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八卦的本地人
八卦的本地人
似乎是為了分散褚辛的注意力,緩解他的痛苦,李信介決定說點什麽。
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還在世的族人和他講述過帝國的源起。
那些聽起來就像神話一樣的故事,成為了李信介遙遠童年裏全部的回憶。
“前任領袖說,人類的過度開發觸怒了自然,引起了母星蓋亞的反噬。”
褚辛接着李信介的話道:“導致那個微妙的平衡破解的關鍵,就是智芯的誕生。人類竊取了創造生命的神術,又妄圖掌控它們的靈魂,這是只有神明才擁有的權能。”
“我不信神,不用說得那麽玄妙。”李信介說,“是因為意識之海的出現,才導致人類的家園被毀滅嗎?”
“沒有毀滅,母星蓋亞只是抛棄了舊時代那些狂妄自大的人類。”褚辛環顧四周,“另外,意識之海也不是憑空出現的,它一直都在,曾被認為是人死後靈魂的歸處。是智芯的發明,讓人類連接上了意識之海。”
李信介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那看來群星帝國的歷史書也不是那麽準确。”
“被母星抛棄的人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倉皇逃竄的時候有多狼狽。”
褚辛忽然意識到,這話無異于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劍。
他感到心髒抽痛了一下,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你……”
褚辛看向李信介,不明白他為何會欲言又止,但他猜到了他想問什麽。
李信介今天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話多,顯得很反常。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的存在,但我記得兩千年前的地球歷史。”褚辛主動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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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介的那些敘述喚醒了他沉睡的記憶,像是抽絲剝繭一般讓他感受到了一陣蔓延至全身的痛苦。
兩人走入林中,蟲鳴聲嘁嘁,樹林發出低語。
李信介像是得到了某種訊息,加快了腳步。
穿過樹林,前方的崖壁上忽然出現了大量黑黢黢的洞口。
褚辛已經累得兩眼發黑。
他對索菲亞一族回歸淳樸的原始生活方式感到近乎絕望,但依舊不忘嘲諷:“既然都已經進化出腦波交流的方式了,為什麽還沒學會建造電梯?”
李信介倒退了幾步,仰起頭觀察起了眼前的山崖,表情分外嚴肅。
褚辛也注意到了一些異常。
這山崖的構造不像是天然形成,山洞排布擁有規律,簡直就像是整齊劃一的窗口。
窗戶?
褚辛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感到驚惶,巨大的震撼感頓時席卷全身。
它面前呈現的是一座近似于石化的高樓建築。
是數千年前,人類留下的遺跡。
他的想法再一次得到了驗證,這顆星球就是地球,過去被人類抛棄的家園。
李信介忽然握住劍柄,擺起進攻姿态。
在看清了前方灌木叢裏冒出的人影後,他緩緩收起了劍。
一名孩童站起身來,動作敏捷地鑽進了山洞。
李信介二話不說,當即追了上去,一眨眼便沒了影子。
褚辛額頭上青筋直跳,氣得扔掉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走去。
他突然腳下一空,身體不受控制地順着坡道往黑暗深處滑落。
“好嘛!又一個受害者出現了!”
一洪亮的嗓門帶着怨氣回蕩在洞內。
“到底是哪個缺德鬼在洞裏挖坑!”
褚辛被撞得眼冒金星,好半晌才緩過勁來,一道刺眼的手電光束照向他的門面,兩聲同樣驚恐的大叫同時響起。
“你叫喚什麽?”對方怒道。
“我是因為你……算了,安德斯,你為什麽在這裏?”
褚辛決定收起徒勞的怒氣,他的腿痛得厲害,多半摔折了。
醫療箱保存在樂潺那裏,裏面有大量應急物資,現在他得保存體力,沒必要和這只C區海豹浪費口舌。
“我是和C區救援隊一起來的,來找我的導師,沒有他我畢不了業!”
安德斯大聲嚷嚷着,像個原始人一樣手腳并用地比劃起來。
“你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像樓一樣高的大章魚?它在淺水區域用兩條腿頂着一顆球一樣的腦袋直立行走,像個外星怪物……”
褚辛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
他覺得安德斯一定是一個人在這坑裏憋壞了,這對話痨來說的确是一種折磨,不亞于把他活埋這種酷刑。
“你還是省點力氣吧,安德斯。”
褚辛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轉話題,“山洞裏的篝火是你生起來的?”
“什麽山洞?噢對,大概四個小時前吧……”
安德斯摸着腦門,顯露出懊悔的情緒來,“早知道我就應該待在那裏等隊友來找我。”
那完蛋了,褚辛心道,按照那個本地女孩的“說法”,那些被獻祭給索菲亞的學者恐怕兇多吉少了。
他得抓緊時間從這個鬼地方出去,找到樂潺和韓若麟,哪怕用一條腿也要爬出去。
至于李信介,他就像一條沒有缰繩的野狗,他根本管不了。
反正這頭無所不能的高齡戰鬥狂犬有本事自保。
就在他思考之際,一股微弱的氣流忽然吹向了他的門面。
起初他以為那是安德斯呼出的空氣,但很快他就确認那股微風是從安德斯身後吹來的。
“你帶鏟子了嗎?”
“幹嘛?”
安德斯打開背包,從一堆垃圾裏翻出了一把多功能折疊工兵鏟。
“把你身後那堵牆挖開。”褚辛道。
“怎麽又是你指揮我?你也太會享福了把?大少爺!”
安德斯抱怨了一聲,卻還是任勞任怨地轉身揮舞起了鏟子。
“你在下面待了這麽久,都沒發現這堵牆是空的嗎?”
