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吃醋(二)

吃醋(二)

隐霧很快便歸來, 但他隐隐覺得自己探聽到的消息,恐怕于陛下而言是個再糟糕不過的消息。

蕭北冥臨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泛黃的古籍。

他其實并不是個愛看書的人, 但南華閣偌大的藏書閣,有泰半他都精心批注過,蓋因少年時的他,陰暗低沉, 也唯有書中世界可消遣一二,直到如今, 他仍保留了每日靜坐讀書的習慣。

隐霧禀道:“陛下,謝清則去見了薛姑娘。且,屬下探聽得知,薛姑娘曾與謝公子有媒妁之約,是薛姑娘生母喬氏在世時就定下的。”

蕭北冥翻過書頁,波瀾不驚, 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問道:“還有呢?”

隐霧頓了頓, 低下頭, 小聲道:“薛姑娘還說,謝公子是君子,也是她唯一傾心過的男子。”

蕭北冥握住書頁的那只手緊了緊,墨色的眸中湧過一股暗流,然而他面上卻沒有洩露一絲情緒, 只淡漠道:“退下吧。”

隐霧遲疑了一瞬, 趕緊起身退下。

随後, 蕭北冥便丢下了手中的書,他眉目清冷, 凝望着外邊越下越大的雪,明明是除夕這樣熱鬧的節日,他卻沒有感到一絲喜意。

從來都是這樣,每當他感到上蒼賜予他的一絲絲甜意,就會有更為熾烈的苦澀将他包圍,就好像他生來不配得到這世間哪怕一絲絲的真心實意。

他其實早已料想過,宜錦或許有傾心之人,他也知道那人絕不可能是自己。

謝清則這樣如玉如圭,光明磊落的男子,确實值得喜歡。

一股冷冷的風觳觫吹來,他倏然回首,才驚覺那風是吹進了他心底,激起的卻只有麻木。

他很久沒感覺到這種熟悉的,如針刺的痛,墨色的眼眸也逐漸轉為赤紅,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邬喜來——”

邬喜來匆忙進殿,見狀也被吓了一跳,又忙請太醫過來瞧。

太醫診了脈,卻發現自陛下的手腕處開始,密密麻麻的皆是紅疹,他吓了一跳,驚道:

“昨日替陛下診脈時,一切都正常,今日卻發了急症,且與之前都不同,敢問邬公公,陛下近期可是服用或者接觸了什麽不該觸碰的東西?”

邬喜來飛速回想着這兩日陛下所用之物,卻實在想不出有什麽違禁之物,陛下除了碰不得翹搖花粉……,他忽而想到了什麽,“寝衣!”

駱寶也驚了一下,他搖頭道:“不可能。那件寝衣是宜錦姐姐送的。她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邬喜來将那寝衣取出給太醫查驗後,太醫道:“衣衫上有花粉殘餘的氣息,只是劑量微弱,不易察覺,陛下身上的紅疹應當是這花粉引起的。臣開個方子,還請公公盡快熬制湯藥給陛下服下。”

邬喜來不敢怠慢,忙吩咐駱寶寸步不離去熬藥,他卻去見了宜錦。

宜錦正在後廚備午膳,卻見邬喜來神色不虞,她并不知前殿出了何事,“公公何故如此匆忙?”

邬喜來并未回答宜錦的話,只問道:“薛姑娘,送給陛下的那件寝衣,除了你和駱寶,還經過誰的手?”

宜錦微微一愣,心中的不安幾乎要溢滿,“這件寝衣是下值後在直殿監做的,除了屋中幾個姐妹,旁人也沒有機會碰觸……”

她話到此處,卻忽然想起昨夜含珠同她說的話,渾身一驚。

邬喜來銳利的眼光自她臉上掃過,便已猜到三分,“薛姑娘不說,老奴也能查明。在陛下沒有醒來前,還請薛姑娘不要踏出這裏半步。”

宜錦系着攀膊的手顫了顫,“邬公公,可請太醫瞧過?陛下如何了?”

邬喜來沒有回她的話,只道:“薛姑娘只需好好待在此處,不相幹的事,還是少管的好。”

話罷,他便帶着皇極殿的宮人朝直殿監而去,徒留宜錦在原地,她早已成了一團亂麻,既擔心蕭北冥的病情,又隐隐能察覺到,做出這事的,恐怕真是含珠。

可是含珠為什麽要這麽做?

