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人物的邀請

大人物的邀請

就在這之後的第二天，樂潺得知了褚唯死亡的噩耗。

他并沒有感到太意外，就像那個預知夢裏所發生的，他和褚辛去參加了褚唯的追悼會。

究竟是聽從了本心，還是遵循了命運的安排，樂潺有些分不清了。

那些只存在于他腦海中的記憶，仿佛也在逐漸褪色。

墓園裏，褚辛的便攜終端震動聲不斷，引起了送別儀式上旁人的側目。

“西園寺秋野催我去接一個叫伽羅的人。”褚辛皺着眉頭，有些厭煩，“伽羅，聽起來像女孩的名字，一定是塞壬的重要人物。”

“告訴西園寺，你會去接她的。”樂潺道。

倘若再不回複消息，一定會引起西園寺秋野的懷疑，眼下不應該打草驚蛇。

也許該制定一個周密計劃，把西園寺秋野引出來，然後阻止塞壬破壞和平儀式。

牧師正在褚唯的墓碑前念悼詞，樂潺和褚辛在後排交換起了各自的意見，二人各執一詞。

“我沒法模仿艾林！他是謙遜有禮的心理醫生，我就是個石頭裏蹦出來的！”

“你還在生我的氣？”樂潺發現褚辛意外地有些記仇。

“誰要突然變成犯罪團夥頭目啊！”

“可你本來就是意識之海的人！敵國來的獵人！”

這個身份又好到哪裏去啊？樂潺完全不了解褚辛的顧慮和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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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人。”褚辛一臉誠懇地看着樂潺。

樂潺大為震撼，自己什麽時候養了條狗？

他與褚辛四目相對，忽然意識到他極有可能會厚着臉皮發出“汪”的一聲，立馬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嘴。

墓園裏的禱告聲戛然而止，牧師緩緩放下手裏的經文，一臉嫌棄地注視着後排打鬧的二人。

樂潺滿臉羞愧，起身表示歉意，逃也似地迅速離開了告別儀式現場。

褚辛終于還是妥協了。

他騙了樂潺，其實要模仿艾林一點兒都不難，他有充分的自信，可以做到就像呼吸一樣簡單而自然。

根據西園寺秋野的指示，明天上午九點，他得前往A區維多利亞街區九號公館，在接到伽羅以後把她送往白帆碼頭。

西園寺秋野本人極有可能就在碼頭，那裏也許就是塞壬的據點。

這是他利用艾林的身份和西園寺秋野溝通後得到的重要情報。

“明天恕我不能奉陪了。”

A區鏡湖酒店內，樂潺打開筆記本電腦，向褚辛展示了一大堆等待處理的工作。

他身兼秘書、財務，以及攝影師、通訊員等多個職位，幾乎就是E區賽艇隊的随行保姆。

褚辛認真思索了一番，問道：“就沒有那種可以一鍵排表的智能指令嗎？”

樂潺識趣地擺了擺手，“你是想說智能管家？那玩意兒我壓根付不起會員費。”

褚辛打了個響指，從他手裏拿走了筆記本電腦，用一套公式安排好了所有參賽選手為期一周的訓練計劃和用餐時間。

這整個過程僅僅花費了不到五分鐘，當事人臉上帶着掩蓋不住的得意神情。

樂潺的下巴差點掉地上。自從智能管家問世，人們早就把這些技能抛到腦後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從古至今，不論科技如何飛速發展，人類的智慧都是相通的。”褚辛故作正經，“如果給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一定的學習空間，他也會做一些簡單的函數報表之類的。”

“石頭裏怎麽會蹦出來猴子？帝國猴子嗎？”樂潺一臉不解，末了突然反應過來，“你在內涵我？”

褚辛發出了一聲喟嘆，又覺得樂潺現在的模樣莫名好笑。

“你還知道些什麽奇觀？說來聽聽，我很好奇。”樂潺興致盎然地盤問道。

“月亮上有只兔子。”褚辛随口應道。

“月亮是什麽？”

“……”

