發出“咚”的一聲，涞吉左手撐住身子，再次朝他笑了下，只不過這次的笑意味深長，令楊潮青感到毛骨悚然。

“阿瑞斯說的不錯，阿孜那拉的後人果然會在得到風聲後第一時間來取信标，你應該取到了他那邊的信标罷，他已經到了現構世界？”涞吉問。

楊潮青憑借方才那一下，已經勉強猜出了這是個懸空的箱子，只不過離地面有多高他不得而知，此時又聽涞吉提起阿瑞斯，他竟一時想不出他應該說什麽。

“……阿瑞斯他，”楊潮青欲言又止，“他已經死了。”

涞吉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你說真的？”

“這件事，騙你沒好處。”

“誰殺的？”

“有人派雇傭兵，應該是趁亂殺的罷。”楊潮青的頭垂在地上，以這樣狼狽的視角看人，他還是第一次。

“這樣……”涞吉想了想，往玻璃下看去。

“你這樣對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楊潮青嘗試挪位置，好讓自己坐起來，奈何他柔韌度不太好，試了一會兒就感到腰酸背痛了。

涞吉好久沒回答他，他正想開口問第二遍，就聽涞吉說：“現構世界的入口雖然關閉了，但是信标可以儲存下一批人的信息，你先讓他們出來幫我做個錄入，就這樣，我不想對你做什麽。”

楊潮青看出他情緒有些不穩定，就也不磨叽，叫出了小十三和小十四。

涞吉對這兩個小孩子感到吃驚，不知驚的是仿生人技術，還是不做事的小孩子單純模樣：“這就是信标？”

“嗯。”楊潮青不想說話。

小十三本想笑話一下他，見他此狀就沒說話，反而去問了涞吉：“你的全名是什麽？”

“希洛弗·涞吉。”

“年齡。”

“三十六。”

“國際證號。”

“T12116432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