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終日一碗參湯一碗阿膠的補養着，連城身上的傷好得飛快，人也有精神不少。這一有了精神，便能發覺一些府上的異常之事。

在懷王府後園盡頭處有一間單設的屋子，大門一直緊鎖，白日裏還有侍從時時把守，直到深夜才會離開，不過門還是一直鎖着。這屋子只有李沐時常會進去，每次都只有他一個人。

那日夜裏連城無意間聽到李沐在別苑吹簫，蕭聲何其悲涼，以至于連城沒忍住，問了幾句不該問的話，好在李沐沒有起疑。

說起來，李沐這個人的心機城府并不算深，可能是在戰場上拼殺得久了，身上總帶着幾分赤膽豪情，說一不二。先前對連城百般試探懷疑，如今說沒了猜忌，就當真一點不留。

如此正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府上藏着什麽秘密，若是真有什麽謀反的罪證，就用不着我親自動手了。連城心裏盤算。

恰逢這天李沐不在府中，夜半時分，府上一片靜谧，只有幾處石燈燃着。連城等到侍從歇下，便從房間裏溜出來，确定一路無人察覺相随，方來到那間隐秘的屋子前。

大門雖然緊閉，但自然防不住七煞門的堂主，連城略施手段，便輕而易舉地翻窗進來。

一進來便聞到一股焚香的氣味，連城從右手邊的案臺上摸見了火燭，點燃後舉在手裏，擡眼去看四周。

這是間頂大的屋子，屋內修繕精致，兩邊的楠木案臺上擺放着明燈和香爐，只是偌大的房間連把椅子都沒有，只有最前面挂着一張尺寸不小的百鳥朝鳳圖。

雖說畫是出自名家手筆，價值不菲，但怎麽也不至于要李沐專門弄出間房來收藏吧，還安排侍從輪流值守。連城覺得奇怪，于是舉着火燭靠近，細細端詳起來。

看了半天，并無所獲，他正要放棄，忽然覺得畫中的一只靈鳥鳥頭似乎方向不對，用手去碰，觸感和畫中其他地方迥異。

難道後面連着機關麽？連城一念閃過，借着燭火，再去觸碰，果真，畫中某處似乎可以轉動。他調用內力去輕輕轉動鳥頭，使其重新朝向中央的鳳凰。

剛一完成，便聽一陣隆隆響動。

眼前挂着畫的石牆竟然打開，後面藏着另一間更大的暗室。

說是暗室，倒不如說是明室。沿階而下，雖不見有窗，但八成室內做了特殊設置，能夠通達外界，所以裏面的燈火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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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好奇地往裏走，随即身後的石牆又重歸原位。

“這是……祠堂麽？”連城下到臺階最後一級，映入眼前的一切讓他驚訝不已。

室內布置俨然一間隐秘的靈堂，四周安放着不少靈牌，上面的名字他從未聽過，皆非李皇姓氏。

他們是誰？為何李沐要暗地裏供奉異姓人的靈位。連城既震驚又費解。

再向裏走，另有一室，只單單供奉一人之靈。

連城目光掠過四周，落在正前方的一刻，手中的燭火險些跌落，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赫然入眼。

他瞪大了眼睛，失聲望着靈牌上刻着的字。

亡弟岳勳之靈，李沐奉。

七年之前，神武軍副将岳勳私盜兵符，通敵賣國，蓄意謀反，兵敗後畏罪自盡于寒煙嶺，神武叛軍盡數被殺。

主将李沐被判以失察失職之罪，削兵權，免爵位，流放邊陲，無诏終生不得返還。

随後，先帝恨意未消，又派人秘密誅殺岳家滿門四十餘口，抛屍亂葬崗。下令朝中但凡有同情或祭祀岳家人者，一經查實，連坐同誅。

往事如幕，連城久久僵立。恍惚之間，似聞聲響。

他容不上再想，只聽石牆隆隆作響，真的有人來了。

情急之下，連城只得藏于供奉岳勳靈位的木臺之後，臺上鋪着玄色簾布，勉強遮住身影。

一步，兩步，跫音慢慢靠近，徑直進了最裏面的屋子，在連城藏身的靈臺前站定。

随之，新香焚起，氣息袅袅，接着是斟酒的聲音。

李沐倒過酒，故知閑聊般開了口。

“阿勳，我跑遍了整個長安城，才找到這壇陳年琥珀春。你最喜歡的，今晚陪你喝個夠。”

連城與他一臺之隔，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連呼吸都竭力克制着。

李沐并不像會立刻離開，反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對着岳勳的牌位說話。

每喝一杯酒，就倒一杯在地上，算是敬岳勳。

“日子過得真快，你都已經離開七年了。”李沐嘆了口氣，“從前在西北，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我到了哪，就把你的骨灰帶到哪。你說你，生前跟着我南征北戰，死了也要随我颠沛流離，是夠苦的。”

李沐說着，苦笑了兩聲。

連城聽得真切，只覺心中顫動。先帝定了岳勳叛臣之名，不準世人祭拜供奉，李沐卻在此替他修建靈堂，秘密祭拜。看來，當真是愧疚萬分，夜夜難安。

戚如晦曾說過，岳勳的死皆是李沐一手造成。當年通敵謀反的人是他神武大将軍、懷王李沐，可事情敗露之際，他卻将罪責悉數推到副将身上，不僅害死岳勳，也間接害死岳家滿門。如此卑鄙小人，即便今日冒天下大不違，替岳勳供奉靈牌，又于事何補？

連城想到這，便一絲心軟也無。

李沐對着靈牌回憶前塵，一杯接一杯地飲，不忘倒在地上給岳勳求個同醉。

連城躲在靈臺後面，兩腳寸步不動，以至于腿筋發麻，只能默默挨着，可李沐仍是無意離開。

看樣子，他倒真是曾與岳勳兄弟情深。

酒意漸濃，李沐起身，靠近靈臺。

連城大氣也不敢喘，只覺得他與自己僅剩一步之遙。

“阿勳，我答應你的，一件也不曾食言。這七年裏，無論是被先帝派人刺殺、下毒，還是被狄兵圍困、重傷瀕死，我都熬過來了。因為我始終記得你臨死前對我說的話……”李沐站在靈臺前，語聲呢喃，似動情又似哽咽，“別做傻事，好好活着，別讓你……白死。”

情到深處，李沐泣不成語。

是真的麽？連城聽着，心中若雷霆千鈞，難以置信。難道哥哥真的是自願代李沐去死的麽。可是……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岳勳是被李沐陷害，被迫承擔起一切罪名。可今日從李沐的只言片語中，似乎聽到了另外一種真相。難道七年前的舊事，當真還另有隐情。連城心亂如麻，一時難以抉擇。

“你放心，阿勳。”李沐平息了片刻，又道，“你不會白死的，外面那些曾與我們出生入死的弟兄也不會白死的。如今天不亡我，又讓我重回長安，我一定會拿回屬于我的東西，為你，為神武軍平反正名。”

連城聽得糊塗，只覺脊背發涼，他竟有意要為岳勳平反麽？可是，先帝罪責已定，他如何能夠推翻陳案，難道？

想到這，連城一時驚惶，扶着靈臺支腳的手指一松，劃在簾布上弄出一絲聲響。

李沐雖有醉意，卻仍然隐約聽到異動，厲聲喝問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