月亮是什麽？常人不應該問為什麽兔子會在月亮上嗎？

褚辛環抱起雙臂，這問題他實在答不上來，就好像有人問他一加一為什麽等于二。

月亮它本來就在那裏，沒有人會思考月亮為什麽是月亮。

等等……

藍星的夜晚……沒有月亮！

是啊，沒有月亮……迷路的星星又該去往何方？

窗外飛過的烏鴉将褚辛游離的意識喚了回來。

他摸了摸下颌，發出了一聲飽含辛酸與遺憾的輕笑。

“我知道了！”樂潺像是忽然領悟到了什麽，用力晃了晃褚辛的肩膀，“是異世界科幻小說的設定吧？”

“我們得制定一下明天的計劃。”褚辛站起身來，替樂潺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嘴角勾起弧度，“不過，現在還是吃飯比較要緊，我餓了。”

樂潺朝他撇了下嘴。

一點都不難看出，褚辛對他隐瞞了一些事，他的試探失敗了。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裝潢典雅的餐廳內燈光交錯，食物的香氣四溢開來。

服務員将剛烤好的火雞腿擺放到了自助區最顯眼的位置，立刻迎來許多食客的争搶。

褚辛撐着下颌坐在窗邊，手裏抛轉着白色藥罐，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視線随着樂潺的背影移動。

“不知道你愛吃什麽，這些夠嗎？”樂潺回到座位，将餐盤遞給褚辛。

“怎樣都可以，我不挑食，餓死了。”褚辛舉起刀叉，注視着樂潺那邊的餐盤，“你就吃這些嗎？你的食量太小了吧？”

“拜托，你知道這頓飯花了我多少聯幣嗎？”

“我會補償你的。”

樂潺忍不住嗤笑出聲，“用什麽補償？”

沒有物質作為基礎，任何承諾都是一盤散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道理。

不過，褚辛說這話的表情看起來倒好像是要帶他去搶劫銀行的樣子，顯得認真又可愛。

褚辛打了個響指，叫來了餐廳的服務生。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麽服務？”

“來一瓶82年的拉菲，賬單寄到維多利亞9號公館。”

“82年的……拉菲？”服務員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把你們這裏最好的酒送上來。”褚辛用極具涵養的音調說出了無比張狂的話語。

服務員立刻領會其義，微笑着離開了。

樂潺感到坐立不安，他開始揣測褚辛的意圖，并做好了一旦被餐廳認定為“吃霸王餐”就立刻起身跑路的準備。

褚辛忽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吊飾，那枚菱形晶體此刻正散發着微光。

“我的天……這不是艾林·亞伯學長嗎？”

男子的聲音裏帶着驚訝，樂潺朝他看去，恰好與他對上視線。

說話的是郭晖，身後還跟着表情同樣無比詫異的馬克。

褚辛看了馬克一眼，顯露出一瞬間的遲疑，接着立馬調整好了表情。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不緊不慢地說:“是你啊……”

“是呀！沒想到亞伯學長還記得我！先前您來我們飛行學院開講座的時候，我還和您聊過天呢。”郭晖燦笑着道。

褚辛笑了一下，視線從馬克身上移開，起身與郭晖握手。

他又側過頭看向馬克，略一點頭，同樣報以客氣的微笑。

只是那笑意在樂潺看來，似乎多了一絲寒意和挑釁。

“亞伯學長居然認識我們的樂助理啊？”郭晖說着向樂潺招了招手。

“是啊，我們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了。”褚辛扭頭看向樂潺，挑了下眉，“樂潺，是吧？”

“啊……是、是啊……”

樂潺看不懂褚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總是有一種直覺，褚辛和別人交際的時候，喜歡帶上“面具”，和面對他的那種感覺不一樣。

但他現在十分樂意看到馬克那一副像是吃了蒼蠅的表情。

一名服務員推着餐車走了過來，将一支包裝精致的葡萄酒遞到了褚辛面前。

“亞伯先生，不好意思，請原諒我的手下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您來，這是您要的酒。”

樂潺注意到，這名服務員的裝束和先前那名服務員有所不同，大約是這裏的領班。

褚辛擡了下手，雙目看向郭晖與馬克，“無妨，機會難得，二位要一起坐下來喝一杯嗎？”

