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Ch.辭舊(4)
Ch.9 辭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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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情緒,梁峙把車開到了任淺現在住的家樓下。
自從她和前夫分居後,就帶着孩子搬回了公司附近的這套房子,順便還把她媽一塊兒接了過來,同住在一塊兒,平時也方便照顧。
梁峙再次提着那堆年貨上了樓,這次應門的速度很快,是任素吟親自跑過來開的。
門一開,任素吟就拉着自己兒子不撒手,左看看右看看,來回仔細地打量了好幾遍,嘴裏還一邊嘟哝着:“小峙回來了,怎麽好像又瘦了。”
梁峙目光定格在她鬓邊的白發上,眯起眼睛輕輕笑起來,“媽,我沒變。”
早就聽見了門開的聲音,任淺端着盤子從廚房走出來,一邊往圍裙上擦着手一邊道:“媽,你讓小峙先進來再說話。”
任素吟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把梁峙堵在外面,連連往後退了幾步,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哎,好好……”
梁峙順勢進了屋,關好門,又把手裏東西放到地上。
餐廳裏,保姆張阿姨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就等他來。兩個孩子正在客廳看電視,任淺走過來喊了他們一聲,“晴晴,皓皓,把電視關了,吃飯了。”
一大一小立馬照辦,順便還屁颠屁颠地過來,使勁抱着梁峙這個舅舅的大腿不撒手。
等兩小只和任素吟都去衛生間洗手,梁峙才趁這機會,低聲朝他姐問了句:“咱媽的病怎麽樣了。”
任淺搖搖頭,清秀的臉上挂着幾分倦色。
“吃着藥呢,時好時壞吧。”
她扭頭瞟了眼任素吟離開的方向,輕聲說道,“今天看着精神倒還行。”說完就拍了拍梁峙的肩,“先換鞋,進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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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正是家人團聚的好日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梁峙兩三年沒回來,飯桌上,任素吟一直顯得小心翼翼,連夾菜都不敢動作太大。
其實梁峙也不是不願意回來,主要是因為顧忌任素吟的病。
任素吟年輕的時候是老師,脾氣不太好,和梁國槐吵架是家常便飯。夫妻生活本就不甚和睦,後來又出了曹曉梅的那一檔子事。
在她眼裏,曹曉梅是破壞他家庭,搶走她兒子的第三者。但因為她和梁國槐本身的夫妻矛盾,在不少外人看來,曹曉梅長得漂亮又會來事兒,嫁給梁國槐絕對是個賢妻良母,而她倒成了蠻不講理的潑婦。
和梁國槐打官司失敗後,任素吟丢了學校的工作,精神上也漸漸出了問題,變得有時正常,有時瘋癫。
正常的時候頭腦很清晰,還和從前沒什麽區別。
瘋癫的時候常常胡言亂語,不認得人,還總把梁峙認成是梁國槐,沖着他尖叫,掀桌子摔盤子,罵他是個負心漢。
梁峙不忍心看她這樣,索性就減少了回來的次數。
少了他,任淺就要多費許多心思和精力,這兩年離了婚還好,前些年既要照顧任素吟,還要同時兼顧家庭跟孩子,受了不少的罪。
一頓飯很快吃完,張阿姨負責收拾,其餘人全都去了客廳看春晚。
任素吟自己抱了個舊相冊,坐在最邊上安安靜靜地翻,嘴裏還時不時地念念有詞着什麽,具體聽不太清。
見她有事情忙就沒再管她,任淺坐到梁峙身邊,又開始念叨他的終身大事。
“小峙,你跟姐說實話,現在身邊到底有人沒有。”
梁峙努力保持着耐心,猶豫片刻還是搖搖頭,回道:“沒有。”
