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坐标

坐标

鏡湖畔，賽艇比賽的號令槍剛剛打響。

天氣不算太好，看起來馬上就要下雨。

在一陣陣吶喊聲裏，成群的野鴨從湖面上驚飛，攪動着空氣裏飄散的蒲公英和草種子。

樂潺走到湖邊的觀賽席中間，舉起相機捕捉選手們奮力劃槳的精彩時刻。

“你看好哪支隊伍？”李梓蘭摘下帽子拿在手裏，朝着湖面上的參賽選手揮舞起來，為他們助威。

“當然是我們自己的隊伍。”樂潺回答得很果斷。

雖然時間線發生變動後，未來變得不可測，但他仍舊願意相信E區的實力和運氣。

何況有些事情并沒有發生改變，A區的主力選手褚唯不在了……

他移動鏡頭，觀察到正在朝觀衆席走來的褚辛，以及在他身周徘徊的鹦鹉伽羅，情不自禁地摁下了快門。

“那不是艾林·亞伯學長嗎？他怎麽會來這兒？”

“哇！天神下凡了！他也是來觀看賽艇比賽的嗎？”

“他是不是在看我？”

“呃……好像是沖着那個攝影師去的。”

樂潺身後的觀衆席位上，幾名女孩正在竊竊私語。

褚辛無視了那些向他投來的灼熱目光，徑直走到樂潺身邊，對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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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潺覺得自己應該正視褚辛面向公衆所扮演的角色，适當地和這位過于耀眼的明星人物拉開關系，免得第二天登上聯邦高校論壇的八卦頭條。

于是他極為克制地向褚辛點頭示意了一下。

褚辛忽然側過頭在他耳邊低語：“你拍我了嗎？讓我看看？”

樂潺佯裝鎮定，摸了摸發燙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觀衆席上傳來的竊笑。

伽羅撲騰着翅膀從半空中落下，栖在了褚辛的肩膀上，“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你不要故意調戲純情男大學生。”

褚辛勾了下嘴角，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

“你怎麽從醫院跑出來了？”

“因為我有腿啊。”

“伽羅呢？”

“當然是因為我有翅膀……等等！我是來替西園寺秋野帶話的！前往第九中樞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請你轉告他，別過度操心了，容易長胖。”

“褚辛的意思是，我們答應了。”樂潺在一旁翻譯道，“不過，要怎麽去第九中樞呢？沒有聯邦的通行許可，要離開藍星是很困難的。”

伽羅端正了身子，開腔道:“首先，我們得從聯邦最大的數據保險庫裏拿到啓動第九中樞的鑰匙，準确來說它是一枚數字化的智芯。”

“憑你的本事，偷走一份數據應該不難吧？”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說，這座所謂的世界上最安全的數據庫就是紙糊的玩具盒，但現在我只是一只腦力有限的鹦鹉。”伽羅理直氣壯地扇了扇翅膀，“距離成功破解數據庫還有六天八小時零七分二十四秒。”

二人一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沒什麽營養的白爛話，互相開着玩笑，全然沒注意到旁人驚愕又好奇的視線。

伽羅把腦袋轉來轉去，活像一只發條卡住的機械鳥，“我好像聽到那兩個A區啦啦隊女孩說我是玩具？我得去好好教育一下……”

褚辛将它抓起來塞進了兜裏，“別打擾人家約會。”

樂潺忍俊不禁，視線拐向別處，瞧見了正在湖畔準備區域熱身的A區賽艇隊員們。

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便攜終端，褚辛把腦袋湊了過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讓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褚辛的口袋裏冒出了一顆炸毛的腦袋，“诶嘿！情敵打來……”

褚辛摁住鹦鹉的腦袋，把它塞了回去。

“是誰？你朋友？”

樂潺點了點頭，“林銳是和我一起在社會撫養機構長大的好哥們。”

老朋友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帶上我呗。”褚辛毫不客氣地說，“聯邦飛行員應該有錢請客吃飯吧？”

“他的薪水應該沒有你……呃，你為什麽知道他的身份？”

褚辛露出了可疑的笑容，“在這一點上沒必要較真，還是說你下意識地想維護知心人？”

樂潺對褚辛這該死的、突如其來的勝負欲感到郁悶。

晚餐地點依舊定在維多利亞街區的私房菜館，是A區少有的能夠吃到口味地道純正的E區傳統菜的餐館。

盡管下着雨，但人們享受美味的興致絲毫不受影響。

水汽在餐館窗戶上凝結，倒映在玻璃上的霓虹像是打翻的顏料盒。

餐館裏充斥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皮膚曬得黝黑的老板娘兩手各抓着三紮啤酒，如同跳芭蕾一般靈活地穿梭在客座之間。

