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鎮記憶

小鎮記憶

轉眼就到了新年，小星打算回老家看看。她從小跟着爺爺奶奶長大，記憶中從來沒有父母的身影。從她懂事起，就一直是爺爺奶奶在照顧她。奶奶說她的父母是因車禍去世的，什麽也沒有給她留下，只有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和一條項鏈，就是上次她拼命要拿回來的那條。照片裏爸爸身穿咖色毛衣，眉眼溫和，一直微笑着；媽媽帶着金絲框眼睛，臉有點圓圓的，很親切。小的時候，小星經常對着這張照片發呆，一直看着照片上兩張陌生又親切的臉，她始終不知道有父母是什麽樣的感覺。時間久了，她就不這樣做了，因為不管她做什麽、說什麽，鬧騰還是安靜，照片上的人都紋絲不動，一丁點兒都不會改變。漸漸的她懂了死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不再對他們抱有任何期望。她終于接受了一個事實：這輩子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雖說小星對父母沒有任何印象，也沒有什麽感情，可是很奇怪，她總是做夢夢到一家三口在海邊玩耍的場景。夢中父母都很溫柔愛笑，特別疼愛她，給她買玩具、教她游泳、和她一起堆城堡，總是玩到傍晚才回家。夢裏的夕陽也很美，晚霞總是五彩缤紛，他們一家三口總是在這時候依依不舍的離開沙灘。

她知道這些不是真的。可是就當做上天對自己的補償又未嘗不可呢？雖然未曾謀面，但是如果父母沒有離世的話，一定也會是這樣的情境吧。所以，她依然對父母有深深的眷戀之情。

然而這些，她從未對爺爺奶奶說過。爺爺奶奶一直生活在北方的一個小鎮。他們小時候家裏都窮，上不起學，所以沒什麽文化。老兩口經營着一家早餐鋪，生活也比較清苦。但他們還是給了孫女無微不至的照料，就這一點來說小星是幸運的，她自己也常常這樣想。

汽車緩緩到站，小星下了車，看到爺爺奶奶已經來接她了。她又坐上了爺爺的三輪車，車上安裝了一個自制的遮雨篷。這臺小車也陪伴自己從小到大，替自己遮擋了很多風雨，小星對它還是非常有感情的。

街上還是挺熱鬧的，跟兒時記憶中的小鎮一樣。一路上看到人們已經開始張燈結彩了，街上的小孩也多了，都在嬉戲打鬧。街邊有很多小攤販，賣糖葫蘆的、寫對聯的、賣年貨的…一切都是那麽親切熟悉。比起大都市，還是小鎮更熱鬧、更有年味。到了家，爺爺已經把暖氣燒的很熱了，屋裏暖烘烘的，很舒服。剛落腳，爺爺奶奶又去給小星準備好吃的。回到久違的家裏，小星只覺得好安心，好安逸，身體暖暖的，心裏滿滿的。她換好衣服就躺到床上睡着了，一直睡到晚上奶奶來叫她吃飯才醒。

第二天爺爺奶奶早早就去早餐鋪了。小星起床後也去了，她想吃奶奶做的馄饨了。小鎮有一條飲食街，早上的時候會有很多人過來擺地攤兒賣菜，尤其這幾天快過年了，更熱鬧。人們買完菜還可以在這兒找一家合心意的小店吃個早餐。爺爺奶奶的馄饨鋪就在這條街的街尾拐角處，最後一家，小星剛轉過街角就看到了它。小店還是老樣子，有點破舊、過時，剛粉飾的油漆也改變不了這種本質。它很像一位滄桑的老人，經歷過世事沉浮卻依舊想融入新時代，有點笨拙、心酸，可也讓人尊敬、佩服，因為滄海桑田都不會改變它永遠向上的生命本質。小星知道小店就是會永遠屹立在那裏，等待着她的到來，這種感覺叫人感動、安心！

今天的陽光很好，小星吃完飯就到街上去閑逛了。她身穿過膝的羽絨服，圍着針織的圍巾、戴着同款的帽子，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只漏出眼睛，就算是熟人，也不一定能認出是她。很好，這就是她要達到的效果。她向來不喜歡什麽人情世故，記憶中的人情往來也并沒有給她留下多好的感受。她只想這樣慢慢走走四處看看，重新感受一下家鄉過年的氛圍，回想一下過往的美好記憶，這樣她就很滿足了。

