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為妃
為妃
酉時, 天光已散,禁中四處戒嚴,唯有崇文殿內笙簫歌舞一派祥和。
章太後着鸾鳥金絲大袖衫, 妝容華貴,面上含笑,與衆臣舉杯共飲。
她風華猶存的面容隐在衣袖之後,飲畢後放下酒盞, 對着蕭北冥笑道:“皇帝登基也已月餘,諸事皆順, 哀家心中甚慰。只是皇帝中宮空虛,仍無主事之人,哀家已經年邁,後宮之事,實在有心無力,皇兒也是時候該選妃了。”
此話一出, 底下以章琦為首的百官也動了心思。
起初新帝登基時, 他們尚不知這皇位是否能坐得長久, 再加上新帝惡名在外, 廷笞臣子,屠戮手足,他們不敢有所動作。
如今奪權已平,新帝雖行為有些荒誕,性情暴戾, 然則于朝政大事上卻并不含糊, 如此看來, 倒也是合意的人選,若一朝嫁女堪比楊妃, 雞犬升天也未可知。
蕭北冥将底下這群人的醜态看在眼中,只沉聲道:“母後既如此說來,心中當是已有人選,不知是哪位貴女千金?”
章太後微微一笑,“這姑娘陛下也并不陌生,從前你在潛邸時,她時時探望,與你也算是自幼相識。”話罷,她擊了擊掌,笑道:“漪兒。”
便聽左右笙簫立時停了下來,自那群樂人中走出一個袅袅的身影,那女子斜抱琵琶,梳着淩雲髻,頭頂斜插着一支點翠鸾鳥金步瑤,着一襲煙霞色的煙羅紗衣,款款而來,一雙美目含情似水,垂首朝蕭北冥行了個禮。
宜錦立在蕭北冥身後,心中受含珠之事震動,始終有些心不在焉,盡管眼前這女子戴着面紗,能瞧出是個十足的美人,宜錦卻也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情。
蕭北冥的目光下落在宜錦身上,卻見她低着頭,似乎心事重重。
章漪乃是鎮國公府長房嫡女,鎮國公章琦對這個女兒頗費心思,請了京中大儒為西席,琴棋書畫焚香插花之類的雅事,章漪無不精通。
章琦本想等靖王蕭北捷登基後,親上加親,讓章漪為妃,屆時他國丈的身份,滿朝中再沒有比他更有尊貴的了。
然而誰想到蕭北捷竟然敗給了曾經的廢人,人算不如天算,他只好等到今日,無論這皇位上坐的人是誰,皇後之位都應當屬于章氏女。
自太皇太後,到皇太後,章家已出了兩朝皇後,往日之光輝,今日尤可期。
章漪舞姿靜美,再兼那一手絕技琵琶,饒是戴着面紗,也能瞧出容顏不俗。
随着最後一聲簫音,那面紗恰到好處地掉落,露出一張如玉的面龐,唇紅齒白,眉如遠山,目若水中漾月,美奂絕倫。
其他大臣見了章家女兒這樣的容貌,色藝雙絕,登時也有些洩氣,自家的那些女兒們恐怕比不上章家女萬一,還如何入得了陛下之眼?一時也都沒了話語。
章太後滿意地笑了笑,眼中自有深意。
衆人都在等着新帝發話留下章家女,蕭北冥卻散漫地擺弄着手中的酒盞。
因着飲了酒的緣故,他的眼睛多了幾分光澤,失了幾分陰沉,視線緊緊落在站到一側的宜錦身上。
她看起來似乎絲毫不在意他是否要納妃。
蕭北冥郁結,他明知她只想置身事外,卻揚唇道:“躲這麽遠做什麽?”
