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但是季應今晚睡得并不安穩。

半夜聽到了細細碎碎的聲響,像是玻璃杯被撞在了地上,又哐哐地滾了好幾圈,沒個消停。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剛撐起身,就看到床邊站了一個幽幽的黑影,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睡意一下子被吓散,渾身血氣上湧,腦子頓時清醒了過來,罵人的話剛到嘴邊,黑影突然“撲通”一聲向他倒下,摔在了他的腿上。沈頌的手像八爪魚似的纏上了他的腰,然後嘴巴一張,便是一大聲鬼哭狼嚎。

“季應啊——男人真的沒一個好東西!”

沈頌酒醒了,但還沒完全醒。不然也不會把自己也一起罵了進去。

季應擡手無奈地在他背上拍拍,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含糊地安撫:“好啦好啦,我知道。”

“你不知道嗚嗚嗚。”沈頌埋在季應的大腿上來回蹭,像是一只樹懶,“那王八蛋不止是出軌,他是要和別人結婚!”

“啊?他不是……”大概是半夜被吵醒,季應覺得自己的腦袋還不太靈光,像是被漿糊糊了一團,不然這句話裏每個字他都認識,可為什麽就聽不懂了。

沈頌顫着肩膀抽了抽,憤恨地講述起他今晚的所見所聞。

他提前到了飯店對面的咖啡館裏坐着,就等着抓拍男友和他出軌對象共同進出飯館的場景,最好再來個人贓并獲,他于大庭廣衆之下一把将菜盤子扣在渣男臉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想想都別提有多爽。

沈頌繪聲繪色地描繪起他最初的設想,但理想和現實終究是有差距。沒想到到了飯點來的不止男友,還有雙方的父母,而他那位“出軌對象”則是一個女生。

“他們訂了一個包間,我就和那個服務生說我是女方的弟弟,來看下拱了我姐這顆白菜的是什麽品種的豬,又給她塞了點錢,保證不讓她難做,她就讓我在布菜間偷偷聽了幾耳朵。”

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沈頌幸運,他聽得那幾耳朵可都是重點。他那男友大一便有女朋友,一路談上了研究生,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昨天雙方家長見面就是為了商量兩人的訂婚宴。

女方在隔壁市工作,為了配合他們的時間特意請了假帶上家人過來。沈頌本來預想的大戰渣男徹底沒了用武之地,如果當時貿然沖進去,他有一百種理由被打成腦子不清醒的神經病,沒有任何意義,反而還會讓自己難堪。

沈頌繼續說:“我當時真的感覺自己就像那個啞巴吃黃連。那個服務員看我的表情不對,還以為我要找茬,手已經壓在對講機上了,我要是敢沖進去打人,她估計當場就能叫來一屋子壯漢把我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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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不至于,之後呢?”

“還能怎麽樣,我只能咬牙切齒地和她說‘我未來姐夫真不錯啊我要回去告訴我的其他兄弟姐妹們,姐姐你千萬不要跟他們說我來過,不然我回去要挨打的’。然後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離開。”

“嗯,順便還去借酒消愁了。還喝得爛醉躺在我家門口,你就不擔心我今晚夜不歸宿,隔壁鄰居把你當流浪漢送派出所去?”季應把等身玩偶扯了過來,墊在自己的身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上,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

偏偏沈頌越說越興奮:“我其實也不是難過什麽的,就談了一個月也沒什麽好留戀的。我就是生氣,覺得這人真他娘的惡心!”

何止是惡心,已經可以算是人神共憤了。季應勾着自己的發尾打了個轉,漫不經心地想。

“我喝酒是為了斬斷過去,酒肉穿腸過,男人滾一邊。今夜之後我就不再是沈頌了,我是鈕钴祿·沈頌,V我五十聆聽我的複仇計劃。”沈頌翻了個身,躺在了玩偶剩下的半條腿上,罵罵咧咧地說,“雖然今天放過了那王八蛋,但我必定不會讓他這麽好過。”

“你想要怎麽樣呢?”說了快一個小時,季應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意識都在慢慢消散,沉重感從腳踝一路曼延上,整個人都像是墜進了溫熱的海水之中,随着海流飄飄蕩蕩。

“首先要有證據嘛,我和他的合照、轉賬記錄……”

沈頌順了順玩偶的毛,揪起一小撮梳出一個朝天辮。他碎碎念念地說着自己打擊報複的計劃,但被困意逐漸侵蝕的季應只能聽到諸如“ppt”、“證據”、“婚禮”之類的關鍵詞,随後意識便沉入了更深沉的海裏。

沈頌說着說着發現他沒了反應,再一擡頭,看到季應已經攬着玩偶的腦袋沉沉睡去,微張的嘴吐出幾聲綿長的氣息。于是無奈地撇了撇嘴,滾下床回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裹着薄被可憐巴巴地卷成了一團。

