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心疼

收了房卡,男孩有絮絮叨叨地念完了客棧裏的規矩後才放了兩人離開。

韓伊人拉着宴書陌的手站在看了一會,直到晚飯開始,跳舞的才停了。

不想和一群人擠,韓伊人就拉着宴書陌的手在村子裏面轉悠,看到熟悉的景物也會停下來想一想,但是多數也沒什麽記憶。

她有些煩悶地嘆口氣,“基本上都不記得了。”

宴書陌揉了揉她的腦袋,“沒關系,你當時的年紀小。”

“我知道,”韓伊人擡眼看他,“只是有些遺憾而已,其實這個地方,我真的沒什麽好留戀的。剛才我哭也是因為一下子接受不了,其實如果可以,我真的巴不得我沒有小時候的記憶,真的太痛苦了。”

宴書陌理解韓伊人的感受,看着韓伊人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什麽也沒有問。

“走吧,該回去了,我都聽見你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捏了捏韓伊人的手說。

韓伊人點頭,最後看了一眼村子裏的場景,“宴書陌,這裏,我應該是最後一次過來了。”

宴書陌扣緊韓伊人的手,“好。”

回到客棧,天剛好完全黑了。

客棧外的燈火明亮,但裏面卻頗為昏暗,裏面坐滿了人,人聲鼎沸。

韓伊人一眼看過去,男孩正拿了杯透明液體一個桌子一個桌子說笑着。

她轉頭看着宴書陌,他正皺眉看着牆角的一桌,韓伊人看過去,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是陳曦一家三口。

韓伊人皺眉,拉着宴書陌的手,“走吧。”聲音不高不低,甚至沒有情緒起伏。

男孩正在說笑,見到兩人進來,眼睛一亮,他笑嘻嘻地問了,“怎麽才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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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書陌拉開椅子讓韓伊人坐下,看着男孩點頭,“去附近轉了轉。”

“噗!”男孩沒忍住笑,“現在這個季節,外加上天晚了,能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村子裏确實沒什麽,山上才好玩呢,運氣好的連野豬都能遇見。”

“真的?”旁邊傳來女孩子的一聲驚疑。

男孩轉過頭,笑着看她,“當然了,說起來,我前兩天剛撿了只小松鼠,要看嗎?”

女孩子匆忙點頭,男孩也不急,看了韓伊人又說:“美女,你呢?”

韓伊人皺眉,搖了搖頭。“沒興趣。”

“那好吧!”男孩聳肩,手撐着桌子跳下來,轉身進屋抱了一個灰色的小松鼠出來。

“就是這個了,它不知道在哪裏受了傷,正好被我見到,就撿了回家,不過……”男孩說着神秘兮兮地豎起食指搖了搖,“你們千萬別想着上山啊,那裏可是不安全。”

“為什麽?”最開始好奇的女孩子繼續追問。

“因為……”男孩龇牙,“因為山上有野狼。”

“呿……”

男孩的語調和表情沒有一點殺傷力,在場的并沒有幾個人相信。

似乎也料到了這個場面,男孩呵呵一笑,“以為我吓唬你們啊,是真的有,就我們家隔壁,你們跳舞的那塊地方原來住了祖孫兩個的,她們家的小孫女……就是被狼……”

男孩攤手,臉上的表情也落寞下來。

熱鬧的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過了很久,有人小聲驚呼,“天哪,你說的是真的嗎?”

