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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

文/四念夕陽

2024.2.3第一版

2024.4.21第二版

天還沒亮，江蕪就醒了。

昨晚剛做了手術，一晚上沒睡好。一開始身上密密麻麻的疼，問了醫生說不用擔心，是正常現象。後半夜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眼底一片清明。

病房的窗戶緊閉，乳白色的窗簾低垂，也不知道外面有沒有風。江蕪喜歡吹風，當風吹過她的發梢，她會從心底有一種舒适的感覺。

父母為了讓她感覺好一些，把她塞進了單人病房。其實，她在哪裏都一樣，有沒有人，安不安靜。

但這畢竟是父母的好意，她沒有拒絕。從她生病開始，難受的又何止她一個人。他們家庭雖然承受得起昂貴的費用，但心理上的創傷也很難痊愈了。尤其現在她的病情一直在反複，三天兩頭就手術。

為了延續她的生命，醫生煞費苦心。她身上的這點痛，似乎也顯得無足輕重。

天徹底亮了。病房門從外面打開，醫生帶着護士照例過來檢查。

江蕪平靜地看着這一幕。

從診斷到病情到現在快一年了吧。再過一個月她就滿二十歲了，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可她還想再過一次生日，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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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蕪，今天感覺怎麽樣？”醫生溫聲詢問，他是江蕪的主治醫師，姓江，名別辭。是個富有詩意的名字。

少女正發着呆望向窗外，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繼而反應過來。但是她沒有轉頭，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江蕪鮮少有這樣不理人的時候。江別辭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

他放輕聲音：“江蕪。”

少女依然沉默不語。檢查完的護士已經出去了。江別辭盯着她的側臉，等了一會兒，便打算出去。

“江醫生。”

是江蕪的聲音。

江別辭怔了一下。

江蕪算是是他經手過的比較特殊的病人。十九歲被查過疾病，還是中晚期。于是治療刻不容緩，當即住進了醫院。那個時候，她剛剛過完十九歲生日，還在上大二，以為自己的未來無限美好。

而他呢？

從小到大被老師教授稱贊有天賦，生來就是做醫生的料。現在卻對一個少女的病束手無策。盡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強維持生命。

落差之大，他對少女懷有愧疚。沒有人知道，這個主治醫師的身份是他主動攬下來。

他第一次見她，就在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她卻獨自站在那裏，風似乎也在眷顧她，馬尾一晃一晃的。她視線的前方，是一片生機盎然。

于是，向來不在意別人的江醫生鬼使神差地詢問了她的信息，并成為了她的主治醫師。

第一次正式見面，她是笑着的，全然不像一個剛剛診斷出癌的病人。那時候，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對于自己第一次沖動的行為，沒有了懊悔。

“怎麽了？”江別辭聲音溫和。

江蕪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沒有回應。

“我還能活多久？”

她直白的話裏又帶着點隐隐的期待。縱使她自己心裏明白，沒有多久了。

江別辭冷靜下來。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你說吧，江醫生，沒關系的。”江蕪沖他安撫地笑了笑。

“長則一年半載不是問題，短則……”江別辭稍微頓了頓，“短則一兩個月。”

江蕪緩緩笑了，這是一個純真而美麗的笑容。即使帶病快一年了，她身上卻依然有屬于這個年紀的純粹。

“謝謝你，江醫生。”

她輕柔的嗓音飄散在空氣中。窗外，微黃的樹葉被吹落下來，飄在空中不見了。

江別辭還站在病床前。他看見了少女臉上淡淡的笑意，也看見少女對着窗外露出略顯羨慕又憧憬的眼神。

他的目光微頓，沒有再說什麽，帶上門出去了。

江別辭沒有打招呼，連離開都是靜悄悄的。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說些什麽。

少女心如明鏡，從她知道自己生病那一天起，就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那一天的準備。

所以她才如此坦然。

坦然到年輕的醫生心有不忍。

他也才二十來歲，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少女産生了憐惜，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江醫生出去了，病房裏又只剩下江蕪一個人。相比較孤獨，江蕪會更喜歡熱鬧一些。因為那樣，她就不用一個人面對死寂的一面。

萬籁俱寂，如同深夜怪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江蕪彎唇，她知道是誰。

“徐長白，你可以不用敲門的。”

年輕的男人走進來，便聽到這一句話。他失笑：”阿蕪，不敲門的話，你怎麽知道是我？”

江蕪淺笑，不假思索道：“你不敲門，我也知道是你。”

少女的笑容，像一抹淡淡的霞光飄過去，平淡又深刻。

徐長白輕笑，提了提手裏的粥。“餓了嗎？給你帶了粥。”

白色的蓋子打開，熱騰騰的蒸汽升天，裹着一股香味。是江蕪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來，趁熱喝。”徐長白坐下來，幫助江蕪坐起來，用枕頭墊在她的背後。然後把勺子遞給她。

江蕪接過勺子，動作慢條斯理地享用她的早餐。她喜歡兩個人的安寧，獨獨讨厭一個人的安靜。

“你吃過了嗎？”

徐長白看着少女斯文的吃相，嘴角帶着笑，“吃過了。”

“今天不用上課嗎？”平常徐長白不會這麽早來，都是囑托江醫生帶早餐過來。

徐長白正色道，“周六，今天周六。”

“是麽，我不記得了。”江蕪有些恍惚。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好像真的會忘記時間。

畢竟，每一天都在重複，記不記得又有什麽關系。

見江蕪似乎有些低落，徐長白突然湊近了些，順手幫她把散亂的頭發捋到耳後。

“沒關系，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江蕪沒有拒絕，她看見青年認真的眼眸裏，滿眼都是她，忽然眼眶酸澀。

如果她沒有生病，是不是他們的結局就不會是這樣的。

明明想要擁抱在一起，命運卻讓他們各自掙紮。

江蕪忍住哭腔，佯裝輕松地問道，“今天幾號了？”

“8號了。”徐長白已經退回安全的距離。

“挺快的。”江蕪如是感慨。

“是啊。”

徐長白望着江蕪，她低頭的時候一縷發絲滑落，然後她別在了耳後，露出臉蛋。

他不自覺嘴角上揚。只盼着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怎麽看都看不夠。

等江蕪吃飽喝足後，徐長白收拾好桌面上的殘局，用白色塑料袋裝好。“我走了阿蕪，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見。”這是江蕪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她不知道哪一天，她這樣的人還有沒有明天。

“明天見。”

徐長白笑，提着袋子出去了。

江蕪坐在病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門重新關上。輕輕一聲砰，她忽然失神。

幸好他們還沒有真正在一起。

那等她死了，徐長白也不會難過很久。

這樣就很好了，她不想讓徐長白難過。

悲傷籠罩在少女的頭上，聚成一朵烏雲。窗外是大好的晴天。她望着外面，雙目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