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心結
心結
直殿監的掌印李公公知曉宜錦原先在皇極殿當差,并沒有為難她,臨近年關,各宮上下都在修繕,李公公便派她打掃南宮的愆陽殿。
南宮在先帝時便形同冷宮,年久失修,但這裏是新帝的舊居,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一切按照宮殿修繕的舊例,只求挑不出錯。
愆陽殿只住了一個瞎眼的蔡嬷嬷,整日裏神神叨叨,總是說胡話,但她到底是侍奉過新帝的嬷嬷,在此處頤養天年,宮裏的老人都不敢招惹,若不然,這差事也輪不到宜錦身上。
宜錦到時,愆陽殿斑駁的宮牆被初雪覆蓋,已褪色的房檐下一排冰棱子閃着冷光,宮院中只剩下一棵嶙峋的萬年松艱難地生長着,為這院落添上一抹生機。
蔡嬷嬷身形佝偻,發已斑白,只穿着一件半舊的單薄襖裙,坐在樹旁拄着藤杖,眯着眼睛曬太陽,樹上的雪嘩啦啦地砸下來,她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宜錦從旁人那裏聽說這位嬷嬷脾氣古怪,但如今親眼所見,也不過是個孤寡老人,一時心生憐憫,便用手中的披風替她擋住落雪。
蔡嬷嬷渾濁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向眼前人,那只壞了的眼睛沒有任何色彩,乍一看叫人心驚,她手中藤杖忽然探出,狠狠敲着地面,嘴唇顫抖着:“滾!滾!別想動阿鲲!”
宜錦忙退後一步,才瞧見蔡嬷嬷手底下護着一只通體黑白相間,瑟瑟發抖的雛鷹,“嬷嬷,奴婢是來這裏打掃的宮人,并無冒犯之意。不會動嬷嬷的阿鲲。”
她說話的聲音柔弱,瞧着也确實不像壞人的模樣,蔡嬷嬷卻并未搭理她,只是将雛鷹護在袖籠中,蹒跚着朝愆陽殿走去。
宜錦見她入了內殿,一時也不敢去觸黴頭,便清掃起宮院內的殘雪落葉來。
蔡嬷嬷在屋裏偷偷觀察了幾日,見她确實是個做事的人,比之前來的那些人像樣子,隔着窗喚道:“過來。”
宜錦這才入了內殿。
比之其他宮殿,愆陽殿顯得十分狹小,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房頂有幾處洇濕,依稀可見斑駁的裂痕,各種擺設、書案也掉了漆,淺淺落了一層灰,顯然這宮殿的主人已經許久沒有來過。
這就是蕭北冥幼時居住的地方。逼仄昏暗的一間屋子,難以透進日光,卻叫做愆陽殿。
那只雛鷹就立在陳舊的榆木雕花書案上,頭縮在膀子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着羽毛。
蔡嬷嬷的唇微微翕動着,目光似是落在宜錦身上,聲音沙啞粗粝,“将這些書案擺設擦洗幹淨,格子裏的東西一件也不許動。”
宜錦忙點點頭,怕婆婆看不見,又道:“是,奴婢明白。”
話罷,她便打了井水,用麻布擦起桌案來,蔡嬷嬷就在一旁盯着,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到了午時,尚膳監的人送膳過來,蔡嬷嬷卻一口不動,嘴裏念叨着:“他們都想害阿鲲!”
宜錦看向那只“阿鲲”,通體黑白相間,鳥喙呈淺黃色,一雙鳥目漆黑如夜,雖體型尚小,但已顯出幾分鷹隼的威武,它歪着頭盯着她看,眼神帶着疏離戒備。
宜錦認不出這鳥兒的品種,可是宮中的人應當不會總想着毒害一只鳥兒,這蔡嬷嬷恐怕真的神志不太清醒,但讓一個老人餓着也不像話,她像是哄小孩似的,柔聲道:“嬷嬷,你若是不放心,奴婢便親手做,你在一旁看着可好?”
