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們相遇那一年

我們相遇那一年

翌日晨，朝陽浮空，初陽鋪滿大地，第一縷光線打進病房的時候唐錦鯉就醒了，他睡了很久，其實早就沒什麽睡意。

陪護的床和他隔着一個簾子，此刻簾子是拉上的，那位陪護似乎還沒有醒來，睡得安安靜靜的。

賺取兼職的錢吧，唐錦鯉想着，這樣年輕，不可能就是幹這個的。

沈哲年啊沈哲年，可真是會花錢，這種錢完全沒必要花啊，請這麽一個人看着他，還是個什麽都不會做光看着的，還不如請個專業護工。

可能護工價格更高，這麽一想，唐錦鯉又覺得合理了。

病房裏什麽都沒有，他一個病人，沒法幹什麽其他的打發時間，無聊透頂，他開始背他一直背不清楚的《離騷》，很神奇，他現在記得異常清楚，一字不錯，一字不漏。

重複背了五遍。

蘇言信醒了，唐錦鯉聽到他起床去洗漱，而後回來拉開簾子。

一句廢話都沒有，開門見山直接說：“你現在只能吃清淡的東西，應該白粥最好，你要原味、鹹的還是甜的？”

“甜的，多放糖。”

唐錦鯉以為他是要出去買，沒想到他是直接拿起了手機。

“華叔，他醒了，你今天多準備一份餐，白粥就好，他要甜的，多加糖，我的還是按照之前的，還有陶助理可能會到，再多準備一份她的。”

“我聯系過爸了，他說很忙，不能過來，一會兒他會聯系陶助理了解詳細情況。”

“還好，沒有起争執。”

“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讓陶助理說比較好。”

“嗯，先這樣。”

唐錦鯉聽着，合着這還是某家少爺？來做這份兼職有必要嗎？這樣勞師動衆，成本都比酬勞高吧！

蘇言信挂斷了電話後看向唐錦鯉：“大概七點半可以吃到早餐。”

“好的，那個……”唐錦鯉斟酌着，“請問一下我可以使用電子産品嗎？我的手機能不能給我？”

“抱歉，你的手機不在這裏，如果你需要我一會兒讓華叔給你送一個新的方便你使用。”

“不在啊？好吧！”唐錦鯉喪喪地頭，仿佛被抽了筋骨，一下子焉了，神色恹恹地看向了窗外。

今天是個大晴天呢！

沒事做他只好開始瞎想起來，這一次住院不知道沈哲年花了多少錢，他該怎麽還呢？

他磨着牙齒，思考着，時而嘆氣，時而皺眉，時而惆悵地環視這間病房。

蘇言信則是在一旁專心地應付着他的弟弟蘇言章。

蘇言章：哥，他醒了嗎？有沒有罵你？

蘇言信：醒了，沒有。

蘇言章：在我這裏，你永遠是我哥，我永遠是你弟弟。

蘇言信：我知道。

蘇言章：你什麽時候回E國。

蘇言信：爸說讓我回去辦理退學手續，然後回國內上學。

蘇言章：為什麽？！憑什麽？！不行，那我以後怎麽辦，我要一個人在這邊了，你留下來好不好，我替你去求爸爸。

蘇言信：不要那樣做，你知道他的脾氣，越求他他越不會允許。

蘇言章：我一個人怎麽在這邊生活啊，要是又有癟三找我麻煩怎麽辦？

蘇言信：你總要長大的，這些都要學會自己處理，如果真的處理不了，就告訴爸。

蘇言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換都已經換了，一直這樣不好嗎？我一點兒都不想換一個哥哥，以後我都不能像他們炫耀我有一個各方面都那麽強的哥哥了。

蘇言信：我在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蘇言章：我只是嘴硬。

蘇言信：那你以後也可以繼續。

蘇言章：……你好自戀。

蘇言章：你給我看一看他的樣子。

蘇言信餘光掃了掃唐錦鯉，把手機稍微偏了偏，點開拍照界面，把畫面放大到只能看到唐錦鯉的肩頸和臉。

偷拍成功，唐錦鯉毫無察覺。

蘇言信自己先盯着看一會兒，光線下的人皮膚覆蓋着一層暖洋洋的光暈，充滿生氣。他還記得他初見唐錦鯉時他的樣子，血色遮住了他漂亮的臉蛋，染紅了衣服，無聲無息，像一具死狀恐怖的凄豔.屍體，讓他想起凋零在泥地裏的紅薔薇。

他的心驚跳不止，震驚地看着那一幕。

那夜的月色特別美，他喜歡冰冷的月光，喜歡月光下的風景，那種冰冷朦胧的美，他喜歡的東西曬在月光下還會讓他的喜歡加深。

但他唯獨不喜歡那樣美的月光下的唐錦鯉。

他是霸占他人人生者，他沒資格指責什麽，可是他不喜歡的情緒不由自主。

可能有那麽一瞬間他曾希望過唐錦鯉再也醒不過來，真正變成一具屍體，他願意踩着月光送他下葬，為他獻上一束美麗的鮮花，念一段煽情的悼念辭。

照片是死物，照片裏的唐錦鯉卻那麽鮮活，暖色調的光線下生命力無窮，不是一具屍體，不是凋零的薔薇，更像是一枝迎着陽光破土而出的薔薇。

他私愛薔薇，他竟然把唐錦鯉比做薔薇。

搖頭失笑，把照片發送給了蘇言章。

蘇言章那邊很久都沒有回複消息。

蘇言信沒有等人的習慣，他放下了手機，去倒水喝。

唐錦鯉看到他的這位陪護終于不再沉迷于手機，又恰好他也想喝水，他便不客氣地開了口：“可以給我也倒一杯嗎？謝謝！”