衆目睽睽之下,文武百官在內,君王竟如此親昵地同一個宮人說話,一時驚掉了不少下巴。
章漪為了顯出玲珑的身材,這樣的冬日裏只穿了紗裙,如今冷得有些發抖,而她所要取悅的人,卻為了一個低賤的宮人棄她于不顧,令她顏面折損,尊嚴全無。
她倍感難堪,更覺受辱,但偏偏毫無辦法。
宜錦回了神,将一旁的解酒湯呈上,并未出聲。
蕭北冥的手觸及她的指尖,卻遭宜錦退避,她頸上的紅痕雖盡力遮掩,他卻仍能瞧見隐隐的痕跡。
蕭北冥的目光暗了暗,垂眸接過解酒湯,一飲而盡。
他仿佛才想起大殿中央站着的章漪。
恰在此時,章太後吩咐瑞栀給蕭北冥斟新酒,邊道:“這是蜀地新進的貢酒,酒香四溢,比之燕京的酒別有風味,列位臣工皆可品鑒一二。”
瑞栀提心吊膽斟了酒,見蕭北冥沒有拒絕,才回到太後身邊候着。
蕭北冥墨色的瞳眸映出那清亮的酒液,神色瞧不出異樣,他拿了酒杯,下了座,緩緩行至章漪身側,将那盞酒遞給眼前人,道:“朕還未謝過章姑娘當日賜飯之恩,今日,便一并還給姑娘。”
自外人看來,帝王與美人當是好事将近,但章漪卻白了臉色。
原來,這人什麽都知道。
她身為章家女兒,得父親精心栽培,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終會嫁給靖王,會做皇後,做太後,可誰知道,靖王居然這樣輕易就敗了。
幼時因着姑姑的原因能自由出入宮闱,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陰沉可怕,沉默寡言的蕭北冥。
那時的蕭北冥,卑微如蝼蟻,只是她和蕭北捷的一個玩意兒。宮中剩下的殘羹冷炙,泔水湯藥,以及那些後宮妃嫔們豢養的蛇鼠蟲蟻,蕭北捷闖的禍事,最後自然都要有人去圓。
她只是替姑姑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養子而已。
今日父親要她獻舞求寵,章漪心中已然十分不樂意,她沒有忘記當年蕭北冥廢了腿,當年是如何卑微。
即便他成為帝王,章漪也并未改變骨子裏對這個人的厭惡。
這樣一個人,怎麽配做自己的夫君?若不是父親逼迫,她寧願自缢也不願前來獻舞。
蕭北冥見她白了臉,只輕描淡寫道:“怎麽,章姑娘是瞧不起宮中的佳釀?”
章漪回過神來,悄悄看了一眼父親章琦和姑姑章太後,最終還是硬着頭皮接下了那杯酒,衆目睽睽之下,她只有一飲而下,還要謝恩:“臣女謝陛下恩典。”
實則她心裏要嘔死了。
蕭北冥并不介意她心中怎麽想,徑直回了座上,宜錦能察覺到,他此刻的情緒并不算好。
章姑娘出身國公府,又有着與蕭北冥一起長大的情分,若能為妃,國公府便會繼續從前先帝在時的榮耀,太後娘娘想來也會一力促成。
宜錦袖籠下的手緊緊纏繞在一起,分不清此刻心裏的難過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私心裏不希望章漪為妃,她将之歸結于章漪出身鎮國公府,入了後宮恐為太後娘娘耳舌,對蕭北冥不利,再往深處,她不敢想。
章漪飲了那杯酒,面色越來越紅潤,她漸漸失了神智,口中胡言亂語,章家的侍女想要勸住失态的章漪,卻反被章漪掌掴,場面一度混亂。
章太後臉上陰雲密布,章琦深知自己的女兒雖然驕縱,但不會分不清主次,一定是那盞酒有問題,可即便心知肚明,他也不能撕破臉,否則就是将整個章家架在火上烤。
