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空氣中彌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各色昏暗的燈交織成數道川流不息的銀河,不知名的洋酒混入加冰的玻璃杯盞,晶瑩剔透的冰塊在琥珀色的酒液裏起起伏伏,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靜寂的月色和微涼的風都被阻擋在了門外,燥熱與嘈雜一下子席卷而來。季應從衣香鬓影中穿過,坐在了離舞臺最遠、卻又視線最好的吧臺邊上。

他是這個位置的常客,調酒師早就記住了他的臉,沒等開口,便拿下了酒櫃上的朗姆酒,問:“老樣子,喝莫吉托?”

季應點了點頭,手指在吧臺上敲了兩下。

“好啊。”

其實今晚不算是約會,不過是來看一場久違的演出。江平野他們最近忙着練新歌,很少在酒吧裏出現,就算來了,也只不過兩兩三三,湊不齊人。

“今晚有不一樣的表演哦。”

調好的莫吉托被放在桌上,氣泡順着玻璃杯向上攀升,季應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好奇地撩了眼皮:“怎麽個不一樣法?”

調酒師眨了眨眼,食指貼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期待一下吧,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季應沒再追問,用唇把吸管抿扁,便偏過頭去看舞臺的方向。今天酒吧的燈光偏暖,舞臺上堆着幾個木頭箱子,旁邊還散落了幾堆枯黃的稻草,架子鼓擺在最邊上,罩了一層防塵的布。臺上只放了一張椅子,吉他靠在椅子邊,想來今晚是江平野一個人的演出。

這麽想着,季應便看到了江平野從後臺出來。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T恤,外面是撕邊的牛仔馬甲,脖子上還挂着一串狼牙似的項鏈。他走上臺,卻沒有坐上椅子,而是把立麥放到了臺下,抱着吉他就着舞臺邊坐下。

右手撥動了兩下吉他,季應知道他看見了自己,舉起酒杯向江平野的方向微微一傾,是一個碰杯的姿勢。

江平野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過神來,手指在吉他上掃過,彈出沉悶的音,像是一個回敬。

于是季應彎着眼睛,飲下了杯中的酒,薄荷清爽的味道在口中漫開,青檸汁的酸甜和朗姆酒的醇香帶出了鮮。

光影明滅中,江平野垂眸,頭發在額頭與眼上落下一片陰影,淺淡顏色的唇微張,似是舒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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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緩的音符在他的手下緩緩流淌,開口時嗓音卻是如同浸了酒的啞,卻又帶着輕靈的混響感。

“她坐在七月的洪流上/天臺傾倒理想一萬丈……”

原來這就是驚喜。

江平野很少唱民謠,在酒吧裏唱的最多的是搖滾與流行樂,偶爾也會唱唱迪斯科。他很少會像今天這樣,一個人坐在臺邊,宛若一個孤獨的少年游俠,靜靜述說着別人的故事。

光将江平野的影子拉得很長,偌大的舞臺上顯得空蕩又寂寞。夜風從木窗溜進,臺上的稻草被揚起一個小小的角,好似真實的金浪。

一首歌,在不同的聲音裏會生出不同的感覺。

江平野的聲音低啞,但透出的卻是少年未經世事磋磨的恣意與放松。那一刻,季應只看到了少年游俠仗劍只身從遼闊廣袤的蘆葦蕩行過,長歌縱酒,竟是比蒼茫的北風都還要自由。

燈光在季應眼前落下一道朦胧模糊的紗幕,被籠罩的那張臉少了平日的幾分冷冽與鋒利,更添了柔和的随性與松弛。他撐着腦袋,半身随着樂聲輕晃,目光卻一直落在江平野的身上,覺得這人從頭到尾都長得合他心意。

調酒師往他喝了大半的酒杯中又添了酒,半趴在吧臺上,炫耀地說:“怎麽樣?不愧是我們Spirited Oasis的鎮店之寶吧!”

調酒師沒有注意到開場前他與江平野的隐秘互動,只當他是江平野諸多粉絲的一員,就像酒吧裏的大部分顧客都是為了聽江平野唱歌而來,沒什麽值得稀奇。

“真想給你們撬走。”

季應剛附和了幾聲,就聽到江平野唱完最後一句,在吉他上額外彈出兩三個音,頓時把他的注意牽了回去。

江平野向季應的方向投來一眼,随後迅速斂下,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下一首唱《姑娘》。”

臺下頓時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聲,還夾雜着熟客們的幾聲放肆的口哨。短短兩個字的歌名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點燃了酒吧內的氣氛。

季應半倚着吧臺直視着江平野的眼,上下唇一碰,無聲地問了一句:“唱給我聽的嗎?”