季應這一覺滿打滿算睡了不到五個小時,第二天醒來腦袋都昏昏沉沉,還有個冰錐刺在裏面,突突地往裏面鑽。

相比之下沈頌就神清氣爽許多,能蹦能跳還能拆家,把他的天狗擺出一個奧特曼變身的造型後,又給書架上其他娃娃換了幾套毫無美感的混搭造型。

洗漱完的季應看見側卧裏花枝招展的一排娃娃,感覺自己的腦袋好像更疼了。

強迫沈頌把娃娃恢複原樣,将他胡亂搭配的衣服和配飾紛紛歸位後,季應拽着人出了門,不然他都不敢想再待下去自己的腦袋該有多麽受煎熬。

或許是因為昨晚的宣洩,沈頌今天豁然一新,整個人的狀态就跟打了興奮劑似的,看到什麽都得沖上去招惹幾下,連路邊的流浪貓都不放過。不過大概是他的模樣太過“人嫌貓憎”,草叢裏趴着的“煤氣罐頭”一看到他,粗魯地罵了幾聲髒話,頭也不回地鑽走了。

在經歷了第三次搭讪流浪貓失敗後,沈頌郁悶地折回季應身邊,說:“要不我們去那個誰那玩玩吧?讓我也聽聽把你迷得五迷八素的歌究竟是個什麽水平!”

“五迷三道、七葷八素,你這是什麽奇怪的造詞技能。”季應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說話聲音都帶着懶懶的調,“大白天的,哪家酒吧給你開門啊?”

“去看看呗,說不定呢。就算沒開也随便走走,來都來了。”沈頌抓着他的小臂往前扯,季應實在扭不過,只好随他去了。

于是一路被拖着走到了Spirited Oasis門口,雖沒有點燈,但門卻是半掩着的,裏面洩出幾聲輕微的樂聲,顯然是有人在。

沈頌挑了挑眉,邀功似的:“看吧,我就說天無絕人之路,還真開了!”

他抱着季應的半條胳膊,開了門就往裏面走,嘴裏還振振有詞:“老板,現在開門不,随便坐坐也行——”

坐在酒池中間的邵姐聞聲回頭,語氣溫柔:“不好意思啊,我們白天不營業——哎,這不是季應?”

除了邵姐,舞臺上還坐了幾個人。先前被擺到角落裏的架子鼓今天被挪了出來,另一側還架了一張電子琴,貝斯和吉他放在舞臺中間,而他們的主人一個在邵姐旁邊低着頭,編了一半的辮子垂在耳朵邊,另一個則在窗戶旁的高腳椅上,把玩着一把款式久遠的口琴。

聽到聲音,江平野還維持着上一秒的動作,只是腦袋微微側過,眼底一閃而過了一絲詫異。随後他的目光落在沈頌的手上,陽光從他的右邊照進,落在他淺棕色的眼底,像是一塊沒什麽溫度的琥珀,顯得疏遠又冷冽。

可當季應不動聲色地把手從沈頌那抽出,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合,再次睜開時卻又如無波的古井,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錯覺。

沈靈君撩起遮擋視線的辮子,斜着眼看向了季應:“下午好啊!怎麽這會過來玩?”

季應看她這副毫不在乎形象的模樣,笑着回答:“我這位朋友昨天受了點‘情傷’,非要出來放松一下,順便來看看我經常關顧的樂隊長什麽樣。”

“我哪是——”沈頌剛開口,後腰就被季應捅了一下,他後知後覺地掃遍全場,最後與窗邊的江平野短暫對視了兩三秒。直覺告訴他,這位就是季應那位戀愛對象。于是話到嘴邊急忙改口:“對,出來放松一下,順便來看看是什麽小妖精把我們季應勾得魂不守舍的。”

季應聽完又想捅他了。

邵姐說:“既然是認識的朋友,那就蠻坐坐吧,不過白天不提供酒水,想喝飲料倒是可以拿。”

“你們來得正好。”沈靈君又低下了頭,任邵姐給她編起剩下的辮子,“今晚我們要唱新歌。”

季應和江平野對上了目光,就這麽對視着,也向窗邊走去,但他選了最邊上的普通位置,拉開椅子坐下,拖着尾音抱怨道:“是嗎,怎麽都沒人告訴我?”

“哎?我還特意和江平野說了——”

“別亂動,要綁歪了。”邵姐把沈靈君的腦袋掰正,也制止了她的話頭。

“剛要說,你就來了。”

其實是猶豫了。昨晚的事他還沒想好要怎樣面對季應,輸好的邀請停留在框裏,主人遲遲沒能按下去那個“發送”的鍵。

江平野微微低頭。窗外的陽光打在季應的臉上,顯得他的皮膚光滑潤澤,但卻帶着一點透明、不通血色的白。從這個角度看去,經由陽光的襯托,眼底的青黑顯得格外明顯,連說話時的神态都沒了平日裏的半點鮮活。

江平野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又擡頭掃了眼已經竄到舞臺邊上正和蔣明交談的好奇寶寶沈頌,大概明白了季應身上這些疲憊的由來。

“那我來得正巧。”季應微微一笑,春意染上了他的眉眼,但眼底畫不開的疲憊卻又喧賓奪主,礙眼得很。

江平野頓了一下,擡起手,指尖隔着光幕虛虛點了點季應的眼底。

仿佛想要觸摸,但在行動的一瞬間兀然後悔,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只能變成這樣一個克制又生硬的動作。

再次開口時,江平野聲音不由地放輕:“昨晚——沒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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