蘇言信喝着水，咽下去了才回複道：“稍等。”

半分鐘後，唐錦鯉捏着玻璃杯，眼睛觑着蘇言信，抿了抿嘴唇，試探着搭話：“和家裏有争執嗎？為什麽要做這個兼職，卻又讓家裏人幫忙完成。”

蘇言信就站在床邊等唐錦鯉喝水，他要把水杯拿回去，聞言他道：“不算有争執，發生一件事，這件事會改變我的人生。”

“這麽嚴重？”

“是啊，很嚴重。”蘇言信順着說。

“那你怎麽都不着急，你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啊！去改變才對。”

“着急沒用，順其自然比較好。”

“不打算反抗一下嗎？”

蘇言信未答，反而反問：“你希望我反抗嗎？”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事，不過既然可以反抗，那還是反抗一下争取一下好吧，不會有遺憾。”

“你說得沒錯。”蘇言信嘴上贊同唐錦鯉的觀點，“還喝嗎？杯子給我吧。”

唐錦鯉遞了杯子過去，笑吟吟地說：“不喝了，既然你想通了，就去做自己的事吧，我這裏其實不需要你了，有什麽事我會自己叫護士的。”

“不着急，一會兒陶助理到了我就走。”

“陶助理？”

“嗯，她會把一切告訴你的。”

“嗯？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沒什麽，你等着就好了。”

“我住院這段時間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确定要讓我告訴你嗎？這對我來說很殘忍，或許我會因為個人情緒表述不準确，用詞比較偏激，其實不太适合我來說。”

蘇承茂對他的考驗到這裏其實就已經結束了，不然他不會還安排陶助理過來。

蘇承茂是要他能夠接受這個事實，接受唐錦鯉，如果他有異心他做了什麽，那麽他的後果大概會不太好。

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來蘇承茂對這個流落在外十六年的孩子似乎也很殘忍，蘇承茂用唐錦鯉做測試他的實驗品，未給他任何保護措施。

或許是因為能讓他鐵血柔情的女人——唐錦鯉的母親，已經離世了吧。

唐錦鯉的母親，如果她還在，現在應該是抱着自己受盡苦難的親生兒子抽噎。

那個母親很愛護自己的孩子，蘇言信享受過她的母愛，他還被蘇承茂培養成冷血AI，這位母親功不可沒。

只是一切都是假的，如果她還有在世，他們十多年的感情會變成什麽樣？

這個問題無解，因為她已經去世了，唐錦鯉這輩子都失去了他的媽媽，他錯失了他的幸福。

罪魁禍首是一個因愛生恨想報複蘇承茂的女人。

蘇承茂是個有權有勢有顏的男人，是個花心的男人，他已經有一位令人豔羨的妻子，他卻還要流連花叢。

壞事做多了總有報應，他以為他拿捏着的弱勢女人大膽地把他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交換。

不過蘇承茂大概也不在意這個，他很花心，他的感情很稀少，全部給了他的妻子，以前就對他兩個兒子很不在意。

蘇承茂對自己的孩子是冷漠的，這種冷漠不是言語，反而他不會吝啬甜言蜜語，無論是對妻子，還是兒子，還是情人，但是他這個人是發自內心的冷漠的，蘇言信學會了這種冷漠，他非常理解蘇承茂的各種行為，他知道怎麽做會得到蘇承茂的欣賞，所以就算他不是蘇承茂的血脈蘇承茂依舊把他留了下來。

對蘇承茂來說唐錦鯉是一個陌生的兒子，就算有血緣關系，對他來說是難得去培養什麽感情的，沒有離開過他的蘇言信和蘇言章都未能得到蘇承茂多少父愛，別說是突然冒出來的唐錦鯉。

蘇言信忽然覺得唐錦鯉現在的狀況未必多好，從一個坑裏跳進了另一個坑。

他以前的苦難和未來要面對的境況相比較也不知道哪一個更折磨人。

他是否能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去面對親生母親被對感情不忠貞的丈夫精神折磨致死？是否能面對身邊時常會出現一些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子向他獻殷勤，只為了做他的後媽？是否能面對一個冷漠嚴苛的父親？是否能面對一個空曠華麗卻沒有溫度的家？

唐錦鯉察覺了事情好像不簡單，他警惕地盯着蘇言信。

蘇言信是希望聽到唐錦鯉說聽他告訴他真相的，表達是很具有個人色彩的，他可以說得讓唐錦鯉很不好過，他承認他是惡劣的，他能明白事實上是他竊取唐錦鯉的人生，他難以忍受唐錦鯉回來奪回一切，拿走他擁有了十六年的東西。

他是最沒資格對此抱怨的，他也是對此怨念最深的。

究根結底，他這個年紀還無法真正學會什麽叫明事理，幼稚的占有欲主控着他的行為，他能做到接納已經是極致。

如果能一夜之間到未來十年後就好了，現在鎖困住他的一切對于那時候的他來說必定只是件芝麻綠豆的小事，都不值得想起。

“你好像不很想說，那就不用你說了，我一會兒聽你說的那個陶助理說也是一樣的。”唐錦鯉說。

蘇言信倏然勾唇：“你的事當然由你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