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好心的少年

好心的少年

灰蒙蒙的宇宙塵埃圍繞着第九中樞的廢墟，微弱的氣流卷起地上的灰燼，空氣中漂浮着無名的絮狀物……

毫無生機的景象映入眼眶，讓人無法不聯想到當年那場戰争的殘酷程度。

“第八王權大人，搜索隊傳回消息，那艘飛船中存在生命跡象。”身穿帝國樣式軍服的艦隊指揮官彙報道，“有兩名生還者，其中一人受傷。”

坐在艦橋王座上的黑發男子撐着下颌，食指搭在耳邊的通訊儀上。他擡了一下手，光屏上立刻顯現出一段帝國文字：“即刻登陸，準備開啓第九中樞搜索作戰。”

“不用管那艘聯邦飛船嗎？”指揮官感到疑惑。

“交給諾亞。”光屏上再次顯現出簡短有力的文字指令。

王座上的男子站起身，披風自然下垂，遮住了雙臂上宛如黑蛇般纏繞的細紋。

一旁的副官見狀，立刻将早已準備好的長劍呈送上來。

艦橋上全員屏息凝神，等候指令。

指揮官挺身而出，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宣布道：“庫蘭號全員聽令！準備開啓搜索任務！”

第八王權者一手執劍，另一手微微擡起，光屏上再度顯現出文字：“飛船登陸後，我一個人進行任務。多傑丹增，庫蘭號交由你指揮，全員保持待命狀态，等我指示。”

被點名的指揮官顯露出驚訝之色，似是感到為難，但王權者的命令是絕對的。

“庫蘭號全員，謹遵您的指示。”

帝國戰艦多如繁星，但庫蘭號作為第八王權的親衛艦，卻是其中作為特殊的指揮艦之一。

得益于先進的智芯技術，帝國的戰艦上其實并沒有多少真正意義上的人類，艦上的大部分工作都由智芯體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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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掌權者只需要在千裏之外摁下一個按鈕，或是揮一揮手下達指令，那些沒有情感功能的智芯體就會盡忠盡職地完成殺人指令。

殺人者手不沾血，這讓戰争變得省力。

帝國上下人人都稱頌，這是帝國文明在那位偉大的宰相澤普的帶領下向前跨越的一大步。

但第八王權者不同于其他王權者，他大部分時候不會發出任何指令，準确來說，這頭傳聞中的嗜血的猛獸更多的時候像是一名沖鋒者。

他永遠厮殺在第一線，在充滿屍體腥臭和血水肮髒的殺戮戰場上，他的身影比任何人都要瘋狂。

比起摁一摁按鈕，這位王權者更享受見血的快感。

但多傑丹增怎麽也沒有想到，第八王權會在這次無關緊要的例行巡查任務中親臨庫蘭號，并下達這種讓人無法解釋的指令。

庫蘭號指揮艦在安全可靠的範圍內緩緩下行，然而不等指揮官下令，艦船艙門已自行開啓。

多傑丹增雙手撐在虛拟沙盤前，目不轉睛地盯着監視器上的畫面。

艙門口的第八王權者緊握手中長劍，自高空一躍而下。

丹增重重地嘆了口氣，自己跟随的王權者不僅是一頭兇獸，個性更是頑劣，換做是其他人一定受不了這樣的上司。

也不知王座上那位帝國掌權者又是怎樣容忍這位任性妄為的臣子的，大概是第八王權用他擅長的美食俘虜了那位年輕君主。

第九中樞界門前，畢方號飛船依舊如同沉睡的丹鳥般匍匐在廢墟上。

自腳下傳來的震動讓馬克·戴維斯警覺起來。

他站起身，走到倉儲庫的金屬門前，再次嘗試解開密碼鎖。

盡管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但他依舊不想輕易放棄這來之不易的離開藍星的機會。

這一次，奇跡發生了。

倉庫大門發出了“滴”的一聲輕響，金屬機括彈開的聲音回蕩開來，一束光亮照進了黑暗混沌之中。

馬克與面前的持槍小隊領頭人就這麽毫無防備的打上了照面。

對方沒有給他任何出聲的機會，毫不猶豫地擡起光束槍，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馬克掃了一眼對方的制服樣式，緩緩擡起雙手。

帝國軍人怎會出現在此處，對此他毫無認知。

“是聯邦的一般平民。”

領頭人開口了，用的是帝國語言，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

他放下光束步槍，擡手示意部下也收起武器。

“你和你的同伴怎麽會在這裏？還有其他人嗎？”領頭人又用帶着點兒口音的聯邦話問道。

馬克搖了搖頭，以盡量平和的語氣道：“這艘船上沒有別人了，我的同伴受了傷，我只好留下來照顧他。”

領頭人并未回應，隔着頭盔面罩，馬克無法得知他的面貌，也無法猜測他的心思。

“這扇門是從外面鎖上的。”領頭人用四平八穩的語氣說道，好像只是在敘述着這個事實，而非詢問原因。

他命令部下将倉庫搜尋了一番，并将陷入昏迷中的林銳擡到了畢方號的醫務室內。

馬克一路跟在他身後，俯視着這個身高只到自己下颌的小矮個，腦海中推測着他來這裏的目的，以及他的身份。

帝國和聯邦交戰數百年，雙方之間的交流溝通接近于無，他對帝國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這名領頭人身上充滿謎團——從他的身高和聲音可以推測出他多半還未成年，不過帝國的成年标準也許和聯邦不一樣。