他鐵青着臉,出列道:“請陛下恕罪,臣教女無方,讓陛下見笑了。”
蕭北冥卻拂了拂袖,寬慰道:“章家家風自來如此,也非愛卿一人之故。”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章太後的臉色更是難堪,她看着蕭北冥,幾乎繃不住雍容的面孔,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蕭北冥笑看着她,鳳眸卻無一絲情緒,“朕只不過是看不上章漪罷了。她心思歹毒,品行低劣,這樣的人,還是留在母後身邊侍奉或是到青燈古佛前最為合宜。”
章太後攥緊了瑞栀扶着她的手,長長的蔻丹幾乎紮進瑞栀肉中,瑞栀雖吃痛,卻不敢露出絲毫跡象。
良久,章太後才皮笑肉不笑道:“漪兒只是見了陛下心中過于歡喜,才會這般失态,她平日裏最是端方守禮的。”
蕭北冥置若未聞,“章漪禦前失儀,便罰她回府面壁思過幾日,至于納妃一事,不必再提。”
眼見國公府貴女的臉面就要丢盡,章太後反而冷靜下來。
她早就料到蕭北冥不會輕易讓她如願,也已想好對策,只是方才氣昏了頭,眼下回過神來,便道:“章漪禦前失儀,但陛下身邊也不能少了知心的人伺候。”
她看似和藹的目光靜靜落到宜錦身上,“聽聞你身邊只這一個禦前伺候的人,心靈手巧,從前也是從靖王府出去的,哀家也喜歡這孩子,今日哀家就做主,叫她入了後宮,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總也不能叫人家無名無分跟在你身側。”
宜錦原本站在蕭北冥身側只當自己不存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太後與陛下唇槍舌劍,等反應過來太後話中的意思,先是震驚,随後渾身只剩冷意。
太後先是借含珠之事敲打她,接着又在除夕之宴提出為陛下選妃,意圖讓章漪入後宮,誰知蕭北冥卻直言拒絕,以至于太後話鋒一轉,另辟蹊徑。
她身份特殊,是前靖王府的內眷,倘若蕭北冥真的将她納入後宮,那當初他弑弟之事又會卷土重來,成為衆人議論的焦點,再經有心人推波助瀾,屆時民間又會怎樣看待新帝?
一個在道德上有污點的君王,但凡在朝政之事上處理不妥,便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鄉野朝堂多生動亂,絕不是一件好事。
宜錦理清利弊,立即跪下叩首,謝絕道:“奴婢多謝太後娘娘隆恩,只是奴婢身份低微,見識短淺,只能在庖廚做些烹饪之事,難登大雅之堂,更無法服侍陛下,還請太後娘娘收回成命。”
蕭北冥位于上座,靜靜看着殿中那個纖瘦的身影。
她神情堅毅,似乎真的極不願為妃。
宜錦若為妃嫔,便要受後宮禮制制約,無法時時在禦前,更要受太後管束,少不得受委屈。
再者,她待他只有憐憫,并無真心,成為妃嫔,只會讓她更為痛苦。
理智告訴他,不該讓宜錦進入這污穢的後宮,然而內心深處卻有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不斷對他道:若她入了後宮,便是生同衾死同穴,她再也不會離開。
殿中女子脊背挺直,懇請太後收回成命,沒有任何猶豫。
章太後卻沒将宜錦的反抗放在眼中,“伺候陛下的規矩,哀家自會請嬷嬷教導,你鐘靈毓秀,假以時日必然能學會。你這般推脫,莫非是已有心上人?”
