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永恒之夢

永恒之夢

塞壬號會議室內，褚辛将随身攜帶的老舊記事本放到桌上，并沒有立刻坐到專屬于他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圓桌前掃視了一圈。

衆人見狀，紛紛正襟危坐。

塞壬號上的參會人員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接替了前任艾爾夫職位的新領袖，目中帶着審視和觀察的意味。

也有人早已在公開場合見過赫赫有名的亞伯公子，驚訝得合不攏嘴。

“放輕松點兒，我有點近視，忘了戴眼鏡。”

這是褚辛落座後的第一句開場白。

機器人侍者進入會議室，為與會人員添上了茶水，室內只聽得見杯盞碰撞之聲。

西園寺秋野姍姍來遲，坐到褚辛身旁的座位上，向他點頭示意，告知他采購事宜已經安排妥當。

褚辛掃視了一圈，開口道：“塞壬的各位同胞，請原諒我唐突地要求各位聆聽我的發言，我知道各位只是例行前來進行督查工作的聯絡員。”

緩慢而沉穩的聲音回蕩在會議室內。

“首先，請允許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紹，我是艾林·亞伯，由前任領袖石田先生指定的塞壬接班人。

“在話題正式開始之前，我還有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衆所周知，亞伯家族與法爾肯宮關系密切，而我是亞伯家族的養子。

“也許有人會想，這就是我會選擇向奧斯特拉島反抗軍發起反擊的原因吧，因為我是聯邦政府高層人員的關系者，我的行為也一定受到了聯邦的指示。”

褚辛開門見山的“自爆”發言，讓衆人臉上浮現出不失禮貌的故作鎮定之色。

事實上，的确有不少人懷揣着塞壬幕後支持者的不滿而來，想要質問艾爾夫暴露塞壬存在究竟是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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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辛環顧四周，審視衆人的臉色，心中了然。

“這正是我想要說明的，今天，我在這裏，以艾爾夫的身份向大家做出回應。

“塞壬将依舊保持不與任何勢力結盟的中立态度，向着我們的最終目标前進。

“塞壬的理念，不追求任何私利私欲，不淩駕于任何生命、制度、以及組織之上，相信各位已經了然于心。

“我們走過了将近兩千年的旅途，到我上任時，已經成功完成了第一階段的目标，積累起了足以匹敵世界上任何一方勢力的軍事力量和情報網。

“現在，按照薩瓦納女士的預言部署，以及石田先生的遺願，我宣布塞壬即将進入高速發展的第二階段:目标是以不結盟的形式調停世間紛争，創造衆生平等的美麗世界。”

衆人臉上出現訝然之色。

有人舉手道:“這是薩瓦納留下的指示嗎？”

褚辛拿起了桌上的記事本，打開紅色封皮，扉頁上是一行手寫字，以及薩瓦納的親筆簽名。

“薩瓦納的親筆預言書？”有人驚呼道，“您是如何得到它的？”

“聽說她曾預言，等有人能找到預言之書的那一天到來……”一名女性話說一半，又用不可思議地眼神看向褚辛，“就是藍星的新生。”

褚辛放下了預言書。

“這本預言書稍後會遞給大家傳閱，下面則是我要說的重點，請各位靜聽。

“衆所周知，群星帝國與藍星聯邦的紛争源起于帝國對聯邦資源的掠奪，藍星數百年來的反擊收效甚微，反倒讓我們的敵人意識之海更加強大。目前，蓋亞之壁已經無法再長久地為藍星提供庇護……”

褚辛示意西園寺秋野将窗島的探索發現告知衆人。

大約一刻鐘後，與會人員臉上都挂起了凝重之色。

“我倒是聽說過這個傳聞，李維所長正在積極地尋找解決危機的方法，霍夫曼家族也給李維提供了很大的支持。”一名身着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道。

褚辛看了看他，想起這人的公開身份是C區歌劇院的演員。

在座的聯絡員背後，都有着塞壬匿名支持者的身影，而這名演員的幕後……那家歌劇院，正是由霍夫曼家族出資建造。

“所以為了我們自身的生存環境考慮，我們得重建蓋亞之壁，共同抵禦外敵。”西園寺秋野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這是塞壬目前最緊迫的任務。”

“危機步步逼近，聯邦難道對此沒有表示嗎？”與會的一名卷發女性問道。

“根據目前的情報來看，聯邦高層認為蓋亞之壁失效是早晚的事。有人提議趁早接納意識之海，還可以争取到有利的條件，然後再想辦法利用反向科技制造出屏蔽失魂症的裝置。”褚辛回答道。

“真是諷刺……”卷發女性譏笑道，“那些愚蠢的法爾肯宮高層打算怎麽和過去數百年的戰争裏做出犧牲的聯邦民衆交代？”

大家都不發一言，會議室裏的氣氛仿佛陷入了沉重的泥淖之中。

“不得不說……”