“你到這邊來。”其中一名帝國兵示意馬克前往另一處房間，并在那裏對他的身體進行搜查，一名看起來像是軍醫的搜查者抽走了他的一管血。

盡管被要求脫掉所有衣物，但對方的态度還算友好，甚至給他提供了這個私密的房間作為暫時的休息室。

負責搜查的帝國兵從他的外套口袋裏摸出了一張透明卡片，“這是什麽？”

馬克呆滞了一下，“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帝國兵将卡片交給了領頭人。那名矮個的少年接過來，将它翻來覆去看了幾眼。

他摘下頭盔夾在腋下，走到馬克面前，高舉起那枚卡片，“這是帝國的存儲卡，前幾年已經作廢了，你父親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馬克有些慌亂，但少年的耿直提問也讓他獲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他迅速運轉大腦，匆忙之中想到了一套應對的說辭。

“我們原先居住在第一中樞，在探親的旅途中不慎卷入戰火，被聯邦俘虜。父親在聯邦不幸病故了，他在臨終前交給我這張存儲卡，讓我找機會去投靠帝國的親戚。”

“投靠親戚？”少年的眸子裏閃過光亮，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馬克頓時感到渾身不自在，他只知道第一中樞是帝國的王都，對其他中樞的事一概不知。這樣的回答能否說服這位少年，他無從得知。

少年沒有再提問，而是命他穿上衣服。

在此期間，他屏退了部下，獨自留下來監視馬克的一舉一動。

馬克穿上襯衣，打好領帶，彎腰拿起了沙發上的工裝外套。

他的眼角餘光瞥到了那少年，不禁意識到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年輕些，大約十五六歲，一頭黑發看起來十分柔軟，眉眼充滿英氣，目光炯亮有神。

和樂潺一樣，有一種獨特的略帶中性氣質的美感。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什麽會想到樂潺……

“你在船上擔任的職務應該不低吧？”少年忽然開口道，“操作臺上有你和你那名同伴的指紋。”

“我是副指揮，曾經是……”馬克直言道，“發生了一些事，飛船上有人叛變了，他們襲擊了艦橋。”

“一艘科考船居然這麽多災多難。”少年眯着眼笑了一下，但很快便恢複了正經，“你的同伴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的，只有回到本艦才能治好他。”

“本艦是指……帝國的艦船嗎？”

見馬克有些遲疑，少年反而故作壞笑狀，“怎麽？你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嗎？”

“也不是……怎麽說呢……”馬克摸了摸腦袋，像是被熟識之人撞破窘境一般支吾起來，“我和科考隊的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也許真的是來考察這座廢墟的，但我只是想找機會回家而已。”

“哦……”少年上下打量着馬克，流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色。

房間裏複又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馬克覺得這少年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他的眼神充滿正直意味，但卻好像總是能看破他隐秘的想法。

與他交鋒，就像是在荒漠之中接受太陽的炙烤一般，讓人無所遁形。

少年面前的光屏忽然亮了起來，通訊界面顯示的僅僅只是一段簡短的文字：“完成聯邦飛船搜索後，速來支援。”

第八王權者沒有詢問搜尋結果，于是少年下達了他認為正确的指令。他叫來部下，命他将馬克與林銳送往本艦庫蘭號看管起來。

“治好那個昏迷中的聯邦人。”

“是，諾亞隊長。”

馬克注視着面前的少年，“你叫諾亞嗎？謝謝你。”

原來群星帝國也存在這樣的人，說話做事看起來倒像是個正派人士……也對，帝國人也是普通的人類而已。

只是，這些軍人在戰時恐怕又會變成執行上級命令的殺人機器。

但不管怎樣，馬克覺得至少諾亞是個正直善良的人。

“不用客氣，馬克·戴維斯。”

諾亞走下畢方號的階梯，搜索小隊全體成員已經列隊完畢，正在第九中樞的界門前等候他的指令。

“報告諾亞隊長，‘蜉蝣’傳回的畫面顯示，第九中樞已經被重新啓動，并完成了一次結構重組。”其中一名部下上前彙報道。

“本來我也沒指望二十年前的老地圖能夠派上用場。”諾亞語氣輕松，掃視着衆人，“跟随‘蜉蝣’的信號，與第八王權會合。”

“可是……大人不是希望單獨行動嗎？”部下猶豫着回應道。

“只有丹增才會放任他這麽胡來，我師父的事我最了解了，他讓我支援他，肯定是迷路了。”

少年不再向先前那樣威嚴，反倒像是在數落第八王權，這令搜索小隊衆人感到一陣心虛後怕。

若說第九中樞的特別之處，稱它為“米諾斯迷宮”也不為過。整座要塞就像是第九王權手中的魔方，只要他動動手指，要塞布局就能夠随意發生改變。

現在，這座沉寂已久的中樞再次蘇醒，能夠見到傳聞中帝國史上最瘋狂的背叛者，第九王權辛格·迦魯達，諾亞不禁感到心潮澎湃。

二十年前，第九王權以堅韌不屈的氣魄折斷帝國軍閃電進攻的利劍，并下令放逐所有柯林斯之民，随即摧毀第九中樞。

這份剛硬與豪快，不僅震懾了那群腐朽頑固的舊派貴族，同樣也讓諾亞這樣的新時代帝國青年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