“我也是剛下來好嗎?”
“別找借口了,人總不至于被自己笨死。”
“閉上你的嘴,大少爺,給我留點氧氣。”
褚辛笑了笑,沒有再和安德斯鬥嘴。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際,舞鏟者突然像是洩憤般往牆上踹了一腳。
一聲巨響使得褚辛瞌睡全無。
安德斯狼狽地翻過土堆,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将褚辛從洞裏拉了出來。
二人來到了一處八面通風的內室,猶如置身蟻穴中央。
“你了解過一種往蟻穴裏灌鉛澆築的工藝品嗎?”褚辛忽然說道,“人類追求的美學有時候也挺低俗無聊的。”
“你那豐富的聯想能力大可不必用在這裏。”安德斯朝着四面八方的洞口揮舞工兵鏟,“往哪邊走?”
“我覺得都一樣。”褚辛道,“哪裏的氣流更強,就往哪裏走吧。”
他指了指面前的洞口,一道人影忽然從那處洞穴裏走了出來。
安德斯當即擡起鏟子,作勢要拍下去。
但對方動作更快,劍尖已經頂到了他的喉間。
兩人互相對視,又同時放下了武器。
“喲呵?今天是什麽情況?第九中樞大難不死老友重聚啊?”安德斯滿臉得意地說道。
“和你一樣,這位朋友和我們一起來解救那些學者的。”褚辛說罷忽然頓了一下,打量起了李信介。
“你不會又迷路了吧?”
不等李信介回應,安德斯做了個攤手的動作,扭頭走向另一處洞口。
“那咱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從這個方向走。”
三人都沒有再開口,貼着牆壁在狹窄的通道內一路前進。
潮濕的海水氣味充斥着整個通道。
李信介手臂上纏繞的紋路越來越亮,成為了照亮四周的光源。
安德斯幹脆關掉了手電筒,節省能源。
通道逐漸寬闊,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明朗起來,一些地方甚至保留着數千年前的原貌。
他們正在一幢大廈內穿梭,這地方原來很可能是一處繁華的大型商業中心。
很快,他們在這座商場裏遇到了第一個“游客”。
那是一個穿着十分清涼且原始的男孩,正全神貫注地蹲在窗邊擺弄着什麽。
窗外有光源照射進來。褚辛注意到,男孩手裏拿着一只白色雙筒望遠鏡。
他看向李信介,李信介一手握着劍,發出了一點聲響。
那孩童警覺地回過頭來,窗外的光亮照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一張蒼白的臉,毫無波瀾,充斥着冷漠。
【別害怕,我們是來找同伴的。】
李信介朝身後看了一眼,示意安德斯與褚辛放下槍。
他自己也松開了劍柄,朝着那孩童伸出了手。
那孩童呆立了片刻,走上前去,将手掌放到了李信介的掌心。
褚辛确信他倆用這種無聲的交流進行了充分的溝通。
在兩人分開手掌的時候,那孩童不再戒備他們三人,擡手指了指窗外。
“他願意為我們帶路。”李信介解釋道,“樂潺和韓若麟沒有遇到什麽危險,他們在索菲亞之樹下。”
安德斯看向李信介的眼神裏浮起了複雜的神色,欽佩與敬畏,以及一絲異樣的興奮,就像是見到了行走的史前活化石——沒有任何一名生物學者能夠抗拒它。
褚辛在一棵散發着柔和光亮的巨樹下見到了樂潺。
如月光般皎潔的光暈令人懷念,這光輝慈愛而平等地将樹下的每一個人都攬入懷中。
借着那聖潔的光輝,樂潺正全神貫注地救治躺在地上的傷患,絲毫沒能注意到來者。
倒是一旁的韓若麟率先站了起來,但并沒有出聲。
那些受傷的原住民顯然已經将樂潺視作了可以信任的對象,不僅因為他能夠聽懂他們的特殊對話,更因為他用随身攜帶的醫療箱救了他們。
善人者,人亦善之。古語從來不會欺騙後世者。
樹下沒有任何聲響,島上的原住民從來不需要交談。
唯有樂潺看起來像是在自說自話般回答那些原住民的問題,盡管那些問題大概率也不是向他發出的。
“我真的來過這裏嗎?你們都見過我?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幾百年前?”樂潺語氣迷茫。
他沉默了一陣,感慨道:“你們讨厭人類嗎?他們之中也有好人啊……至少在我看來,我身邊都是好人。”
有一位帶着眼罩的小女孩從樹下站起來,離開母親的懷抱,将自己手中那朵散發着純白色光輝的索菲亞花送給了樂潺,并和他擁抱在一起。
褚辛忽然感到一陣極其強烈的暈眩。
從登上窗島的那一刻起,萦繞在耳畔的刺耳聲音就無時無刻不在侵擾他的神經。
如今站在這棵巨樹前,那令人不快的聲音開始變本加厲地摧殘他的意志,如同咬齧的兇獸。
這片土地并不歡迎他,對此他十分清楚。
樂潺一手拿着花,另一手拎着醫療箱,站起身來,一扭頭,忽然瞧見了褚辛,眸光霎時被重逢的喜悅點亮。
褚辛強打精神,一撅一拐地走上前去抱住了他,在他臉頰上落下了帶着索求和占有欲望的一吻。
索菲亞之樹在微風中搖曳,光華如明月般輕拂着樹下相擁的人影。
無數流光如螢火般起舞,轉瞬間飛瀉而逝。
兩人的舉動引起了一場無聲的軒然大波。
李信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捂住耳朵,雖然這麽做等于掩耳盜鈴。
樂潺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
【他們是一對。】
他想,這群本地原始人有夠八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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