褚辛一開口，所有人再度停下議論看向他。

“擺在我們眼前的、無法撼動的事實是，帝國其實只出動了第一艦隊……傷亡率是多少來着？”他扭頭看向身旁的西園寺秋野。

“0.077%，一個低到令人驚嘆的數字。”

西園寺交握着雙手，恰到好處地接過了話題。

會議桌上的氣氛幾乎降至冰點。

所有人都清楚，聯邦的傷亡率是帝國的一百倍，并且幾乎是傾全球之力應戰。

“我們有理由相信，帝國想要摧毀聯邦輕而易舉，雖然我不想助其氣焰。”褚辛神色肅穆。

“帝國其實并沒有把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争放在眼裏，我想我們的宇宙飛行員所面臨的每一次生死時刻，不過是意識之海的一場大型意識收割罷了。換言之，戰争反而幫助了意識之海更好地進化。”

會議室內落針可聞，氣氛接近凝固。

“我們要結束戰争，但也絕不能讓意識之海的觸須污染了我們的母星。”一名年輕女性扶着桌子站起身來，打破了僵局。

“我的父親是宇宙失魂症患者，他現在還躺在病床上。聯邦卻想抛棄這些老兵，出賣它的子民，這麽做太過分!太可恥!”她義憤填膺地指責道。

女士身旁的與會者抿着唇，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認為現在時機已經成熟，塞壬……不，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和義務終結意識之海!”

“啊……”在座的一名高齡婦女發出了驚嘆的聲音，“難道你要否定薩瓦納的預言嗎？”

“不，女士，塞壬追求的意識之海，是另一種至高無上的概念。你能不能把那樣一個輕視生命的冰冷帝國組織和薩瓦納的崇高理念混為一談。”

年輕女性說罷，把臉轉向褚辛，期待他能夠支持她的說法。

“薩瓦納所抵達的意識之海是人類理想中的永恒之境，一個沒有紛争，人人互相理解的美好世界。”

褚辛的聲音猶如美妙的樂曲，低沉而令人迷醉。

“這也是塞壬未來将抵達的第三個階段，讓母星成為永恒的搖籃，讓全人類享受寧靜安逸的永恒之樂。屆時世上将不再有任何紛争、矛盾，唯有幸福和安樂。”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會議室內，神聖與嚴肅的氣氛如同迷霧中出現的巨型水母般緩緩拂過每個人的頭頂，大家仿佛都見到了自己向往的那個美好未來。

“為了理想中的美好世界，我們不該付出努力，調停這世界的紛争嗎？”年輕女性因褚辛的話而備受鼓舞。

衆人眼中閃爍着微光，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也有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雖然老了，但人類前進的腳步是不會停下的。我們還有這麽多年輕的力量，你們還有很多希望……”一名戴着眼鏡的年長者交握着雙手，緩緩說道，“這次會議，讓我想起了六十年前，我加入塞壬的那個冬夜……”

他站起身，凝視着艾爾夫，鄭重地鞠了一躬。

“艾爾夫，我向你致以敬意。”

衆人紛紛起立，朝着艾爾夫鼓掌。

這聲音像春雷，催促着冰封下的希望之種突破桎梏，奮力生長。

褚辛起身向長者鞠躬回禮，又向與會者們作了一番總結發言，最後宣布解散會議。

西園寺秋野留到了最後，注視着褚辛和客人一一握手，将他們送出會議室。

過了一會兒，褚辛又回到了會議桌前，整個人陷進椅子裏，閉上雙眼擰了擰鼻梁。

他的臉色帶着一股疲憊，但再度睜眼時，灰藍色的眸子便恢複了往日的平淡，甚至顯得有些漠然。

“這裏面有多少是薩瓦納的預言，又有多少是你自己的意志呢？艾爾夫？”

西園寺将一只手搭在了預言之書的封皮上，“我當然是支持你的，但我還是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褚辛。”

“是塞壬成員共同的意志。”褚辛仰頭看向窗外道，“我想他們至少已經被自己感動了。”

“你還真狡猾。”

褚辛并沒有否認西園寺這帶着揶揄的說法。

他的計劃的确需要“理想”的包裝，若沒有這樣美好的借口，怎能夠吸引帝國的意識之海上鈎？

永恒不過是虛假的謊言。

他要做的并非抵達理想之境，而是粉碎虛幻的永恒。

褚辛看了看腕表。

“我走了，再不走要趕不上大學城的活動了，樂潺還要采訪我。”

二人一起離開會議室，西園寺秋野反複回味褚辛這帶着逃避意味的話語，不禁笑了起來。

他對不遠處的塞西招手，吩咐她把艾爾夫送回E區大學城。

直升機離開塞壬號甲板，飛過大洋，駛向E區。

不遠處的海面上，游艇上的男子放下釣竿，壓低鴨舌帽帽檐，彎腰從行李箱裏掏出了一把光束狙擊槍。

“獵人77號已經鎖定任務目标。”

男人壓低聲音，屏息将食指指尖扣在了扳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