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見她

見她

晚間,芰荷自愆陽殿回來,便對宜錦道:“姑娘,蔡嬷嬷其實也沒那麽可怕,就是養的那只小鷹兇了些,她在這宮中孤單一人,無依無靠,也怪可憐的。”(看 xiao 說  公  衆  號:xttntn)

宜錦笑了笑,“确實如此。往後我們常過去照料就是了。”

芰荷點點頭,想到明日就是宮人會見家人的日子,便高興道:“姑娘,明日咱們就能夠見到小公子了。”

宜錦已許久沒見弟弟薛珩,記憶中薛珩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她捏了捏芰荷熱乎乎的臉蛋,揶揄笑道:“你也可以見見你的肖表哥了。”

芰荷忍不住紅了臉,自從她随姑娘入宮,已經許久沒有見到肖表哥,之前夫人在時,也算敲定了這門婚事,只是如今要等到她年滿二十五歲出宮,再與肖表哥完婚了。

玉瓷在一旁笑看兩人打趣,餘光瞧見含珠有些悶悶不樂,心裏隐約也知道緣由,含珠本是官家姑娘,進到這宮裏是因為父親在朝中貪墨公款,被刺配滄州,即便有這難得的機會,她恐怕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

玉瓷撫了撫她的手,以示安慰。

含珠勉強笑了笑,并未言語。

這邊正說着話,外頭忽然來了個小內侍的聲音,宜錦出門迎見,卻瞧見是駱寶在對她使眼色,示意她移步說話。

兩人到了背風處,駱寶将禦藥局分出的膏藥遞給宜錦,道:“我怕姐姐在此處不習慣,一直想來瞧瞧,但抽不出身,今日恰巧陛下吩咐讓禦藥局給宮人們配凍傷藥,這才得了機會來見姐姐。”

宜錦心知近日皇極殿事務繁忙,駱寶能抽出空來見她實在不易,“我在這裏一切都好。你在皇極殿當差,恐怕也難以得閑,不用擔心我。”

駱寶見她氣色尚可,并沒有被虧待,心才稍稍放下,她神色坦然,倒比在皇極殿時自在,不由問道:“姐姐真的再也不打算回皇極殿了嗎?”

宜錦摩挲着手中的白瓷藥瓶,抿唇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奢想再回到皇極殿。”

駱寶觀察着宜錦的神情,似是無意道:“可是姐姐,陛下近日不大好。”

宜錦聞言擡起頭,一向平靜柔和的眼眸出現緊張的情緒,“可是陛下的舊疾又犯了?”

駱寶道:“那倒沒有。只是陛下吃不慣小廚房做的膳食,已經許多天不用早膳和晚膳。如今姐姐走了,自然也沒人能勸導陛下。”

宜錦摩挲的動作變得頻繁,她恍惚道:“不該如此的。我走時已将之前的方子按照配料比例一一詳細寫下,若是後廚的人按照方子做,也不會差的。”

駱寶在心底嘆了口氣,只好将話挑明,“姐姐,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陛下從未因之前的事怪罪于你,否則他又如何會将芰荷姑娘送到你身邊,為此不惜與太後娘娘徹底撕破了臉面?”

宜錦怔然。

駱寶又道:“姐姐這段時日心中也并不好受,既然如此,何必自苦呢?”

宜錦看着駱寶,良久,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不必再替我憂心,天色已晚,你還要當值,快回去吧。”

宜錦的面龐在燈火的掩映下鍍上一層淺黃的光輝,顯得格外溫柔,讓駱寶有幾分恍惚。

他與宜錦雖然相識不久,但卻總覺得她像自己的親人,她總有讓人想要親近的能力,他如此,陛下恐怕也是如此。

如今的皇極殿,太過冷清了。

時候不早,駱寶作別,宜錦卻讓他稍等,回內室取了一個檀木盒遞給他,道:“昔日陛下吩咐我做的衣衫,已經做好了。”

駱寶自然沒有不應的。

宜錦靜靜地目送他遠去,直到風雪遮住那道人影。

也許這件寝衣最後會遭人丢棄,但無論如何,這件寝衣是該到他手中的,這也是她僅能為他做的事了。

她知道駱寶的意思,可她仍有自己的考量,離開皇極殿,她便可以不受太後擺布,不做違心之事,如此,陛下也能安好。

宜錦凝視着寒風中絲絲縷縷掙紮着的飄雪,透過雪幕,能看到依舊燈火通明的皇極殿,直到芰荷出來喚她,她才回過神。

宜錦将手中的膏藥給她,“是禦藥局的人來送凍傷藥了。”

芰荷這才放下一顆心來,替她披上披風,挽着她道:“姑娘,咱們快進屋吧,別回頭着了涼。”

兩人入內,宜錦将禦藥局的傷藥分下去,含珠低着頭道:“謝謝宜錦姐姐。”

“傻丫頭,身上落了雪都不知道,回頭着涼了可怎麽好?”宜錦蹙着眉,邊替她掃去肩上的雪。

含珠的眼睛卻忽然有些酸澀,她仿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抓住宜錦的手,低聲道:“姐姐,我有話和你說。”

芰荷與玉瓷對視一眼,卻不知含珠這是怎麽了。

含珠倒也沒有遮掩,她抹了抹眼淚,低頭道:“姐姐,對不起,方才我未經允許,聽到了你和駱公公的話,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給你送披風,怕你着涼……”

宜錦摸了摸她的腦袋,“我還以為是什麽事,不過聽到了幾句話,何必這樣戰戰兢兢的?”

