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那個吻和煙花一樣短暫。

無數的火花墜落在水面上,濺起燦爛明亮的光。雪從天心的那一點落下來,紛紛揚揚又飄飄灑灑,不知不覺就落了滿頭。

呼吸很淺地落在嘴角,她感覺到男生的嘴唇很軟,那麽冰涼。她沾到一點他身上的氣味,清冽而潔淨,像是落在雲端的雪,幹淨得不可思議,仿佛不是來自人間。

借着那點兒醉意,她很輕地吻着他。他輕輕閉着眼睛,身體微微地顫抖,呼吸在這個吻裏近乎消失。他就這樣被她擁抱,這樣安靜地被她親吻。

又一束煙花炸響在頭頂上方,夜空亮了一下又暗。

趁着那個明滅的瞬間,她假裝喝醉了酒,飛快地靠在他的身上,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呼吸放得很輕很輕,裝作睡着的模樣。她要騙他一下,想知道他的反應。

男生似乎怔住了。那個在煙花的縫隙裏的吻,燦爛得仿佛一場幻覺。他抖落大衣上的雪,輕輕把衣服蓋在她的身上,又過了好久好久,才輕聲喊她:“江夏?”

她假裝沒聽見。

“江夏?”謝冉又問。

她閉着眼睛繼續裝睡。

謝冉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摘去落在她發間的雪,低頭的那一刻,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江夏......對不起。”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別喜歡我。”

她閉着眼睛保持一動不動,可是心裏猛烈地抽痛了一下。

“江夏,很抱歉......我只能陪你到這裏了。”謝冉低聲說,“有時候我在想,我沒辦法陪你一輩子,也許長大就是有一天你沒有我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你看,”他輕輕笑着說,“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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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的女孩閉着眼睛不說話。他又等了一會兒,終于相信她是真的醉倒了,用大衣小心地把她裹起來,帶她踩着雪去公交站臺坐大巴車。

搖晃颠簸的車廂裏,女孩靜靜地靠在男生的肩頭裝睡。她趁他沒注意的那一刻悄悄擡了下眼,看見他戴着耳機聽歌,支起一只手肘,偏過頭望着窗外路過的風景。

流動的光影投落在他的側臉上,他低垂着眼,裏面有好多她看不懂的情緒,那麽溫柔又那麽缱绻,一點很淡的、她讀不出來的哀傷。

公交車搖晃着到站了,他們又回到那個老屋。男生推門進去,把睡着的女孩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幫她把厚外套脫去,然後為她蓋好被子。

他坐在她身邊看了她好久好久。

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忽然很輕地開口。

“冬天太冷了,”他輕聲說,仿佛呓語般的,“也太寂寞了。”

“......我一個人沒辦法待下去了。”

他無聲地閉上眼,“也不想要你陪我一起。”

落地窗下,白襯衣的男生靠坐在牆邊,深深地垂下頭,雙手用力撐住腦袋,頭幾乎低到了肘彎。他無數次地深深呼吸,克制住所有那些難抑的情緒。

夜深時分,窗外還有煙花在炸響。

那些花火落在地面上仿佛翩跹的流螢,紛飛起來,終又歸于平靜。

-

那年冬天以後,江夏從謝冉那裏搬出去。

她和系裏的老師們聊過一次,确定選擇不保研本校,而是畢業以後直接工作。開學後不久,她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實習,每周上三天半的班,所以幹脆在上班地點附近找了個一室戶的出租屋。

謝冉和她的關系回到以前的朋友狀态,那些暧昧不清的過往仿佛被很有默契地遺忘。她搬走的那天,謝冉幫忙打電話叫了搬家公司。兩個人坐在搖搖晃晃的卡車後面,還是很自然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講着話,還像是她剛來這座城市的那些日子,他幫她搬東西到新生宿舍。

搬到新房子以後,謝冉來過幾次,幫她組裝書櫃和床架。當她一邊說着不許看女生專屬的東西、一邊把紙箱裏的超大號毛絨玩具熊抱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輕笑出聲,被她兇巴巴地瞪回去。

順利搬家的那晚,兩個人一起在屋子裏碰杯慶祝,不過喝的不是冰可樂而是冰啤酒。易拉罐冒着氣泡,輕輕地碰到一起,就好像回到好多年前的那天,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寂靜閃光的夏夜。