任淺半信半疑地瞪了他一眼,掏出手機開始給他看照片。“這是姐找了幾個不錯的還沒結婚的姑娘,你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梁峙有點無奈,好像自從任素吟生病,任淺就獨自撐起了家裏長輩的位置。
在外她是個女強人,一個人開公司,掙錢養家糊口,在內她像個管家,要操心所有人的大事小事,卻唯獨落下了自己。
實在拿他姐沒辦法,梁峙只能應付着看。
還沒弄清楚任淺到底給他尋摸了多少個适婚女性,任素吟卻在一旁冷不丁地發了聲。
“你是梁家人……”
眼神空洞地落在梁峙身上,任素吟的聲音有些奇怪,停頓幾秒,才茫然地看向任淺,“淺淺,家裏怎麽有梁家的人在……”
梁峙一時有些發愣,還是任淺熟悉任素吟的情況,反應得快。
“媽,你看清楚,這是小峙啊。”任淺眸子一暗,雖然無奈,但還是盡量有耐心地向任素吟解釋道,“你不是一直盼着他能回來嗎。”
“哦,小峙……”
聽了她的話,任素吟茫然瞧向梁峙,又若有所思地低頭嘀咕了兩句,“對,對,你是小峙。”
看她不再提出質疑,任淺以為她只是一時忘記了,也沒太當回事。
剛要扭頭讓梁峙繼續看照片,就聽見任素吟在一旁不冷不熱地念叨起來,口氣像是完全不記得剛剛跟她講過話似的,連梁峙過年回來了這件事也忘得一幹二淨。
“梁家人心都冷,小峙那孩子,幾年也不見回來的。”任素吟平靜說道,渾濁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你給他找什麽對象啊,可別禍害人家姑娘。”
“媽——”任淺有些急了,皺起眉嗆了她幾句,“要照你這麽說,我跟小峙都是一個爹生的,他是梁家人,我也是啊。他心冷,那我也心冷呗……”
任素吟完全沒聽出來她生了氣,只是默默低頭撫摸着那本舊相冊,安靜片刻又開始自說自話。
“淺淺還不是離婚了,人家小董對她多好,她怎麽就跟人過不下去呢。”
這話簡直戳到了任淺的痛點上,她和任素吟年輕時一樣,都是個急脾氣,當即就脫口而出道:“我和董澤銘是性格不合,和平離的婚,跟你不一樣……”
話都沒過腦子就出了口,說完又知道過了頭,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任素吟被她高了八度的聲調吓了一跳,眼睛裏紅紅的,看人時滿是閃躲和提防。
兩個孩子本來正高高興興地看春晚,聽到自己媽媽的喊聲,一時連大聲都不敢出,坐在那裏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
好好的除夕夜,被這一時的口角攪得哪哪兒都不自在,任淺輕輕嘆了口氣,轉頭對保姆說道:“張阿姨,你先把我媽弄回屋吧,看看是不是該吃藥了。”
“哎,好。”張阿姨在他家照顧了快十年,早就了解情況,很懂得看氣氛,知道這種時候該少說話多做事。
兩個孩子也趁機溜去了書房玩游戲,等任素吟被張阿姨帶回屋裏,任淺才松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淡淡說道:“你別聽媽說的,她腦袋不清楚。”
“沒事。”梁峙嗓音很穩,聽不出有什麽情緒變化。
來這之前,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任素吟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稍微好了一點,雖然犯病時還是不認得他,但至少沒尖叫着把他打走。
“人我就不見了,這幾個都挺好的,但我真沒那打算。”
沒留餘地地把他姐的手機推了回去,梁峙看了眼牆上的挂鐘,起身開始整理衣服,“挺晚了,我就先走了,你跟媽早點休息。”
任淺一聽又開始着急,騰地一下就站起來,“這大年三十的,你這麽着急走幹嘛。房間我都給你收拾出來了,住兩天再走啊。”
“還是不了。”梁峙搖頭,垂下去的眼睛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落寞,頓了頓才猶豫道,“我留這……媽總是不開心。”
任淺聽了也是一啞,拉着梁峙的手送了下來,心裏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她忽然有點後悔自己今年過年非要叫梁峙回來。
之前她是覺得,任素吟的情況有所好轉了一些,況且他弟這些年一直在外頭飄着,總不回來聚一聚也不是事。