樂潺注視着餐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烤魚，又看了看身邊的“局外人”褚辛，一時間不知該先下筷，還是先找話題開腔炒熱氣氛，免得褚辛趁人不備，語出驚人。

好在褚辛十分自然地開口自報家門，化解了尴尬。

“哎呀！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艾林·亞伯竟然是樂潺的攝影粉絲。小潺，你出息了啊！”

林銳拍了拍樂潺的肩膀，熱情地給他倒酒，又叫服務員添菜。

“是啊，我進門前也沒想到呢……”

樂潺黑着臉替褚辛倒了一杯熱牛奶。

甚至在踏進這家餐館前，他都沒能和褚辛對上口徑，就只能任由褚辛在餐桌上滿嘴跑火車。

“你在空軍基地過得還好嗎？”

為了防止林銳将注意力過度集中到褚辛身上，樂潺開始将話題往別處引導。

“挺好，和平儀式馬上就要來臨了，我們這一代飛行員可比那些前輩們幸福多了。”

一杯啤酒下肚，林銳打開了話匣子。

“唉……不過最近又鬧出了一點風波，聯邦正在排查內部的帝國奸細，基地裏時常有一些‘穿黑西裝的’出沒。”

“哦？”

褚辛挑了挑眉，對這個話題提起了興趣。

樂潺趕緊看了看四周，餐館內很熱鬧，喧嘩聲、碰杯聲和樂團演奏的樂聲混雜在一處，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說些什麽。

“哈哈……來！我敬你一杯！”

林銳和褚辛碰了一下杯，繼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亞伯先生，據我所知你的父母也為聯邦工作？”

“是啊。”

“那你知道得一定比我多。”林銳笑道，“現在正是法爾肯宮人心惶惶的時刻。”

“略知一二。”褚辛從容道，“譬如那位馬爾克斯上校最近好像面臨人事調動。”

樂潺有些驚愕，接着馬上便反應過來，他在稻妻號上和西園寺講述過其他世界線的事，因此褚辛從之後發生的事件裏推測出了不少信息。

“噢，馬爾克斯上校，現在他是那些‘黑西裝’的頭兒了，勃朗寧莊園的話事人。”林銳道，“一切對聯邦不利的行為都逃不過這位聯邦雄鷹的銳眼，他揪出了不少出賣聯邦的叛徒。”

“是嗎？”褚辛游刃有餘地笑了笑。

樂潺覺得他就差把“來抓我啊”寫在臉上了。

他不喜歡空氣裏焦灼的挑釁味道，便問起了林銳感情方面的瑣事，以往他倆經常互相拿這事兒調侃。

樂潺相當有自知之明，沒有女孩喜歡他這種平平無奇，性格還有點內向孤僻的“窮鬼”大學生，他也不想欺騙那些女孩。

不過，林銳這種硬朗帥氣型男倒是有不少追求者。

“基地裏的姑娘們個個都是精英，是我配不上她們。”林銳端起酒杯，目光悠遠，“我的目标和褚唯前輩一樣，去宇宙探索！談戀愛可以稍後！”

褚辛喝了一口牛奶，雙目注視着杯沿，“宇宙充滿危險，為了你未來的家人考慮，我不建議你去宇宙。”

這下樂潺和林銳都流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褚辛繼續道：“聯邦在第九中樞取得了勝利，我知道新聞上是這麽說的，但真相不是聯邦人想的那樣。我并不覺得帝國期待真正的和平共處，他們也許只是想換一種擄掠的方式。”

林銳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大約是艾林·亞伯這個響亮的名號讓褚辛的這番說辭平添了幾分令人尊敬和信服的意味。

樂潺倒是第一次聽到褚辛這樣說，他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不同于往常的正經。

“可是，飛上宇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從這顆星球的上方俯瞰大陸和海洋是什麽樣的光景？你們難道不好奇嗎？”林銳正色道，“更何況我是聯邦士兵，即便和平沒有來臨，我也有義務履行我的職責，效忠于聯邦。”

他的眼中充滿了期待，神色顯得無比堅定，仿佛那片廣闊無垠的宇宙就展現在他的眼前。

把重力當做奴隸踩在腳下，昂着頭顱迎向浩渺群星。樂潺忽然覺得林銳的志向也挺帥氣，令人向往。

褚辛舉起酒杯向林銳示意，“是我唐突了，你說得有道理。”