樂潺頓時心中擂鼓，褚辛這舉動無異于在刀尖上跳舞。

會露餡的！他想。

郭晖正要開口，馬克給了他一個臉色。

“不了，我們接下來還有訓練，畢竟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馬克表情僵硬地說道。

郭晖順着他的意思，笑着揮了揮手，“那就不打擾二位用餐了，我們先走了。”

“慢走。”

褚辛笑着目送二人離去，轉身看向樂潺，眼神倏地一下變了，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等待誇獎。

“我演得還挺像吧？”

“怎麽會有你這麽……”

自戀的人啊？

“呃……還挺像的……”

看在這場戲能把馬克的臉氣綠的份上，樂潺心想。

或許是因為他對褚辛太熟悉了，一眼就能分辨出褚辛和別人的不同。

但也許在外人看來，這副樣貌的艾林·亞伯就是其本人吧……

樂潺只能這樣說服自己。

褚辛回到坐席，看了一眼服務員送上來的酒，給樂潺倒了一點兒。

樂潺連連擺手，“我不太能喝……”

“一口價值十萬，不想試試嗎？”

“真的假的？”

褚辛又露出了那種讓人感到充滿“善意”的純良笑容，樂潺頓時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你又耍我？”

不過，這酒一定不便宜，不喝白不喝。

樂潺果斷舉起酒杯向褚辛示意，“幹了！”

褚辛眼中閃爍着欣喜的光，舉杯向他回應，将杯沿遞到嘴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立刻發出了一聲輕咳。

“你不會喝酒？”樂潺相當訝異。

褚辛大方地點了一下頭，承認了。

“啊……哈哈哈哈……”樂潺捧腹大笑。

這大概是他和褚辛相遇以來，褚辛表現出的最真實而又窘迫的一面。

“沒關系沒關系，慢慢來……”樂潺舉起酒杯示意道，“先一小口一小口地試試吧？”

“在我們那裏，大人們都說，紅酒需要配上燭光才浪漫。”

“燭光？那是什麽？”

“蠟燭的光輝。”褚辛解釋道，“蠟燭是一種照明工具。”

樂潺指了指頭頂的吊燈，意思是這兒也有照明工具。

褚辛只是一味地笑，不置一詞。

他左右看了看，走到吧臺前，問服務員要來了一盞南瓜狀的裝飾用小臺燈。

“好像還缺點……花嗎？”他看着餐桌前的擺設，似乎仍舊有些不滿。

“花？”樂潺道，“你是想要……”

他倏然間愣住，露出了被戲耍的表情。

窗外霓虹亮起，塔吊上的警示燈應和着這座城市的呼吸節奏，與城際高速公路上劃過的載具尾燈遙相呼應，編織出一首流淌着銀河星光的歌謠。

褚辛對他露出了一個充滿誠懇與真意的笑容，用像風一樣輕盈悅耳的聲音說道：

“大名鼎鼎的艾林·亞伯邀請您享用浪漫的燭光……哦不，南瓜燈光晚餐，你開心嗎？”

你開心嗎？

樂潺腦海中只剩下這四個字，像是提燈的精靈扣擊着他內心的窗棂。

他十分确信，沒有比現在更開心的時刻了，喜悅像美酒一樣幾乎就要從他的胸膛溢出來了。

樂潺情不自禁地展露笑容，舉起酒杯，向眼前的人示意。

“謝謝你，我很開心。”

如果相機能夠定格此刻的心境，那麽他希望能夠将它珍藏一百年……不，一萬年。

褚辛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會兒，笑着起身道:“不好意思，你慢慢吃，我去一下洗手間。”

樂潺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坐席。

洗手間內，褚辛雙手撐着盥洗盆，長嘆了一口氣。

和樂潺面對面地吃飯、一起在圖書室自習、互相依偎着看海上日出……

混亂的畫面像是張開觸手的棘刺怪物般盤踞着他的大腦，讓他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栗。

究竟是誰的記憶？心中這份情感又究竟受誰影響？

他擡頭看向鏡子，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