江平野或許沒有看清他的唇語,又或許看清了但不明白說了什麽,低下頭敲了敲吉他,半垂的睫毛在燈光的照映中落了一層影。

調酒師摸了摸下巴,稀奇地說:“奇怪,平時也不報幕的啊。”

別說報幕,江平野平時連話都很少說,最多也就是問一句“想聽什麽”,今天突然轉性的這句話是因為什麽估計只有他和季應知道。

只可惜能答疑解惑的人思緒完全被江平野炫技般的輪指勾去,沒能聽到調酒師微弱的疑惑。

·

江平野的工作時長以兩小時計。九點一過,基本就到了下班時間。季應看着他收起吉他,便打算從吧臺下來到後臺去堵他,卻見江平野背上吉他,徑直走了過來。

“現在回去?還是想再坐一會。”江平野瞥過吧臺上喝得空空蕩蕩的酒杯,從旁邊的冰櫃裏拿了一瓶水。

“回去吧。”季應在調酒師詫異的注目下,勾上江平野的吉他包帶,“陪我醒醒酒。”

江平野不知道以莫吉托的度數有什麽值得醒酒的空間,但也沒拒絕,和調酒師告別後,便拖着季應出了門。

玻璃門上的鈴铛碰撞,悠揚樂聲被鈴聲與月色驅趕,如潮水般退去。街道上滿布霓虹的色彩,路邊櫥窗透出招牌投下的光影,路燈在磚石上落下淡淡的暖色光暈,像是無數流動的幻夢。

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而過,笑語歡聲傳來;兩個女生站在路邊,面色愠怒地催促電話對面的同伴;搖搖晃晃的男人終于躲在路邊,點起一支醒酒的煙。

為了避免過路的人,兩人距離拉進,垂在身側的手不免碰撞。

江平野下意識地縮回了手,起初也只以為是巧合,可在下個路口轉彎時,季應微涼的手背再次貼上他的,但很快又再次離開,像是擦過曠野的風,頃刻間便無影無蹤。

江平野心緒有些雜亂,分不清季應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同性間的暧昧與試探大抵與異性間一脈相承,江平野雖不是什麽扭捏的性子,但在感情上不免還是有些被動,偶爾有過的暧昧期中也品嘗過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或多或少的欲拒還迎。

倘若季應不提,他也沒打算戳穿,想維持一個心照不宣的平衡狀态。

沒想到下一秒,季應食指曲起,像叩門似的敲了敲他的手背,尾音上揚:“阿野,可以牽手嗎?”

直白的請求将他雜亂的心緒殺了個片甲不留,被碰到的那塊皮肉都仿佛燃起了一把火,野火燎原般地燒了他半條手臂。

不知道是肢體先背叛了大腦,還是大腦背叛了肢體,等他反應過來時,季應已經牽上了他的手。

該有的反抗與排斥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不知名的沖動占據了上風。江平野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出,然後反握。

季應的手指纖長,手掌卻不寬大。大概平時也很少幹活,除了常年握筆在指側留下的薄繭,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細皮嫩肉。就如他之前想象的那般,江平野的手正好能将他包裹住,而吉他弦和單杠在指腹與手掌留下的粗糙嚴絲合縫地壓着手背上的皮肉,巨大反差帶來的是無法言說的酥癢。

江平野手的溫度比他高上一點,通過交握處源源不斷地傳遞至他的指尖、手心,甚至攀升上了手腕,心情都跟着水漲船高。

季應愉悅地哼了幾聲他先前唱的那首《歷歷萬鄉》,好似真的生出了一絲他們在談戀愛的錯覺。

哼到“少年不懼歲月長”時,季應擡頭,發現江平野正側目垂眸,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看我幹什麽?不準說我跑調。”季應的天賦都點在了別的地方,唱歌僅限KTV水平,勉強過耳。

江平野說:“你的音色很特別。”

“一般只有誇不出別的詞來的時候,才會說音色特別。”話雖這麽說,但季應的聲音帶笑,并沒有要生氣的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平野和他解釋,“确實特別,氣息再練一下就很好。”

季應晃了晃手,肩膀撞在江平野地大臂上:“那我有這個榮幸,讓阿野教我唱歌嗎?”

“我不會教人。”江平野收緊了手指,卻在強迫自己講注意力從手上挪開,假裝不在意地看向前方川流不息的車。

“但我想讓你教。”季應歪着頭盯着他瞧,“不可以嗎?”

江平野這才應下:“好。”

能這樣牽手散步的機會來之不易,季應特意繞了一條路程更長的小路,想延長一點相處的時光。

狹窄的人行道被共享單車和電動車占了大半,堪堪只容得下兩個人經過,多一個都顯得捉襟見肘。

所以在撞上迎面而來的路人時,江平野松開了握着季應的手,把他撥到自己身前,虛虛擋着他受傷的左手。

等到路人側身經過,他再次與季應并肩,卻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牽上他的手。

僅僅半秒鐘的猶豫,季應已經擡手搭上他的小臂,是一個半挽着的姿勢。

“阿野的手臂也練得不錯。”

平白又受了一句調侃。

作者有話說:

阿野的一些占有欲開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現了=3=

順便一說《歷歷萬鄉》真的好好聽,詞曲都寫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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