蔡嬷嬷點了點頭。
愆陽殿也有後廚,只是許久未用過,宜錦将鍋竈炊具清理一番,勉強做了一菜一湯,蔡嬷嬷非要她嘗過了才放心入口。
臨到用膳時,蔡嬷嬷忽又擺了一副碗筷,對着那副碗筷笑道:“阿鲲,快些用膳,等會兒要上學堂了。”
話罷又将菜都夾到那空碗裏,一臉慈愛。
宜錦才知阿鲲指的并不是那只鷹,半晌,她終于發覺事情的嚴重性,試探問道:“婆婆,阿鲲是誰?”
蔡嬷嬷盯着她,那只瞎了的眼睛仿佛忽然有了光彩,“阿鲲……阿鲲最懂事。從來不闖禍,也最争氣,把那群忽蘭老賊趕回老巢……”
“可是阿鲲再也站不起來了……”
“有人害他……”蔡嬷嬷說着,眼中含淚,“他什麽也不求,只是想好好活着,那些人卻不肯放過……,是我不中用,不中用啊。”
宜錦愣了一瞬,卻已根據這只言片語推斷出阿鲲是誰,她沉默半晌,蹲下身來,用繡帕替老人家擦眼淚,“嬷嬷,他如今能站起來了,您別擔心。”
且他已居世上至高之位,再無人能欺。
蔡嬷嬷像是被哄好的孩子,止住了淚,問道:“真的嗎?”
宜錦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蔡嬷嬷雖然瞎了一只眼,也能看清眼前的姑娘面若玉盤,唇如綻櫻,琥珀色的眼眸柔光盈盈,眼尾一顆淚痣栩栩如生,越看越眼熟。
半晌,她忽然道:“我見過你。”
宜錦卻沒有當真,只當她在說胡話,只是替她擦去嘴角的殘羹。
蔡嬷嬷雖記憶混亂,但關于阿鲲的舊事她卻記得格外清楚,她十分确定她在阿鲲的畫裏見過這個眼角有淚痣的姑娘。
她看出宜錦并不信她說的話,有些着急,當下也不用膳,顫顫巍巍走到角落裏楠木鬥櫃旁,那只壞了的眼影響她的視力,讓她找起東西來很是費勁。
但那幅畫像,小主人一直珍藏,每當受太後責罰時,他都會拿出來,一看就看上許久。
不大一會兒,她果然從鬥櫃裏翻出一個精致的烏木長盒,盒子打開,裏面藏着一幅畫卷,卷軸的邊緣漆色微微掉落,顯然經常拿出來查看。
蔡嬷嬷将畫卷展開,拉住宜錦的手,讓她看,宜錦微微一愣。
泛黃的畫卷中,一個穿着襖裙,紮着雙丫髻的小姑娘正靠着岩壁酣睡,大約七八歲歲上下,她雙唇緊閉,右眼尾一顆漂亮的淚痣格外醒目。
宜錦輕輕撫上那顆淚痣,心中生出一種奇異之感,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最後卻如夢幻泡影,什麽都不曾留下。
與那畫像臨着的,是一幅陳舊的江山社稷圖,顯然由主人經常翻動,已經有些破損,但宜錦卻認得,由那朱砂筆所圈畫的地點,正是三十年前大燕落入忽蘭之手,舉國陣痛的北境十三州。
蔡嬷嬷待她瞧過,小心翼翼地将兩張畫卷收入盒子裏,“也是巧了,這畫中的姑娘,與你有八分相似。”
宜錦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為何當初蕭北冥第一次見她時便将她帶回了皇極殿。
恐怕是與這畫卷中的小姑娘有關。
這個小姑娘的畫像竟能與社稷圖同裝在一個盒子裏,對他來說,一定極為重要。
便可想而知,在帝王心中,這個姑娘與未曾收複的北境十三州一樣是他的心結。
但為什麽後來,他将自己的乳母與愆陽殿的一切都抛下,再不回來看呢?
