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霎那間,空氣仿佛都凝固。季應雖不回話,但江平野明顯能感受到他飛速墜落的情緒,和逐漸攀升的、無法掩飾的、冷冽和不安的敵意,仿佛緊繃着的弓弦,等待着斷裂的時刻。
江平野擡眼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走來兩個年紀相仿的男人,舉止親昵,關系不勝常人。說話的應該是個子更高的那個,臉上挂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讓江平野本能的不太舒服。個子稍矮的則半身藏在他的身後,面上流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似乎對同伴突如其來的問候有些不解。
“江林,這位是你上次說的那位朋友嗎?”矮個子的男生率先開口,打破了奇怪的氛圍。
“對,是上次在美術館見到的朋友,跟你說過的那個。”江林側着頭,語氣柔和。
可話音剛落,季應開口,冷漠地嘲諷道:“你怎麽總是陰魂不散?江林,人類進化的時候你躲起來了嗎?怎麽連羞恥心都沒賞給你一點。”
在江平野的印象裏,季應一直是從容的、冷靜的,就算當時受傷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也見不到半點落魄之感。連撩撥他時,都是勝券在握的。
他第一次見季應用這樣的語氣和人說話。先前那雙含情的狐貍眼再不帶半點溫度,森然冷漠地落在江林的身上。唇線緊抿,嘴角向下壓着,臉上雖沒有多餘的暴怒情緒,但周身透出來的疏離幾乎在他的身在構築起一道無形的圍牆,內心深處的嫌惡更加無法掩飾地落在明面上。
連江林的男朋友都被他這一句毫不克制的話弄得面色難堪起來,江林臉上卻不見半分尴尬,依舊是前天那副我行我素的做派。
“當初畢業的時候聽他們說你來了A大,先前還在想會不會在學校裏遇到,也算是心想事成了。”他安撫地牽住了男友的手,目光在江平野和季應的身上來回打量,雖然掩飾得很好,江平野還是捕捉到暗藏在笑面之下的一絲不善與……類似嫉妒的情緒。
為什麽會是嫉妒?江平野疑惑地想。面前兩人的關系昭然若揭,結合季應的性向,和這人模棱兩可的暧昧态度,很難不叫人誤會他們過往有過某些牽扯。
而季應此刻抵觸與厭惡的态度足以昭示對方在這段牽扯中扮演的是個什麽類型的角色。
“……旁邊這位,是你朋友嗎?”
見他扯到江平野,季應一改先前的狀态,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和你有什麽關系?管太多了吧。”
江平野與他同時開口:“我是他男朋友。”
江平野理所應當地把兩人之間的糾葛理解成了分手之後前任陰魂不散還帶着現任耀武揚威的戲碼,自作主張地認為自己此時應該給季應一點倚仗。哪怕季應的內心強大自持,可能并不需要自己無謂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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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應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江平野會直接承認他們的關系,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
而江平野接收到他的目光,微微垂眸,也學着江林的樣子把季應的手握緊手心。
心中的陰霾在這一刻被曠野晚風掃了個幹淨。手上傳來的熱度奇異般地安撫了他的內心。
季應收回視線,似是不打算和江林在做糾纏。他扯了扯江平野的手,語氣裏是故作平靜,口齒間都帶了點生硬:“我們走吧。”
江平野沒有說話,但行動已經給了季應回答。他快了半步擋在季應身前,是一個維護的不讓對方先接觸到季應的姿勢,卻不想江林見他們要走,突然松開男友的手攔了過來。
“季應,我覺得我們之間真的有一點誤會需要說開,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他語氣着急,見季應無動于衷,又看向江平野,“麻煩能不能讓我們倆單獨說個話?”
