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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命運有時候也不得不朝着命定的方向走去。

五月中下旬,江蕪的病情惡化了。

前一刻,她還在和徐長白說說笑笑,下一刻就嚴重到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的燈亮了很久,醫生發現她的病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的病情加重,已經進入了後期。”戴着口罩的醫生一臉嚴肅。

徐長白的手緊緊攥着手心,留下一個個的月牙印。

半晌,才應了一句好。

醫生走後,徐長白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病房。江蕪從手術室轉移出來沒有多久,還沒有醒過來。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了。徐長白深深地凝望着她的面容,眼眶微澀。

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了出去。

江蕪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都動不了了。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她只能看着天花板,轉一轉腦袋。

其實沒有什麽感覺,好像沒有生病前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躺了有一會兒,江醫生就進來了。

“江蕪,別想太多。”他顯然是剛下手術臺,衣服沒換,口罩也沒摘。卻還是過來安慰她。

江蕪勉強笑了一下。嘴上還戴着氧氣罩,呼出來都是氣。

江醫生待了一會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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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蕪就這樣躺在床上,躺了一天。然後精神疲勞睡了過去。

徐長白來的時候,江蕪已經睡了。他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抽空過來。只要看到她,全身的疲憊好像都消散了。

他躺在陪床上。明明累的很,腦子裏卻忍不住想東想西。

想過去,想未來。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她重病躺在床上。

時間真快啊,也殘忍的很。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徐、長、白。”

“徐長白。”

“……”

徐長白醒來的時候天剛剛亮。江蕪還沒有睡醒。只是他不能待太久,很快離開了。

那一段日子,對于江蕪來說,是難熬的。仿佛變成一個殘疾人,生活不能自理。

過了大概一個星期,她的身體漸漸緩了過來。這時,她已經可以下床了。

時間已經進入六月份,過幾天就是江寂高考的日子。江蕪特意給他發了一段鼓勵的語音,祝他一切順利。

上一次見他是在江蕪的生日上,他們已經一個月沒見了。不過這沒什麽,又不是一輩子見不了了。

沒想到,竟一語成谶。

這天,江蕪感覺身體意外的輕盈,好像随時會飛走一般。她下了床,腳踩到實地的時候,心也跟着踏實下來。

她沒有猶豫,來到窗前。窗戶是關着的,這幾天一直這樣。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已經不能吹風了。

但江蕪現在站在窗前,耳邊仿佛聽到那窸窸窣窣的風聲。像一段優美的音符,悠悠揚揚飄進了她的心裏。

窗戶雖然緊閉,但隔音效果不怎麽樣。江蕪的目光往下看,幾個穿着病服的小孩子正在嬉笑打鬧,歡聲笑語撒了一地。旁邊幾處生機盎然,一切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江蕪微微露出笑容,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近幾天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的手覆在窗玻璃上,微涼地感覺滲入手心,她往後挪了一下,虛虛蓋着。玻璃窗映照出她的柔和的面容,像糊上了一層水,模模糊糊的。

徐長白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他看着江蕪做出孩子氣的舉動,不自覺笑了。

“阿蕪,怎麽起來了。”

江蕪轉過頭來,沖他揚唇一笑。那笑容如春風般沐人。

“徐長白,你過來好不好?”她不自覺用上了撒嬌的語氣,眉眼間都是笑意。

徐長白依言走到她身前。順着她剛才的視線看過去,外面的天氣晴好。

江蕪見他都不看她,輕笑了下。輕輕環住了他的腰身,窩在他的懷裏蹭了蹭,眼裏不見淚光。

徐長白的身體僵了一下,不是反感,只是有些意外。然後,他也輕輕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頭發。

只有抱住她的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她真的瘦了很多。寬大的病服下藏着她瘦弱的身子。

徐長白垂眸,藏着眼裏的濕意。

“怎麽了。阿蕪。”

如此不尋常的舉動,讓他的心揪了一下。前幾天一直萦繞在心頭的恐懼又冒出來頭來。

他迫切地想要證明沒有什麽,她會好起來的,不是麽。

江蕪聽着他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徐長白,我就想抱抱你。”