蕭北冥垂眸,眼睫投下淡淡的陰影,他袖籠下的手微微緊縮。
宜錦心頭一跳,忙垂首道:“娘娘,奴婢沒有……”
章太後卻拂了拂鬓發,由瑞栀扶着起身,裝作疲憊道:“好了,這事就這樣定了,哀家到底是老了,身子骨撐不住,便先回寝殿歇息,爾等自便。”
話罷,仁壽宮的幾個宮人便随着章太後退場,途經宜錦面前時,她停下了腳步,俯視着匍匐着的女子,意味深長道:“薛家能養出你這樣的女子,往後自有光耀門楣的時候,你的好日子在後頭。”
宜錦只覺被一團迷霧籠罩,猜不到太後到底在圖謀些什麽。
上回太後娘娘私下見她,便一改之前的态度,不要求她再做任何事,只要她好好服侍蕭北冥,今日更是竭力促成蕭北冥納妃。
太後一走,笙簫又起,章琦丢了臉面,也攜着章漪提前離席,蕭北冥惡名在前,衆大臣也不敢再議論帝王的家事,殿內的氛圍倒奇異地平和起來。
宰執段桢在席下目睹了一整出鬧劇,眉頭緊蹙,他搖了搖手中羽扇,心中并不贊同陛下如此狂悖行事。
陛下一路艱辛,心中始終有郁郁不平之氣,雖在大事上不曾出錯,但行事手段卻太過,就如今日這事,其實順水推舟收下章漪,才有利于他們除去章家這個毒瘤。
而他更始終擔心,薛家三姑娘對陛下的影響太深。這人本就比常人瘋上三分,若有朝一日薛三姑娘出了事,陛下還指不定怎麽樣。
蕭北冥面色沉沉,又舉杯飲了一盞酒,道了幾句盡興之詞,便也離席,他吩咐邬喜來在宴會結束時按照往年的慣例安排賜膳,駱寶在一旁候着。
蕭北冥緩步行至宜錦身側,許是今日飲酒過多,他又沒有聽從宜錦的囑咐用那些糕點,此刻胃中也有些難受,腿部的舊疾也開始隐隐作痛。
宜錦默然随着他走出殿外,兩人一路從崇文殿行至廣德樓下,想起那日出宮前,兩人曾踏雪登上這宮中最高臺,俯瞰人間煙火。
今夜是除夕夜,按照大燕舊俗,便是民間也要守歲,州橋夜市更是□□騰無眠。
五色的煙火于空中四散開來,飄搖的火光落在他們的面龐上,站在廣德樓的雲臺上,整個燕京的車水馬龍,喧嚣歡騰盡在眼底。
蕭北冥遠眺,不敢看她的神情,“今日之事非我所願,納妃之事,即便太後不提,宗室皇親并文武大臣也會催促。或早或晚,我都需要一個可信之人在後宮。”
話罷,他又道:“你也不必拘束,只是從今往後,無論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必下跪叩首,自稱奴婢。你不想做的事,也不必勉強自己。一切都照舊。”
只除了,她會上皇家的玉碟,此生都要在宮闱中度過。這也是他卑劣的私心。
“作為回報,我會尋醫士替你阿弟治病,薛家的爵位也只會留給薛珩。知道你憂心你阿姐宜蘭,不日,待矩州境況穩定些,你姐夫陸寒宵便會回京述職,這次我會讓他久留,如此一來,你與你阿姐也可團聚。”
宜錦靜靜地看着他,眼前之人實在太過于了解她,以至于他所開出的條件,她根本無法拒絕。
她抿唇,失落道:“陛下其實一早就打算好了。奴婢的意見于陛下而言,于太後娘娘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嗎?”
蕭北冥愣住了,他袖籠下的手微微攥緊,這樣緊張的感覺,他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良久,他忽而道:“不是的。”
她的意見,于他而言,彌足重要。也因此,他才不敢去聽,不敢去問,那樣便可以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敢去想他在她心中是何分量,更不敢賭有朝一日她是否會後悔留在宮中。
宜錦靜靜注視着他,琥珀色的眼底漸漸有些濕潤,她低聲道:“奴婢想要的,從來只是大家平平安安,最好什麽波瀾都不要有。”
這些人中,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個蕭北冥。
她只希望他平安。
她知道,他想讓她平等立于人前,想予她庇佑,予她榮寵。
可聲名是君王的脊梁。她不願讓他為她彎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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