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來自異星

他來自異星

第二天一早,樂潺在鏡湖酒店的早餐廳見到了一抹熟悉的戴着兜帽的身影。

餐廳裏早已圍聚了不少賽艇選手,大家愉快地聊着天。

褚辛像是等人下課的男高生一般倚着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和周圍的人群之間似乎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陽光穿透雲霧照射進來,灑在了他幾乎透明的發梢上,也照亮了他胸前挂着的那枚菱形吊墜。

褚辛正在翻看便攜終端聊天內容,絲毫沒有注意到端着盤子接近他的樂潺。

“你在看什麽?”

“你終于來了。”

褚辛擡起頭來,十分自來熟地從樂潺的盤子裏拿走了一片面包,三兩口将它解決了,看起來餓壞了。

樂潺注意到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顯然是疏于打理,眼角有些紅血絲,好像一只和人打架打輸了的落魄公狗。

“昨晚睡得好嗎?”

“路過的車子太吵了,還有不知好歹的飙車族,感覺很糟糕。”

褚辛皺着眉,撇了一下嘴,又從盤子裏拿走了巧克力甜甜圈。

天橋底下麽……

樂潺咧了一下嘴,幹脆将一整盤食物都施舍給了這個無家可歸的倒黴蛋。

“你呢?沒有人來找你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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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什麽異常。”

樂潺不明白褚辛為何突然這樣問,接着忽然想起來,本該來找事的馬克昨晚沒有出現。

大概是因為他一直待在房間裏,沒有去湖邊。

事件的走向發生了改變,那枚橄榄球沒有扔到馬克那張不可一世的臭臉上,實在是遺憾。

“能讓我洗個澡嗎?”褚辛得寸進尺地問道。

樂潺拿他沒辦法,只好從口袋裏摸出了房卡。

他有點兒輕微潔癖,現在這副模樣的褚辛讓他橫豎看不順眼。

二人回到客房,樂潺從衣櫃裏翻出了自己的浴衣,又拿了一件幹淨T恤,放在了浴室門口的置物架上。

“這個花灑我不會用,怎麽調節溫度?”褚辛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來。

樂潺站在門口喊道:“摁那個亮着的藍色按鈕!”

“有很多亮着的藍色按鈕!”褚辛大聲回答道,“你自己進來看!”

樂潺抓了抓頭發,一鼓作氣推開了浴室的門,與“坦誠相見”的褚辛親切對視。

他覺得他和褚辛之間一定有某一方腦子壞了。

褚辛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轉過了身去,嘩嘩的水聲蓋過了他的笑聲。

樂潺摁下藍色按鈕,又替他調了一下出水溫度,目光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脊背上停留。

順着那潔白而光滑的“山脊”望去,山的兩側布滿了令人感到震撼的“溝壑”,這些交錯複雜的傷痕一直延伸到筆直修長的小腿,看起來都是舊傷。

浴室裏水汽氤氲開來,迷霧遮掩了山脊下方的風景,顯得若隐若現。

樂潺的腦袋開始充血,他把這一切歸咎于浴室裏的空氣太悶熱。

“我先出去了,有問題再叫我。”

他像是逃難一般溜走了。

床上的便攜終端發出了震動,有人給褚辛發了一條語音消息,準确來說,那條消息是發給艾林的。

樂潺抱着好奇心瞧了一眼,見到了熟悉的名字,西園寺秋野。

他默默地将視線移到了一旁褚辛脫下來的衣物上,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衣物口袋。

沒有槍,也沒有其他利器,樂潺不由得松了口氣。

回想起褚辛先前一言不合便把槍對準自己腦袋的驚悚舉動,他依舊感到心有餘悸。

浴室裏的水聲停下了。

褚辛穿着過于肥大寬松的浴衣走了出來,頭上蓋着浴巾,坐到床沿上,随手拿起放在床頭的一瓶牛奶,打開來喝了一口。

他皺了皺眉,看了眼瓶身上的标簽,已經過期兩天。

他并未說什麽,撈起床上的便攜終端點開了語音消息。

“再不去接伽羅她就要發脾氣了!你不能這麽怠慢她!聽見了沒有艾爾夫!”