男孩點點頭,“其實我當年也小,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大概聽家裏的大人說是隔壁那家的父母生了對雙胞胎姐妹,姐姐一生下來就身體不好,父母就帶着姐姐在外面治病,妹妹就養在老家和奶奶一起,祖孫兩個相依為命。”

“大概是我七歲那年,我記得那年我們這裏下了一整個夏天的雨。難得有一天天晴,大人都出來乘涼,我們孩子就在一邊玩,忘了那天玩的是什麽游戲,我只記得妹妹一直很興奮,和我們說自己爸爸媽媽快要回來了。然後從那天開始,妹妹就每天到村口等她的爸爸媽媽,可是一連等了半個月,一直都沒有等回來人。

有一天,妹妹照常在外面等,我們其他人就在一邊玩游戲。等到了天黑,陳奶奶過來接妹妹,順便把我們其他人也一起送了回家,可是沒過多久,妹妹就過來敲我們家的門,說奶奶讓她今天在我們家吃飯。

陳奶奶平時多疼一一啊,哪怕自己不吃也會單獨給一一做一份,從來沒有讓她在別人家吃過飯。我爸立刻意識到出事了,跑過去一看,奶奶已經躺在了地上,滿身的血。”

“後來呢?”人群裏有人看着男孩主動開口問。

男孩嘆了口氣,“哪還有什麽後來啊。”

韓伊人眼圈可見地紅了,雙手緊緊地攥着,整個人都在發抖。

宴書陌擰眉看着男孩,低頭拍了拍韓伊人的肩膀,“沒事了。”

韓伊人閉着眼,頭埋在宴書陌的懷裏,壓着嗓子問了一句,“那妹妹呢?”

男孩倒是意外韓伊人的開口,轉頭看了她一眼:“後來我們實在聯系不上一一在外面的父母,只能村子裏合夥幫奶奶辦了後事。我爸媽本來是打算收養一一的,結果……”

“結果怎麽了……”宴書陌抱着韓伊人的肩膀開了口。

“結果啊……”男孩嘆了口氣,“辦喪事那幾天又忙又亂,一一又生了病,陳奶奶出殡那天我媽特意哄她睡着了,可是沒想到等我們回來,她竟然不見了。村子裏的人找了好幾天,最後只在山腳找到一點碎衣服和滿地的血。後來我們聽當時看熱鬧的小孩說一一當時是跟着出殡的隊伍上了山,可是……”

人群靜了很久,忽地有人驚呼,“……被狼……”

男孩點點頭,“大概吧。”

“天哪!”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宴書陌的手卻放在了韓伊人的腰間,“一一乖!沒事啊!”

韓伊人閉着眼睛,整個人又往宴書陌身上蹭了蹭,“嗯。”

腰那裏其實已經看不出來什麽了,但是韓伊人直到現在仍能清楚地記得那頭灰狼滴着口水,龇牙看着她的樣子。

那天晚上,她醒來的時候,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她喚了幾聲奶奶,但是沒有人應。

韓伊人心裏害怕,哭着從床上爬起來,看見了舉着火把和手電筒,擡着棺木在外面走的人。

韓伊人抹了抹眼淚,一路跟在了他們身後。

只是那天的雨太大了,韓伊人怎麽也跟不上,就被遠遠甩在了後面。

後來他們越走越遠,韓伊人迷了路,不知道怎麽辦就站在原地一直哭一直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間聽見一聲嚎叫,眼前一花,一頭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的狼站在了她面前。

呲牙,口裏嗚嗚地叫着。

韓伊人吓的當場跌在了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辦就只能哭,也許是她哭的太吓人了,也許是那狼還不餓,那狼竟然沒有一開始就吃掉她,反而是在她身邊嗷嗚着轉了幾圈,不時地上前嗅着她,裸露在外的牙齒一次又一次地蹭過她的腰,留下腥臭的涎水。

天色越來越黑,山上吹鑼打鼓的聲音在寂靜的山間也越來越響,許是玩夠了,那狼慢悠悠地往後退幾步,四腿一蹬跳到她面前,張嘴就咬。

韓伊人哭的更大聲了,害怕的本能讓她閉了眼,直到她被一雙溫暖地雙手抱住,耳邊有聲音響起。

“沒事了,不要怕。”