她直白的話讓徐長白紅了耳朵,心跳加速了幾下。

如此溫馨的氛圍,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說話。任何言語也無法複刻此刻的溫情。

“長白……”她輕聲呢喃。

外面是一片晴天,裏面缱绻暖心。

後面徐長白還是離開了。他本就是請假出來的,自然要回去趕進度。

江蕪凝望着剛剛的合上的門,突然紅了眼眶。她重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呼吸緩慢又綿長。

閉上眼,好像永遠不會睜開了。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确定沒有任何遺漏了。

只是到這個時候了,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徐長白,哪怕他們剛剛見過面。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原來已經十年了麽。

當死神逐漸降臨,江蕪才慢慢明白,在生死面前,世間一切都是浮雲。

晚上,醫生例行過來檢查,才剛剛開始,病人就心髒驟停,馬上送進了急救室。

手術室紅燈亮着。主刀的醫生以為這一次又是虛驚一場。沒想到過了很久,病人的心髒仍然沒有恢複跳動。

“滴——”

死亡時間,六月五日晚上八點零八分。此時距離那一年的高考,只有短短兩天。

她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20歲。

醫生給她蓋上了白布,從手術室裏退出來。這時,徐長白已經接到電話趕了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當他看到有人躺在上面,身上蓋着白布的時候,心猛地痛了一下,跌到了床前。他掀開那層白布,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已然失去了生機。他這才不得不相信,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明明早上還見她巧笑倩兮的模樣,到晚上她就孤零零地躺在這裏,一雙眼再也不能睜開。

徐長白面色發白,來的路上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不曾想,一別就成永別。

“家屬準備後事吧。”醫生冷漠旁觀一切。

徐長白的腦子嗡嗡作響,眼裏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耳朵鳴聲,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他倒在了地上。

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原來,人死之前是有感知的。那他們擁抱的時候,阿蕪在想什麽呢。

等徐長白意識清醒過來,他仿佛冷靜了下來,着手開始操辦着江蕪的後事。

打電話通知,以及辦理葬禮。

幾個小時後,江蕪父母先後到了醫院。男的西裝皺了些,女的眼紅了些,明顯哭過。

“我們要帶阿蕪回家。”還是男人先發制人。

徐長白的眼睛冷了下來。“我會帶走阿蕪的骨灰。她給我留了遺囑。”

遺囑是徐長白從江蕪枕頭下發現的,原來她早就做好了準備。

“我們是她父母。”

徐長白本來不想費口舌,聽到“父母”二字就火大。他挑釁道:“父母,你們有資格嗎?”

“應酬占據了你們大半生活,平常都是阿蕪自己照顧自己,還要照顧阿寂!”

“你們扪心自問,阿蕪住院你們來看了多少次,難道不是每次都用錢打發了事?”徐長白的眼裏滿是譏诮。

無法反駁的話語裏,全是事實。男人垂下了頭,女人紅着眼眶不說話。

徐長白看也不看他們。“阿蕪的骨灰我會帶走,葬禮當天我會通知你們。”

到了夜晚,回到住所,徐長白疲憊地躺在床上,身上還穿着西裝,手卻提不起力來。

窗外一片黑,屋裏亮着燈。

大概只有在夜裏才會想起她吧。明明很累仍然不想睡,一閉上眼腦子裏就全是她的畫面。睡着了便整夜整夜地夢見她,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以及最後的那一個擁抱。

她乖巧地窩在他的懷裏,輕聲喚他“長白”。

他聽見了。

現在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叫他長白,也是最後一次。

此後,再也沒有以後。

她的生命走到了終點。

而這一切,只有在白天忙起來的時候,才不會想起,才能喘口氣。

天黑了,難過才慢慢浮出來,心髒像破了口子,呼哧呼哧地吹進風來。

回憶是否是一把刀,從前那麽甜蜜,現在那麽悲傷。

六月七日當天,早上的陽光并不熱烈,淩雲五中意氣風發的少男少女們走進了考場。

他們或緊張或興奮,三天的時間,只為了心中所想。

江寂是其中看上去鎮定自若的學生,也是最孤單的。他的身邊沒有父母親人,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