西園寺秋野的聲音穿透便攜終端屏幕,聽起來充滿了愠怒。

褚辛掏了掏耳朵,随手将便攜終端丢到了床上。

“這邊的世界太複雜,又充滿危險……”他啞着聲感慨道。

樂潺對此表示不理解。

褚辛十分随意地指了指窗外,“外面天上飛的無人機……到處都是,還有不會看路的自動駕駛電車。”

樂潺被他的話逗樂了,“你是遠古遺跡裏蹦出來的石頭嗎?”

“說不準呢?我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褚辛摸着脖頸,整張臉都埋在了浴巾下方。

他腦袋裏的記憶像泡了水的作業本,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倒是有點模糊的印象,近期的事反而記不清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樂潺,就有種被陽光照耀的舒爽感覺。

他想弄明白自己是誰,但更想知道樂潺為什麽會給他帶來這樣的感覺。

被丢在床上的便攜終端再一次震動起來,是聯邦銀行發來的短信。

樂潺一看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由于密碼輸入錯誤過于頻繁,賬戶被鎖定一個小時。

現在,一個小時過去了。

褚辛又打開了銀行賬戶,嘗試輸入密碼。

“這家夥用的還是最原始的6位數字密碼,實在是怪胎,我猜不出來。”

樂潺自然無法解決褚辛的煩惱,何況他的良心和道德不允許他竊取他人錢財,即便幹這件事的不是他。

但這意味着褚辛将繼續睡天橋底,吃不上飯、洗不了澡,變成髒兮兮的流浪狗……

他看不得艾林那張好看的臉被這樣埋汰,除非他願意接濟褚辛,可他是個連自己都養不起的窮光蛋。

“你打算什麽時候把這具身體還給亞伯學長?”

樂潺未經多想便問出了這個問題。

褚辛擡眼看向他,灰藍色的眼睛裏透着無瑕的光。

他嘆了口氣,“你還沒明白嗎……”

明白什麽?

樂潺想要發問,但褚辛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怔怔地望着褚辛,見他從衛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枚藥罐,便立馬倒了杯熱水遞了過去。

“一天兩次,每次兩片,這上面甚至沒有寫具體功效,倒是有一長串的禁忌事項。”褚辛盯着藥罐上的說明書道。

樂潺湊上去瞧了一眼,上面寫滿了像是蚯蚓般扭曲的陌生文字。

“你居然看得懂帝國文字?”他相當震驚。

“這是群星帝國的文字嗎?”褚辛反問道。

樂潺十分篤定地點了點頭,雖然他無法讀懂,但不會認錯。

盡管藍星已經完全切斷了和群星帝國的交流,但偶爾還是能夠從新聞節目裏見到一些帝國相關的消息。

褚辛恍惚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迷惘。

這不是他所熟知的故鄉文字,盡管看起來極為相似,理解起來也并無困難,但創造這種文字的帝國依然不是他的故鄉。

不過,帝國和故鄉也許存在某種聯系,能夠讓他找到回家的路。

“我們去看看褚唯吧。”他服下藥片,換上了衛衣,又低聲道,“雖然……我希望你能夠做好心理準備。”

樂潺頓時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他對旁人的語氣和神情變化總是異常的敏感。

在和李梓蘭請過假之後,他和褚辛一道出發前往醫院。

“我們不坐地鐵嗎?”

“老實說,我現在對地鐵還有陰影,可能這輩子不會再坐地鐵了。”樂潺縮了一下脖子,裹緊了防曬服,“萬一又碰上倒黴的事怎麽辦?”

褚辛停下腳步,望着大街上的車流,“嗯……那要不要試試無人駕駛的電車?”