江平野拒絕:“抱歉,不行。”
“第一,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了,要想我冷靜地坐下來和你談的前提條件是,你能把方面做的事寫成牌子,挂着在你學校外面跪上三天。第二,我們之間有沒有誤會你自己心裏很清楚,別裝得這一副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你的樣子。第三,你對象還在旁邊,丢下人不厚道,順便這句話也是提醒他的,別亂吃別人給的東西,尤其是你身邊這位給的。”季應一字一句,聲音不帶半點波瀾,但冰冷的手心和輕顫的手指卻向江平野暴露了他克制與忍受之下的巨浪翻湧。
他拉着江平野往前走,江林不甘心地還想再攔,卻被江平野一句“他說得很清楚了”給堵了回去。
季應一股腦地悶頭往前走,連路都來不及看,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到了藝術系的白石大樓下,而江平野竟牽着他走了一路,也沒有放手。
他站在臺階上,喘了幾口氣,食指反過來勾住江平野的手指,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既然是你送上門來的,我就卻之不恭了。”
江平野卻回他:“不開心的話,可以不笑。”
季應一僵,臉上的笑意完全消散,語氣卻比剛才放松了許多:“你可以不用直白地揭穿我。”
江平野道:“勉強會很累,季應。”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麽正式地叫季應的名字,低沉、幹脆,又帶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季應很受用,拉着江平野便往白石大樓走,大廳的牆面上還挂着他之前的參賽作品,蔚藍的鲟魚在蔚藍的雲端遨游,翠綠的群鳥飛躍翠綠的群山,如果忽視了它們化作廢料的半身殘軀,應該會是一副夢幻、廣袤又自由的場面。
“我……”季應停頓了一下,随後便有些自嘲地瞥了瞥嘴,“我其實不是藝術系的學生。”
“我知道。”江平野說。
季應沒問他為什麽會知道,只是拉着人坐了電梯,上了白石大樓的頂層。白石大樓總共五層,并不算高,但橫向跨度長,還有幾個側樓與主樓交叉而過,內裏空間複雜得很,而從高處俯瞰,則更像是日文“サ”。頂層的天臺是半開放的,藝術系的學生時常會在牆面上塗鴉,灰黑色的地面與色彩混亂的牆,從某些角度看蠻有廢土風的意思。
季應找到了他塗鴉過的那面牆,拉着江平野在水管上坐下。牆上是兩片如烈火般的羽翅,紅金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很漂亮。”江平野誇贊道。
“當年畫室的老師都認為,以我的水平,只要我自己不犯渾,正常發揮,去Z大美院沒有多大問題。”季應的語速很緩緩,像是在回憶遙不可及的過往,“可偏偏就是出了問題。”
“我從小花生過敏,有一次嚴重到喉嚨腫脹,差點休克進了搶救。那之後基本都非常注意,像面包麥片之類的都會把配料表檢查個好幾遍。可聯考前的那天晚上,卻因為急性喉水腫進了醫院。”
“我确認過當天晚上吃過的東西,晚飯是食堂的水煮,我吃過很多次,不可能有問題。飯後我也沒吃別的東西,除了江林遞來的那瓶飲料……被開過,但當時我和他的關系比較微妙,并沒有什麽怎麽懷疑。”
少年的情緒暧昧又朦胧,還沒來得及捅破那層窗戶紙,意外就搶先一步斬斷了所有萌芽的、未萌芽的美好幻想。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第二天我強撐着去考了試,結果不出意料。因為前一晚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我第二天根本沒法集中,看什麽都是花的。食堂賠了一點錢,說是或許混了一點別的什麽在裏面,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因為我沒有證據,就算剖開我的肚子都不一定能檢查出什麽。”微風從樓頂吹過,襯衣貼在季應的身上,顯得他輕飄飄的,“他們都覺得我偏執,我是不願意面對這場意外和聯考的失敗,非要找一個具體的人來恨。只有我媽相信我,但她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可能逆轉時空讓這事不存在,就只有接受它,繼續往前走。”
江平野疑惑:“他是為了去Z大?但是聯考那麽多人,就算沒了你,他也不一定能進。”
“我當時也想不通。因為以他的水平,不需要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但後來明白了——大概是嫉妒吧。有些人他們只是見不到你好,不管你會不會影響到他們,也不管你們的關系親不親近。”季應悵然又嘲諷地說。
驕傲的蚌終于褪下了它堅硬的外殼,露出內裏柔軟又脆弱的肉。但見證者卻來不及産生別的什麽情緒,身體已經比大腦更快地作出反應。
他欺身上前,攬住了季應,所有無聲的話語都化作了一個擁抱——
一個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沒有半分绮念的擁抱。
幹淨的氣息撲了滿懷,在季應的心上重重一錘,緊接着便開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來。
“抱歉。”江平野坦誠地說,“先前還以為你們兩個是感情牽扯。”
“感情嗎……非要說的話确實也有一點吧,但更多的只剩下惡心和厭惡了。”季應埋在江平野的胸口,聲音悶悶地回答,“所以是為了幫我撐腰,所以才承認是男朋友的嗎?”
江平野“嗯”了一聲,有些尴尬。
季應單手環過江平野的腰身,手指扯住他的衣服,是一個全身心依賴的姿勢。
如果讓季應用一種動物來形容江平野,“狼”應該是貼切的答案。他身上的那些高傲、無畏、率性像極了草原上恣意奔跑、野性難馴的狼。
而不馴自由之物突然停留的溫柔以待才最讓人心動沉溺,以至于難以忘懷。
“得到了一個不錯的講故事小費,謝謝你,阿野。”
作者有話說:
小野:對,我是他男朋友怎麽滴(叉腰)
順便歡迎來看小野和小季的天臺談心,但是在周四。
更新随榜單要求變化,但是我暫時還有很多存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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