*

直殿監內,姚含珠梳飛雲髻,頭頂斜插着一支素銀簪,一襲月白色的梅花紋紗袍。

這已是她最好的裝束,平日裏只有過節才能穿,她第一次學着點染唇色,描黛眉,一小塊不甚清晰的銅鏡中,依稀可見女子的青春容顏。

但她卻知道自己已無來日。

她對着銅鏡笑了笑,那笑雖美,卻少了生機,在宮中為奴的這些年,她忘記暢快的笑是什麽滋味,不必看別人臉色又是什麽滋味。

姚含珠是羨慕薛宜錦的,宜錦與她一樣也曾是官家之女,兩人同樣入宮為奴,可是宜錦卻沒有丢失心中最純粹的那部分,想來這也是新帝寵信她的原因。

但姚含珠又同樣讨厭薛宜錦,讨厭宜錦的善。在內心深處,她嫉妒宜錦,可理智又告訴她,宜錦待她的好,從來沒有私心。但宜錦遲來的善,卻切切實實讓她最親的人命喪黃泉。

從此後,她再也沒有親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為了什麽活着。

邬喜來到時,姚含珠絲毫沒有慌亂,她甚至沒有絲毫辯解,“翹搖花粉是我放入寝衣中的,無人指使。”

邬喜來朝身後的內侍揮了揮手,神情全不似往日可親,冷笑道:“有沒有人指使,可不是你說了算,到了慎刑司,啞巴也會開口說真話。”

後頭幾個孔武有力的內侍便押了姚含珠下去。

*

駱寶看着煮沸的藥罐,一刻也不肯松懈,等藥熬好了,便趁熱盛出送至皇極殿。

陛下發病時,不喜燃燈,室內一片漆黑,只餘夜明珠淺淺的光輝,他試圖給陛下喂藥,手中的玉碗卻很快就被打翻。

蕭北冥目色赤紅,雙手掌心已被指尖紮出了血,他勉強想要維持清醒的理智,但腦海中一股一股的陣痛卻如洶湧的波濤襲來。

他最不喜歡藥的滋味。

在他模糊的記憶中,藥不是用來治病的,而是用來懲罰人的。

章太後厭惡孩童啼哭,便會給他喂下安神藥,以他為借口博取先皇寵幸時,便喂他喝腹痛之藥。

再後來,蕭北捷出生了,他就成了替蕭北捷試藥的爐鼎。試藥後,便會有甜膩到極致的果子,仿佛這樣極致的甜,就能将之前那樣徹骨的苦抵消殆盡。

濃濃的血腥味從他指尖傳來,他閉上眼眸,卻因為這氣味更加興奮,愈發躁動。

駱寶見狀,心髒撲通跳着,忙向外走去,朝着邬喜來求助。

以往每次發病,邬喜來都會屏退四周當差的內侍,将殿門封死,靠陛下自己撐過去,然而此次因為翹搖花粉的緣故,必須服藥,否則陛下會有性命之憂。

邬喜來思索後,決然道:“你在外守着,我去。”

沒過一會兒,邬喜來便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他與駱寶四目相對,最終妥協道:“派人去将薛姑娘請來。”

駱寶到皇極殿後廚時,宜錦正對着食盒發呆,今日她本做了馄饨,上次見蕭北冥愛吃,她這次又改良了配方,放了少許酥油,比之上回更添鮮香。可是做好的美食,卻注定無人享用了。

她在房中來回踱步,卻無法緩解內心的不安。

駱寶心底始終不信宜錦與這次翹搖花粉的事件有關,他道:“姐姐,如今陛下需要服藥,我笨手笨腳的,只有請姐姐走一趟了。”

皇極殿的暖閣中沒有生炭火,逐漸過了午時,窗外的雪淅淅瀝瀝下着,擋住了大半天光,室內既暗又冷,宜錦進去時,忍不住拽了拽身上的披風。

蕭北冥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蜷縮在冰涼的地面上,夜明珠微弱的光投在他的面龐上,慘白如鬼魅,偏偏唇角沾了一絲血腥。

他眉峰纏結,極為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但腹腔之中卻殘存着嗚咽的嘶嘶聲。

那是痛到極致卻強忍着才有的聲音。

眼前的景象讓她想起第一次入皇極殿時的場景,那時她驚懼萬分,不知用了多少勇氣才敢觸碰這樣的帝王。

然而短短一個月的光景,再見到這樣的他,那些害怕驚懼都排在了擔憂之後。

宜錦解下披風,包裹住他有些冰冷的軀體,輕車熟路地握住他的手,果然,血肉翻張,之前才長好的傷口又是一片淋漓。

蕭北冥睜開了眼睛,眸色赤紅,他的瞳孔縮了縮,隐隐的殺機頓現,在認出宜錦以及那隐隐蘭香的剎那,殺意稍退,然而蝕骨的疼痛卻依舊。

宜錦吃力地扶住他,注視着他的眼眸,見他沒有再發狂的跡象,暫時安下心。

她半拖半拽将人弄回榻上,又用熱毛巾替他擦了傷口,在老地方找了金瘡藥和細紗替他仔細包上。

蕭北冥很難受,他不喜歡聞到金瘡藥的氣息,但不知道為什麽,當那抹似有若無的蘭香靠近時,他就不那麽痛苦了。

他頭顱中的痛仿佛煙火炸開,赤紅的眼眸緊緊盯着宜錦,嗓音又冷又沙啞,“薛宜錦。”