他心中最惦記的人不是父母,而是還在住院的姐姐。

他期待着,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姐姐臉上綻放的笑容。

當最後一天的鈴聲響起,江寂随着人流走出了校園。他回頭看了一眼待了三年的母校,只一眼,便離開了。

回到家裏,他的心情依然興奮。卻接到了此生最悲痛的電話。

“阿寂,你姐姐走了。”徐長白的嗓音沙啞,聲音卻清晰地傳進了江寂的耳朵裏。

“啪”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一瞬間,淚如雨下。

江寂卻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趕去了車站,坐了最近的一班車去了平城。

一個月前,他還來過這裏,那個時候,他剛剛得知姐姐住院的消息。他們一定瞞的很辛苦吧,整整一年,他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們瞞着。他不怪姐姐,卻對他們沒什麽好臉色。

現在,他又來了,面無表情,只有破爛的心慢慢流出名為悲傷的淚水。

徐長白是在醫院等江寂的,他知道江寂一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江寂來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趕來了。他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打在了徐長白的臉上。

他怒氣沖沖:“這就是你說的好好照顧她!?”

徐長白沒有躲,他知道十八歲憤怒的少年是怎樣的沖動。

江寂只打了一拳。之後徐長白帶他去了殡儀館。後天就是江蕪的葬禮,一切已經準備好了。

當江寂看到躺在棺材裏的江蕪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

她靜靜地躺在棺材裏,整理好了儀容,好像還在人世一樣,只是睡着了。

她還會醒來,寵溺地摸摸他的頭發,喚一聲:“阿寂。”

“姐!”江寂的聲音哽咽。

他的心裏下了一場雨。

葬禮當天,下了一場下雨,淅淅瀝瀝的。仿佛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濕度。

來往的人不多,皆一身黑衣,神情肅穆。

靈臺正中,挂着江蕪的肖像,還是學生時代的她,穿一身校服,笑容燦爛。

徐長白和江寂站在兩旁,同樣是黑衣。江蕪的父母也來了,什麽話也沒說。看到江寂的時候,對方的眼裏只有冷漠。

雨勢不見變大,下午的時候,江蕪送去了火葬場,燒了五個小時,得到一盒小小的骨灰。

“骨灰我拿走了,阿蕪的願望是海葬。”

海葬。

生前不能自由,死後也要游歷大江南北。

徐長白看着江寂不說話的樣子,拿出了一張銀行卡。“這是阿蕪留給你的,好好上大學。”

徐長白想拍拍他的肩,猶豫了一下,沒有動作。

“阿蕪的墓地我已經買好了,地址會發給你。你有空就去看看她。”

江寂也不吭聲,接過了銀行卡。這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之後的多少年,江寂逐漸長大,也慢慢明白無言背後的真情。

徐長白回了自己家裏。他把江蕪在醫院留下的東西都送到了這裏。他坐在沙發上,桌上放了一臺舊手機。是江蕪留下的。他知道密碼。

打開了手機,徐長白的手指點開了錄音。滿滿當當的條條框框。他知道阿蕪有錄音的習慣。

徐長白收拾了阿蕪的遺物,有她的遺囑,也有她留給阿寂的卡,唯獨漏了他。

他當然不相信阿蕪什麽都沒有給他留下。答案就在這臺手機裏。

徐長白點開了“再見”的錄音,位于最上方,時間是6月4日。

六十秒的語音,開頭是熟悉的聲音。

“喂,我是江蕪。”

徐長白呼吸一滞。他把音量調到最大,接着放在耳邊。令他失望的是,除了一開始的這一句話,剩下長達五十多秒的語音裏只能聽見呼嘯的風聲和細微的呼吸聲。

徐長白眼裏的光一點一點地滅了。

“嘭——”

手機掉在地上。

這時,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只有短短七個字,卻被徐長白記住了一輩子。

她說:“我喜歡你,徐長白。”

徐長白終于忍不住,壓抑着哭聲,像一頭孤獨的小獸一樣嗚咽出聲。

這就是江蕪最後留給徐長白的。

一句告白。

一開始就安排好的命運在這一刻靈驗。

花開兩朵,陰陽相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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