*
芰荷見宜錦遲遲未歸,又知道南宮的蔡嬷嬷是出了名的難伺候,心中難免擔憂,便想着來愆陽殿幫忙,但她到時,殿內其樂融融,蔡嬷嬷非要讓芰荷一同用膳,芰荷只好應下。
兩人忙了一整日,總算将愆陽殿收拾出一番得體的模樣,晚間,直殿監的掌印李公公卻忽然臨時派她去灑掃宮道。
宜錦心下奇怪,“李掌印,往日那條路不是由皇極殿的宮人灑掃嗎?為何突然要換人?”
李掌印胖乎乎的臉笑起來仿佛一尊彌勒佛,和顏悅色道:“過幾日就是年底宮人與家人會面的日子,皇極殿的駱公公負責登記造冊,人手上有些忙不過來,因此便将這個差事交給咱們直殿監了。”
大內的宮人确實每年年底有一次與家人見面的機會,但只能隔着宮牆說幾句話,即便如此,宜錦的心情還是随着這個消息雀躍起來。
她笑着謝過李掌印,叫芰荷先回住所歇息,接着去做灑掃的差事。
過了冬至,天黑的越來越早,不到酉時,西邊冷白的太陽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淺淺一輪光影,透過雲層呈暗色。
宜錦将宮道上的積雪清掃幹淨,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瞧着遠處緩緩移動的辇輿,離她越來越近的幾盞燈火,忙俯身行禮。
她垂首靜默地等待着辇輿路過。
直到眼前出現一雙金線繡游龍的皂靴,她才忽然回神,猛地擡起頭。
棱角分明的下颚,薄唇顏色淺淡,以及夜色一樣漆黑的眼眸,眼下有些許青色,想來他又日夜批改奏折,不曾顧惜身體。
宜錦忙低下頭,“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她沒料到辇輿會在此處停下。
蕭北冥看着她亂顫的睫毛,尖尖的下巴,熟悉的蘭香清淺傳入鼻間,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言未發。
宜錦一頭霧水,也不知眼前人是何意,她默了默,将袖籠中的手捏緊,不知該說些什麽,半晌只說出一句:“天冷路滑,陛下還是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這不過是句寒暄,是她對任何人都可以脫口而出的話。
她低着頭,倒與之前在皇極殿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還是那樣怕他。
不在皇極殿的這幾日,想來她過得比往日暢快。
蕭北冥背着手,黑沉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語氣淡然,“朕丢了件東西。”
宜錦聞言身子僵了僵,将袖籠中的錦囊雙手呈上,“不知陛下丢失的可是此物?”
蕭北冥的目光落在她凍得通紅的手掌上,頓了頓,将錦囊取回,“是。”
宜錦不解,這錦囊為她所繡,他應當棄之如敝履,十分厭惡才對,為何反而專程回來問她索要?
寒風咧咧,吹起兩人的衣衫,宜錦低頭,目光落在他的靴子上,想起那日自太後宮中出來,她拾起這錦囊時,廊下那一排深淺不一的腳印。
果然,那日是他一直守在仁壽宮正殿的廊下。
一旁邬喜來催促道:“陛下,還有要事與幾位大人商議,這會兒幾位大人已經候在皇極殿了。”
宜錦低垂的眼睫眨了眨。
蕭北冥不再停留,他登上辇輿,斜睨着宮道兩旁幽暗的雪景,視線随着辇輿移動。
紛飛的大雪中,宜錦俯身向他行禮,那身影漸漸模糊,消失不見。
蕭北冥阖上眼眸,神色瞧不出異樣。
醜陋的殘肢遇上這樣寒冷的天氣格外不安分,随之而來的是徹骨的疼痛。
他習慣了隐忍,以至于旁人沒有看出任何異常,但裏衣已經汗津津的,肌肉隐隐在抽動。
半晌,到了皇極殿,邬喜來便察覺主子心情不佳,半晌,他才聽陛下道:“吩咐禦藥局,多制些凍瘡藥派給宮人。”
邬喜來随聲應下。
駱寶在一側聽着,不知為何,一瞬間想到了宜錦姐姐凍傷的手。
他悄悄擡起頭,仿佛窺探到了一些不該窺探到的秘密。
但帝王卻只是面色如常,批閱着手中的奏折,唯餘随意擱置在桌角上的錦囊在燈火下散發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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