鎮中心的小廣場旁邊就是自己的母校，也是當地最有名的高中。現在學校放假，已經沒有學生上課了，所以校門禁閉。小星只在大門前看了看就離開了。前面不遠處有一個文具店，是她上學時常來的地方。在那個年代，網絡還沒有那麽發達，小鎮還處于比較淳樸的發展階段，能接觸到的新鮮事物有限，所以一個小小的文具店就可以滿足大多數學生對于世界的好奇心。它裏面有所有學生們想要的東西，可以滿足他們的任何幻想，各科補習資料、各式各樣的文具、流行明星的海報、漫畫書之類的，總之應有盡有，就像一個小小的天堂。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特別喜歡一套漫畫書，癡迷于書裏的世界和人物，每天放學後都跑到這裏來看。可是當時家裏經濟條件并沒有那麽充實，她也不好意思向爺爺奶奶開口，所以遲遲沒有把那套書買下來。但是她發誓無論如何都要攢錢把它們買下來，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麽強烈的渴望一樣東西。

等到她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歡天喜地地跑去買那套漫畫書時，卻發現書又漲價了。她失望無助的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着那一沓皺巴的錢不知所措。這時候，耳邊傳來一個溫和堅定的聲音：“你也想買這套書啊？”她轉過頭一看，是同班一個男生，因為那時他們剛上高中，彼此都不熟悉，小星只知道他叫許毓林。許毓林微笑看着她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想買的，不過我錢不夠，要不咱倆湊錢一起買吧？”後來，他們真這麽做了，還因此熟悉起來成了不錯的朋友。只是上大學後就沒怎麽聯系過了，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小星邊走邊回憶高中時期的事情。那時候每天就是上課、和同學一起嬉鬧，當然還有青春期的多愁善感，現在想來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天真無憂。女孩子們天天湊在一起就是叽叽喳喳的聊天，讨論的話題多半是學習、偶像明星、暗戀的人、心儀的小飾品之類的，特別活潑可愛；男孩子們則更喜歡動起來，打打籃球、胡鬧搞怪、捉弄人、逃課去網吧之類的，感覺他們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現在想起來每張臉都是青澀的、充滿朝氣的，每天都那麽簡單的活着，青春真好！當然還有一起同甘共苦的日子。尤其是高三的時候，學校突然規定要上早晚課，就連暑假也要去學校補習。同學們都一邊罵罵咧咧地抱怨着，一邊又乖乖去上課！那時候所有人都還沒有走出過這個小鎮，對外面的世界和未來的人生還抱有無限的美好期待，沒有人會想到以後的人生會是現在這種模樣！

想到這些，小星不禁咧起嘴角，那應該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沒有人責怪她的獨善其身和沉默寡言，沒有人覺得她是異類，她幾乎是被身邊的朋友完全接納的。這也是她一直眷戀這座小鎮的原因之一。

“小星？”一個有點疑惑的女聲傳來。小星四處看去，竟然是汪曼！她一點兒也沒變！

“汪曼！”

“真的是你啊！太好了！好久都沒見過你了，真是一點兒都沒變！”汪曼趕忙上前來，看得出來她真的很開心。

小星也是，汪曼是她在高中時特別好的一個朋友。她倆已經有四、五年沒見了，沒想到今天會碰到。她們都很激動，但顯然小星更淡定一些，畢竟她已經習慣了冷冷的應對他人。可汪曼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知道小星的脾氣，而且從剛才的那聲“汪曼”中她可以聽出小星也是很開心的。她興奮地抱着小星轉圈圈，還拉着她到一間咖啡店坐了下來，好好敘舊了一番。高中畢業後汪曼去了另一座城市上大學，後來就留在那邊工作。但是最近工作的不怎麽開心，于是就辭職了，打算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小星很羨慕汪曼，她的性格總是直來直去的，從不委屈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對朋友也很真誠爽快，這也是小星最喜歡她的地方。

“這麽說你現在是明星了！”

“我只是兼職打工的。”

“真是不可思議！其實上學的時候你就挺漂亮的，只是不愛打扮自己，為人也很低調，所以好像沒什麽人這麽覺得。這一點倒是沒什麽可說的。可你這脾氣～哈哈，我看一點兒沒變嘛！跟娛樂圈好像不沾邊兒吧！”汪曼越說越激動，“我都能想象到那幅畫面，人家叫你笑一個，你對人家翻白眼的樣子～”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大笑了出來。

小星現在就特別想給她一個白眼。但是顧及到她剛才說的話，就忍住了，只朝她撇撇嘴表示抗議。總不能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只會翻白眼吧。她自認為工作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沒想到在朋友心裏她就是這種德行！

“你快打住，別笑死了。”

“哈哈，哎呀，真是！我控制一下自己！”  這麽多年了，還是只有在汪曼面前，雲小星才覺得自己是可以這樣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