他看起來躍躍欲試,像第一次來到大型游樂場春游的小學生,對一切都充滿了蓬勃的好奇心。

然而樂潺偏偏對無人載具毫無興趣。

“我們坐不起這種昂貴的載具。”

褚辛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悟,“這樣啊……原來一百聯幣的打車費很貴嗎?可是吃一頓最便宜的快餐要三百多聯幣啊?”

“異鄉人不要問太多。”

樂潺拉着褚辛進入停放公共自行車的區域,拍了拍自行車座椅。

“我是挺喜歡這種綠色又低碳的出行方式的。”褚辛立馬改變了态度。

樂潺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把“沒錢打車”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藍星從來不缺綠色,也不缺資源,是一顆相當理想的宜居星球。

這是群星帝國那種人造衛星群不能比的優勢,也是藍星被帝國觊觎的直接原因。

至少,課本上是這麽說的。

拜地鐵站裏那場襲擊所賜,醫院裏忙得不可開交。

靠着四處打聽,樂潺得到了褚唯的消息,但卻被告知禁止探視。

他有些失落,而不遠處的褚辛卻毫無自覺性地把注意力放到了走廊上來回巡視的安檢機器人身上。

就在褚辛躍躍欲試,打算上手的那一刻,樂潺終于忍不住制止了他。

“別亂碰,這是公安正式職員,你這算是襲警。”

“褚唯怎麽樣了?”

“還沒有脫離危險。”樂潺倚靠在欄杆上,雙目放空,“原因不明的腦部損傷,有可能是未知病毒感染,在還沒有查明感染源之前,必須待在特殊病房裏。”

褚辛沒有接話。

“地鐵站裏那個人沒準也是意識之海派來的……帝國總是喜歡在暗地裏使手段。”

褚辛還是沒有接話。

樂潺看向他,覺得他的沉默讓人陌生。

“你是群星帝國的人嗎?”他謹慎地問道。

褚辛一臉無辜地扭過頭來,眼角掠過一絲陰郁,“如果我是帝國的人,會讓你感到厭惡嗎?”

樂潺有些尴尬,咧嘴笑了一下,覺得自己過于唐突冒昧。

他喜歡內省的毛病又犯了,懷疑是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

“好吧,其實我來自地……”

“好了好了,別在這裏大聲說出來,大家還沒那麽快接受曾經的敵人。”樂潺一臉誠懇地望着褚辛,“不管你是誰,來自哪裏,褚辛就是褚辛,我不會讨厭你的。”

褚辛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一時間好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似乎有些動容。

樂潺又道:“我剛才只是突然想到,你能看得懂帝國文字,又隸屬于意識之海組織……”

“意識之海?”褚辛的眼神裏浮起了震驚。

樂潺更加感到迷惑了,褚辛似乎連這個組織的存在都忘了。

“我在艾林的便攜終端聊天記錄裏看到過這個詞。”褚辛道,“他提到了什麽潛入第九中樞、尋找預言之書、抵達意識之海之類的,似乎和塞壬的計劃有關。”

樂潺頓時皺起了眉頭,心裏像是被壓上了一塊石頭。

他想起了艾林和他初次相遇時所說的那些話。

“先不說這個,我能感覺到,褚唯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褚辛皺着眉頭,遠遠地望着褚唯所在的特殊病房。

那裏是安靜得可怕的無人區,死神仿佛正在門口徘徊着。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産生這樣一種奇異的感覺,褚唯的生命正在被一點一點地抽走,現在躺在那裏的幾乎就是一具空殼。

是了,空殼……就像現在他所占據的這副身體。

在地鐵站,他嘗試過連接褚唯的意識,但卻是徒勞無功。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

長久的沉默中,樂潺忽然開口打破了平靜。

“我做過一個夢,夢見我和你一起去參加追悼會。先前我的預知夢大多都實現了,這是沒有實現的一個夢。”

現在,樂潺大致猜到了那是誰的追悼會。

褚辛再度陷入沉默,氣氛頓時變得異常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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