宜錦正從食盒中取出熱過的湯藥,聽見有人喚她,下意識回了頭。

她移步到他榻前,将藥吹了吹,湯匙湊近他唇下,輕聲道:“陛下,你身上起了紅疹,得喝藥才能退,要不然會一直難受的。”

蕭北冥盯着她,緩緩眨了眨眼,他幾乎在聞到藥味的一瞬間便露出了厭惡的神情,本能地抗拒用藥。

宜錦呆住了。

她見過冷靜睿智的蕭北冥,陰陽怪氣的蕭北冥,卻唯獨沒見過這樣孩子氣的蕭北冥。

即便是薛珩小時候,也沒這麽怕喝藥,她無奈之餘,只能用哄孩子的方式誘哄道:“陛下,喝完了這碗藥,奴婢就送你一份禮物,好不好?”

她的眼睛像星星,那麽亮,又那麽溫柔,好像很久以前就在哪裏見過。就連眼尾那顆清淺的淚痣都那樣熟悉。

就在他仍舊恍惚之際,這女人卻直接将喂了湯藥,湯匙與牙齒的碰撞令他眯起了眼睛,一時失察,湯藥已經進了喉頭,苦澀的氣息随之流入肺腑。

宜錦見他只是緊閉雙眼,不再抗拒用藥,心底松了口氣,将剩餘的藥喂完,輕輕撸起他的衣衫,上頭的紅疹已經慢慢褪去。

那只有力的臂膀卻忽然抽回,力道之大讓她跽坐着的姿态幾乎難以保持平衡,直至撞上一堵厚重而又泛出繁密心跳的胸膛。

兩人四目相對,他的眼神與平時的冰冷深邃不大一樣,被一種奇怪而又極具占有欲的情緒所取代,那抹赤色在他眼底危險而又炙熱。

蕭北冥感到唇上殘餘的血腥之氣,右手的筋脈微微跳動,理智退卻,頭痛欲裂。

他漸漸追随了心底的欲|望,右手緊緊攬過她的細腰,順着那抹淡淡的蘭香,捉到她的唇,狠狠碾壓,鋒利的齒相互碰撞,激起跌宕的痛感。

宜錦睜大雙眼,明亮的雙眼中倒映出他濃長的眼睫,赤色的瞳孔。

這是她從沒有見過的蕭北冥。

她頭腦有些空白,下意識用雙手抵住他炙熱的胸膛,掙脫這血腥而又殘忍的吻,她心跳得極快,又驚又怕,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

慌張之下,玉掌啪的一聲落在在蕭北冥的面龐之上。

宜錦那點子力道,對他而言只是軟綿綿,他笑了笑,正定定地看着她,戲谑道:“不是說了只要喝了藥,就給朕一個禮物嗎?朕自己來取,有何不妥?”

薛宜錦呆呆地看着他,眼前人眸色黑如曜石,神色冷然,哪有半分發病的樣子。

她拂去唇上的血跡,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打了九五之尊,琥珀色的眼中閃着淚光,低着頭,有些嗫嚅道:“陛下這樣戲弄奴婢,有意思嗎?”

蕭北冥撫了撫仍有血跡的唇,勾起嘴角道:“很有意思。”

他從榻上下來,全然沒有方才的虛弱,一步步逼近她,直到宜錦退無可退,他才垂眸道:“薛宜錦,朕有沒有告訴過你,朕最不喜歡別人背叛朕,無論是身,還是心。”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無法去想,眼前人勸他就醫,到底是真的憂心他的病情,還是想要和那人再續前緣,長相厮守。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狹隘的空間中,噴薄而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宜錦盡力後退,背後緊貼着冰涼的牆體,她的手落在他灼熱的腹部,企圖拉開距離,卻因她過于嬌小,顯得她整個人都被他攬入懷中,更為親密。

她偏過頭,掌心已經濡濕,心跳的飛快,“奴婢不明白陛下話中的意思。”

蕭北冥緩緩抹去唇上的血珠,扯了扯嘴角,帶着她微微顫抖的手撫上方才被她掌掴的面頰,墨色的眼眸深不見底,微笑道:“不明白沒有關系。從明日起,你移居偏殿,随身侍奉,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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