對于他人的夢想，他選擇了尊重，并向他致以敬意。

“對了，晚上要不要住我家去？”林銳忽然看向樂潺，自然而然地說道，“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看通宵電影了吧？上次是什麽時候來着？”

樂潺連連擺手，“不不不……不必了！我還有工作！”

有褚辛在場，無論如何他都沒法同意這個建議，要是被誤會可就麻煩了！

等等？誤會什麽？為什麽要怕褚辛誤會？

樂潺心裏七上八下，額上虛汗直冒。

“賽艇活動不是都結束了嗎？”林銳低聲嘟囔了一句。

樂潺往旁邊偷偷瞥了一眼，褚辛的臉上露出了意義不明的笑容。

在他的再三推脫下，林銳打消了同居的念頭。

樂潺如釋重負，喝了口啤酒壓了壓驚。

三人又順勢聊起了下午的比賽，林銳表示早知道E區也會參賽，自己一定會報名參加，為E區争光。

直到夜深時，樂潺和褚辛才與喝得盡興的林銳分別。

二人慢慢地踱步前往酒店，彼此之間似乎都多了一些心事。

“是不是覺得我和往常不一樣？”褚辛問得很直率。

“在林銳面前，你好像變得更激進了，你以前很少提及你對帝國的态度。”樂潺毫不避諱地答道。

陰雲散去，星星三三兩兩，孤獨地挂在天幕上。

高樓之間飛艇來回穿梭，這座城市的夜晚仿佛不知疲倦。

在霓虹閃爍的瞬間，褚辛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向樂潺。

“你不是喜歡他嗎？我不希望看到你為他傷心。聯邦飛行員是一項風險極高的工作。”

“我？喜歡林銳？”

樂潺酒後發脹的腦袋瞬間清醒了。

他愣了幾秒，接着大笑起來，引得鏡湖裏的野鴨嘎嘎大叫，像是要與他合奏一曲。

“怎麽了？我說錯了嗎？”褚辛一臉坦蕩地問道。

“簡直是天大的誤會！你喝牛奶喝醉了嗎？”

樂潺的情緒有些激動，義正詞嚴地辯白道:“我和林銳的确關系好到可以同穿一條褲衩，正因為如此，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歡他。”

“那你喜歡我嗎？”

樂潺差點被褚辛這突如其來的思維漂移式發問甩進溝裏。

他還沒能轉動腦筋思考，耳朵已經開始發燙。

“我是說，你能不能接受我，在這段時間裏成為你的好戰友、好搭檔？”褚辛又解釋道，“如果我在和意識之海連接的過程中再次丢失記憶，我需要你的幫助。”

樂潺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褚辛眸光深沉，雙目注視着樂潺，“你就是我的坐标。”

他明白，當他迷路的時候，只要注視着這雙眼睛，就能回想起自己最初的願望。

“在這個世界上，我只信任你，樂潺。”

“嗯……我明白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來當你的記憶存儲器。”

樂潺笑着和褚辛碰了下拳，感到十分喜悅。

他被人需要、被人信賴，內心湧起的那股暖流猶如甘甜的美酒。

不過，帝國人的說話方式實在是太驚悚了。要是再來一次，他可承受不了。

樂潺想起了在游戲裏邂逅的隊友“豆芽菜”，想起了《失落翠星》的那段快樂的時光……

他覺得自己仿佛又成為了被人需要和依賴的“英雄”。

褚辛回應了他的笑容，雙眉舒展開來，臉上又恢複了輕松的神色。

他朝着酒店的方向踱步走去，邊走邊道：“我從伽羅那裏聽來不少關于第九中樞的事，這只鹦鹉的嘴就像機關槍一樣，老是在我病床邊喋喋不休。我實在是受不了，就跑出來了。”

正在游艇甲板上曬着星光浴的某只玄鳳鹦鹉打了個噴嚏，用翅尖撫了撫肚子上的羽毛。

一旁的西園寺秋野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伽羅，我還能見到艾爾夫嗎？我是不是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西園寺秋野感到失落，他甚至想到再度見到摯友時，一定要斥責他幾句。

“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新婚守寡。”伽羅評價道。

西園寺秋野像是被噎住一般愣了愣神，随後拿起一旁已經見底的空酒瓶，失神道:“新婚守寡難道不慘嗎？”

“啊……救救鹦鹉吧!”伽羅放棄了交流。

失去了艾爾夫，塞壬的方向舵該轉向何處？真的可以把它交到褚辛手中嗎？

西園寺秋野有太多郁悶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