現在可好,梁峙吃了頓團圓飯就要匆匆離開,跨年夜還要上高速趕路,這算哪門子事兒。
沒等任淺再說什麽,梁峙已經穿好外套,拿齊東西往外走。
剛準備開門又停了下來,梁峙扭頭回來,猶豫了下還是道,“這兩年,皓皓跟晴晴都大了,媽這邊也有張阿姨照顧着,你跟姐夫離了婚,現在是自由身,也該……”
他停頓了半秒,眼神正對着任淺,似有千斤重,“也該多為自己考慮一點。”
任淺眼底一黯,明顯讀懂了他的意思,沒再留他。
“好,我知道了。”她将頭發挽向耳後,安靜地點點頭,“過段時間,我再帶孩子去看你。”
***
從電梯間出來,車庫裏冷得像個冰窖。
梁峙回到車上先打着了火,趁着等怠速一點點降下來的空隙,他給自己點了支煙。
檔位旁的置物盒裏放着他的尾戒,他剛剛上樓沒戴在手上,怕任淺看着再唠叨他。
搖下車窗開始吞雲吐霧,梁峙安靜地靠在車門上,拿出手機翻了翻。微信裏大多是同事群發的新年祝福短信,沒什麽意思。
手機很快被他扔到了一邊。
看着地庫裏昏暗空曠的視野,和車窗上反射的石膏兔子倒影,莫名地,梁峙心裏又想起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其實上回關于自己和人談過戀愛的那事,梁峙跟周崇煜只講了一半。
那時候是在大學,追他的是一個器樂系的學妹。被他提了分手後,學妹因為太過傷心,得了輕度的抑郁症,一度想輕生,後來聽說轉去了國外讀書。
從對這件事的愧疚中,梁峙總結出一個道理——不要輕易應下自己做不到的事,一旦和人确認了關系,就要認真負起責任。
靠在椅背上發着呆,梁峙想,剛剛在樓上,任素吟的那番話其實也不全是亂說。
在感情這方面,他們家的人似乎都差了點天分。
梁國槐歸根結底是個負心人,中年離異,別看現在和曹曉梅相處融洽,但其實全靠有個優秀的女兒把他拴着,他真正對曹曉梅有多少感情,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任淺當初為了愛情放棄事業,全心全意地做了家庭主婦,可惜後來還是沒能敵過一些生活上的瑣碎小事,徹底把婚姻過成了牢籠。
而梁峙自己呢……
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大概是個天生冷血的人,跟誰都離得遠,沒法對人産生那種特殊的親昵情感。
他孑然一身,早已做好了單身一輩子的打算。
但命運似乎總喜歡和他開開玩笑——
最近他變了,時常會問問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給一個人幸福。
答案總是否定的。
對于愛情,梁峙好像從來都沒這個自信。
将煙頭撚滅,梁峙踩下油門,将車開出了地庫。
除夕夜的街頭并不像往日那般繁華,人們團聚和快樂都隐藏在那飛速掠後的萬家燈火裏,像是一條時空隧道,平行地路過梁峙的世界。
高速早就不像白天那麽堵,梁峙将油門踩得很深,一路暢通無阻。
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他停好車,拖着有些疲憊的身體上了樓。
門剛洩開一條小縫,他就聽見了裏面的動靜,是他平時常聽的爵士樂黑膠唱片,很清晰,不是幻聽。
打開門,裏面客廳是亮着燈的。
沙發後的空地上蹲着個人,身上只套了條背帶褲,胳膊和肩都露在外面。
只見周崇煜手裏攥着一只畫刷,踩在一堆破木板跟泥巴胚中間,一臉驚訝地扭過頭,身上臉上弄得髒兮兮的全是顏料。
“阿煜?”梁峙茫然瞧着他,一時有些意想不到,“你怎麽在。”
周崇煜撓撓頭,他本來以為梁峙今晚不會回來,所以才偷偷過來他家,想着靠做點東西打發時間。
“我哥跟小舅回老家串親戚去了,那邊的人我都不認識,不想去,他讓我自己留在家裏。”
周崇煜說着咬了咬下唇,好奇看了他一眼,問,“你沒回家過年?”
梁峙聽完啞了下,柔軟的眼神向下垂落了一瞬,又重新落回了周崇煜的身上。
這場面太陌生,但又實在讓他留戀。
“這不是回了嗎。”沉默許久,他才平淡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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