她睜開眼,是小叔穿了黑色的雨衣,眼神溫柔地看着她。

也許是小叔當時的眼神太溫柔,韓伊人竟然忘記了哭,等到她被他抱起,脫了雨衣裹在她身上,她這才抓着他的衣服又哭了起來。

韓伊人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叔當時的樣子,他抱着她拍拍她的頭,撿起地上的手電筒說:“小寶貝,你家住哪裏,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韓伊人不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什麽了,那天的雨太大,脫了雨衣的小叔不出片刻就被大雨淋了個透徹。

他的頭發緊貼在臉上,嘴唇在薄弱的光下泛着白色。

他單手摟着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淺白色的光束照在路上,在漆黑而孤寂的雨夜裏,成了韓伊人心頭最溫暖的顏色。

那一刻,她似乎什麽也不害怕了,不知不覺間,趴在小叔身上睡着了。

後來,她拽着小叔的手,求着他收留了自己。

從寧鄉到N市,小叔這些年一路輾轉,受盡了苦楚卻也把她和韓朝養大了,甚至比很多人都要好。

想到這裏,韓伊人低着頭眨眨眼,直到眼裏的熱意散去,她才擡頭對着一直擔心地看着她的宴書陌笑了一下。

四周是熱熱鬧鬧的交談聲,獨獨角落這裏最是安靜,在一片熱鬧的場景中顯得尤為突兀。

片刻後,不知道是誰徐徐嘆了口氣,韓伊人的耳邊傳來了小聲的啜泣。

不用擡頭,韓伊人也聽出了聲音是徐瑩春。

嘲諷地閉上眼,韓伊人勾住宴書陌的手,“我累了。”

“那我們上去。”宴書陌摟着韓伊人起身。

陳曦的目光一直随着宴書陌和韓伊人,直到兩人一直消失,她才收回目光,咬着唇,眉毛死死地皺着。

自從去年的彙演過後,韓伊人就悄悄退了學,等到她傷好後,韓朝、韓伊人、宴書陌都像消失了一樣,就連大四畢業答辯,聽說韓朝也只是匆匆來了就走。

陳曦曾經嘗試過聯系韓朝,可是每一次都被擋了回來。

後來偶爾在學校見到齊繡,齊繡也是對她冷嘲熱諷,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殺人一樣。

陳曦一直不明白韓伊人對她的敵意,也一直想不通齊繡偶爾的冷嗤和嘲諷,但是又一次在寧鄉看見宴書陌,她忽地冒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

韓伊人或許就是……她的妹妹?

并且韓伊人自己知道這件事。

陳曦被自己吓到了,她伸手去端桌子上的水卻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叮”的一聲脆響,像是有什麽塵埃落定。

陳曦扶着桌子站起來,看着眼前的男孩,“剛剛上去的兩個人,她們住在哪兒?”

——

夜深了,樓下的食客早已休息,鄉下農村的夜裏很安靜,只餘下偶爾的沙沙聲,是風吹過樹葉的聲響。

宴書陌站在韓伊人身邊看她,直到韓伊人看夠了外面黑漆漆的夜,他才嘆口氣,摟過她說:“睡覺吧,很晚了。”

韓伊人歪頭看着宴書陌,笑了一下。

夜晚的風有些涼了,屋內的燈光昏黃,淺淺地映在她的臉上,打下一抹淺色的陰影。

她抿唇,唇色有些白,“其實他們猜的也不錯,我還真遇見了狼,只是那時候運氣好,它竟然沒有一開始就吃了我,反倒是讓我等來了小叔,被小叔救了。”

“所以這些年啊,我一直都特別感小叔,如果不是他,我墳頭的草都不知道……”

“胡說八道!”宴書陌皺眉打斷韓伊人的話,又覺得氣不過,堵着韓伊人咬了一口,“一一,別胡說。”

韓伊人笑,細長的手指在宴書陌的臉上戳了戳,“實話實說而已,你怎麽這麽傻!”

“不是。”宴書陌捉住韓伊人的手,“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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