含珠擡頭看她,晶瑩剔透的眼眸映着水光,緊張道:“姐姐不怪我?”

宜錦輕輕搖首。

含珠卻忽然跪下不肯起身,宜錦連忙去扶她,她卻低聲哭泣道:“宜錦姐姐,我知道你心善,更知道你在陛下面前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含珠求姐姐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讓我見見我母親。”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往日總有些膽怯的姑娘這一刻緊緊抓着她不肯松手,孤注一擲。

宜錦只知當年含珠的父親姚添事發時,含珠不過是個幾歲的小丫頭,幾年前姚添病逝,姚母随夫君刺配滄州,按照大燕律令,未經傳召一生不得歸京。

她知道含珠這些年過得不易,姚母是含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女兒思念母親是天性,可含珠所求之事,也确實難為她。

她不過是個犯了錯的禦前宮女,又哪裏能如含珠所說在禦前進言。

宜錦扶含珠起來,替她擦掉眼角的眼淚,“含珠,我雖在皇極殿當過差,但也只是盡宮人的本分,在禦前并沒有什麽臉面可言,這件事,請恕我無法應承。”

她若輕易答應,給了含珠希望,最後卻辦不成,只會讓含珠心裏更難受。

含珠隐藏了失望,漸漸放開宜錦的手,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是我不好,讓姐姐為難了。姐姐就當我從未開過口。”

玉瓷見氣氛逐漸冷凝,忙打圓場道:“芰荷才熬的姜湯,大家都喝一碗暖暖胃。”

四人喝完姜湯,洗漱過後,也都早早歇下。

芰荷察覺宜錦沒有睡意,她小蟲子一樣蠕動過來,卷到宜錦身側,知道以自家姑娘的性子,定然還在想姚含珠的事,她有意岔開話題,“明日就要見到小公子了,姑娘是不是高興地睡不着了?”

被她一打岔,宜錦暫時将煩心事放到一旁,見她憨态可掬,起了壞心,把涼冰冰的手放到她腰間,誰想到這傻丫頭非但不躲,還用手緊緊替她捂着,像個小火爐。

鬧了這一通,宜錦的睡意終于深沉了些,她喃喃道:“真希望明日快點來啊。”

芰荷鼻子有些酸,她抱緊香香軟軟的宜錦,柔聲道:“姑娘睡吧。”

從入宮到現在,侯爺一次也沒派人遞過消息,自夫人去後侯爺将柳姨娘扶正,宜蘭姑娘遠嫁,長信侯府裏除了小公子,恐怕再也沒人在意姑娘了。

雖然宜錦嘴上從未說過,但芰荷知道,每每看到采買的公公帶來宮外的稍信,卻沒有一封是給姑娘的,姑娘都會難過。

*

邬喜來知道陛下向來不喜室內燃炭火,先前是因薛姑娘才破了例,如今薛氏已經離了皇極殿,自然一切恢複舊制。

蕭北冥只穿着月白色的寝衣,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在書案前批折子。

邬喜來低聲道:“陛下,司苑局又送了新蘭花品種,名叫青山玉泉,眼下這時節能養出來很是不易,陛下要不要瞧瞧?”

蕭北冥并未放下手中的折子,燭火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搖曳,“以後都不必讓司苑局培育新的蘭花。”

不論培育多少種,都不是那種味道。

邬喜來見陛下确實沒興致,便只好叫司苑局的人退下。

自從薛氏走後,不論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多下勁,仿佛都不能使陛下有所觸動了。

邬喜來想不通,從前沒有薛氏的時候,日子也是一天天的過,他從未覺得日子像現在這般難捱。

少頃,駱寶匆匆而歸,将檀木盒呈上禦前。

寝衣針腳綿密,圖案選的是穩妥的雙龍搶珠,很符合那人小心翼翼的性格,與之前錦囊上那只大魚相比,便顯得失了幾分真心。

蕭北冥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到駱寶身上,緩緩道:“你真以為朕不會罰你?”

駱寶立刻跪下,卻并不慌亂,“陛下,是奴僭越了。還請陛下責罰。”

邬喜來見狀,求情道:“陛下,這個蠢的不知輕重,替人私傳了東西,但他沒有壞心思……”

蕭北冥卻并理會他,只吩咐一旁的宋骁道:“拖下去打五板子,将東西退回去,告訴她,朕從不收假手他人之物。”

宋骁得了令自然照做,但他知道陛下并未動怒,這五板子是做給別人看的,駱寶也配合着,實際上連皮都沒破。

駱寶挨了打,邬喜來這個做人師傅的自然要去瞧一眼,見人沒事,心中自然也有數,嘆息道:“往後別再摻和這樁事了,薛氏與你非親非故,何至于如此幫她?”

駱寶抿抿唇,悶聲道:“師傅,陛下近來心氣郁結,您心中也愁得慌,徒弟不是為了幫別人,就是心疼您,想替您分憂。”

這一番話說得邬喜來十分感動,他也不好再責怪徒兒,只嘆息道:“你沒瞧出來,陛下這是對薛氏上心了,卻又心裏別扭,今日你替她私傳物件,表面上是你壞了規矩,但實際上,你也替陛下破了僵局。”

他瞪了一眼駱寶,囑咐道:“你安分些,好好歇着。薛姑娘若是有心,自然不會看你白白受苦,少不得要見陛下一面求求情,等陛下的氣兒消了,你再去禦前伺候也不遲。”

駱寶自然應下,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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