升大四之後,江夏過得越來越忙,和謝冉的聯系也越來越少。他們就好像那些因為時間流逝而日漸疏遠的朋友,一點一點地逐漸變得陌生。

江夏已經很少給謝冉發短信了,謝冉也幾乎不再回複消息。秋天的時候,謝冉又去了一趟北京,在那裏拿了好幾個獎,出了幾本新書。有時候江夏會在報紙上看見他拿獎和出書的消息,對于他的近況的了解,也總是從別人那裏。

只是很偶爾在深夜的時候,她會忽然想,他一定又沒有好好睡覺。

那一年夏天,江夏畢業了。她找到一份在南方的工作,拖着行李箱坐火車離開。謝冉從北京回來了,到火車站送她。

再次見面的時候,他比以前好像又成熟了一些,身上有種很特別的、年輕作家的氣質,可是還像記憶裏一樣,穿一件幹淨的白襯衫,靠在欄杆邊微微仰頭,陽光把發梢照得仿佛發光。

看見她的時候,他回過頭,笑着說:“江夏,好久不見。”

她擡起頭看他。

有一瞬間她想說,你怎麽又瘦了啊。可是她沒法說出口。

她很想再輕輕地抱一抱他,可是她沒有這麽做的理由。

謝冉接過她的行李箱,送她去火車進站口。兩個人肩并肩走在人流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終于好像慢慢找回以前熟悉的感覺。

“火車要坐二十多個小時,”男生認真叮囑,“上車了要注意手機電量,到了飯點要吃飯,熄燈了就睡覺。”

“我知道啦。”女孩小聲哼哼,“我都畢業了,又不是小孩。”

“下車的時候別忘記行李箱。”男生想了想還是沒忍住。

女孩撲哧笑出聲:“知道啦大角老師。”

熙熙攘攘的車站裏,女孩穿着淺色的棉麻布裙,踩一雙厚底白球鞋,輕快地背手走在男生身邊,說話的時候眉眼彎彎地笑,好像又回到他們最初相識的時候。

他們跟着人群走到進站口前,江夏轉身接過謝冉遞來的行李箱。夏日午後的陽光有些烈,她從帆布包裏翻出一頂舊棒球帽,抓了抓頭發往頭頂上戴。

謝冉看着這頂帽子,輕輕眨了下眼,覺得有些眼熟。江夏看他一眼,笑着解釋說:“是你的帽子啦。你還記不記得大一時候我有次扭傷腳踝,你背我回宿舍的時候給我戴了頂帽子?”

“好像記得。”謝冉試着回憶了一下,“你居然還留着啊。”

“可以送我麽?”江夏眨眨眼睛,“反正都放在我這裏那麽久了。”

“送你了。”謝冉伸出手,似乎要幫她整理一下帽子。

可是他忽然輕笑了一下,随手摘下帽子蓋在她的臉上,像個不大不小的惡作劇。

“謝冉你幹什麽!”江夏被罩在帽子底下大聲喊。

她怔了一下。面前的男生微微地傾身,隔着帽子輕輕地吻她。

車站裏人潮洶湧,遠方的列車駛過鐵軌,陽光紛紛揚揚地墜落。她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吻落下來,隔着一頂棒球帽,一個漫長而寂靜、溫柔而無聲的吻。

“江夏同學,”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很高興認識你。”

然後他松開手,把那頂帽子戴回她的頭頂,看着她輕輕笑了一下。

這時候,頭頂上方的車站的廣播聲響了:“列車已經開始檢票了,乘坐本班列車的旅客,請整理好行李物品,到檢票口檢票上車......”

“到時間了。”謝冉輕聲說。

江夏踮起腳尖,仰起臉看了他好一會兒。她幾乎想要張開雙手擁抱他,可是最後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發,然後拉起行李箱,往檢票口的方向走。

謝冉站在她的身後,安靜地看着她離開。他在川流不息的人海裏注視着她,好久好久,久到他自己都沒辦法确定時間。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那天他們沒有說再見,所以再也沒有見過。

後來她無數次地想。

要是她回了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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