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滅世之火

滅世之火

李信介揮開長劍,殘月般的冷光在屠夫的臉頰上晃過。

對手本能地後退幾步,在反抗軍士兵的火力支援下,躲到了突起的黑色岩石後方。

李信介毫不戀戰,收劍俯身,抱起韓若麟,目光掃視反抗軍衆人,眼中驟然升起憤怒的火光,手上的紋路散發出強烈的光芒。

反抗軍士兵接連發出痛苦的哀嚎,臉上爬滿絕望,慘叫聲在雪原上回蕩。

在屠夫詫異的目光中,所有士兵齊齊舉槍對準了他。

他佯作鎮定,嘴角牽起一抹輕蔑地笑意:“又是這種妖孽手段,我原本以為你尚有武人的氣概,不會用這種作弊的手段。”

李信介冷冷地望着他,并不作答。

所有反抗軍士兵齊齊開槍射擊。

在接連不斷響起的槍聲裏,屠夫如同起舞般揮動匕首,刺向朝他射擊的兇手。防彈衣很快便成了挂在身上的累贅,阻礙了他的動作。

他面前的那一張張冷漠的臉頰上逐漸升起憎意,讓他感到似曾相識。

他想起來了,這些陌生又熟悉的臉屬于那些黑豹隊員,那些被他封入水泥桶,扔進海裏的倒黴蛋。

如今他們找上來了。

屠夫發出一陣獰笑,抹去嘴角的血跡,揮動匕首朝着其中一張臉刺去。

“來吧!來吧!看看今天的贏家是人還是鬼!”

在他放肆的笑聲裏,一顆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李信介漠然注視着屠夫筆直地倒了下去,手臂上的光芒再度湧現。

那群士兵紛紛扣下扳機,互相掃射。

空氣裏彌漫着血霧,刺目的紅色浸染着雪原。

李信介抱着韓若麟,踏過染血的屍體,朝着其中一臺裝甲車走去。

他将韓若麟安置在座椅上,在車廂內四下尋找醫療箱。

一聲沉悶地撞擊聲傳來,李信介警覺地握起劍。

布裏歐納克爬進車內,用盡力氣吼道:“開車!”

李信介沒有半點猶豫,當即跳到駕駛座上,轟響油門疾馳而去。

裝甲車後方,那頭被赫淮斯托斯侵蝕的機械造物在雪原上窮追不舍。

李信介戴上耳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車廂內的狀況。

“幫他止血,找一找醫療箱。”他指揮道。

布裏歐納克看着滿手鮮血,勉為其難地扯出一抹苦笑。

“你害怕了?李信介?”

“止血!快!”

李信介面露愠色,額頭上冷汗密布。

布裏歐納克眼中光亮逐漸冷透,臉色陰沉地從座位下方翻出了醫療箱。

“我對你……”李信介頓了一下,機械音突兀地中斷了。

布裏歐納克沉默地做着手頭的事,将醫療箱裏僅有的那支保命針劑推入韓若麟體內。

“你是想告訴我,你也有感情?你對我感到慚愧,所以想要償還到這個人身上?可是,李信介,阿澤爾已經死了!”

布裏歐納克冷淡通透的話語封住了李信介的雙唇,他扶着方向盤,雙目緊盯着黑夜中的雪原。

燈柱所照耀之處,大地上死氣沉沉。

“不是補償。”李信介臉色冷硬,“只是他的報酬還沒有付清。”

布裏歐納克沒有多話,閉上雙目開始靜思。

那只機械造物沒有再追上來,大約是赫淮斯托斯的力量無法支持它奔襲得太遠,亦或是它感知到了更為強大的力量在阻擾它繼續前進。

李信介捕捉到了樂潺的一縷意識,盡管很微弱,但他知道樂潺和塞壬成員們紮營的地點已經很近了。

“已死之人就該和現世切斷聯系,妄圖逆轉生死因果,只會招致更多遺憾。”

李信介看向後視鏡,眸光黯淡,繼續說道,“年輕時我不明白你的想法,但如今已經過去八百多年了,就算我不去多想,也早已經習慣了送別故人。”

他曾一度不願再涉世,因為他從來都不擅長告別。

但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時間就像埋入他思想中的針,起先會因為失去而刺痛,但終究逃不過生鏽的命運。

他逐漸不再多想,視線內不再留意到身邊的一景一物,直到韓若麟的意識誤打誤撞地闖進了他的腦海,如同海嘯山崩,摧毀了他築起的高壩。

“年輕的阿澤爾更是愚蠢,天真地以為蝼蟻之力能夠讨取神明歡心。”布裏歐納克的眸光動搖了一下,低聲道,“我讨厭他的那副蠢樣,我不是他……”

“我知道,阿澤爾……布裏歐納克,我承認,我對自己犯下的錯感到愧疚,這一點你說得沒錯,但我不會再逃避了,你會得到一個你想要的結果。”李信介說罷,摘下了通訊器,不再交流。

在與韓若麟坦露心跡的那個晚上,他便已經意識到自己害怕的不是珍視之人的死亡,而是自己漫長的生命離死亡太過遙遠。

李信介踩下剎車,停下車輛,雙目注視着走出石廟迎接他的樂潺。

他現在明白月神為何會在漫長的年歲中選擇犧牲并遺忘過去了。

“我感受到了蓋亞之壁的力量在逐漸衰退……韓若麟怎麽了?”

樂潺的注意力被傷患吸引了過去,也很快注意到抱着韓若麟的人是布裏歐納克。

“我猜到你會跟來了。”樂潺一臉嚴肅地放下狠話,“如果你想找李大哥的麻煩,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我和李信介之間的事會自行解決,不會妨礙你。”布裏歐納克将韓若麟交給樂潺。

樂潺探了探韓若麟的意識,微弱到了極點,必須盡快送回塞壬號上進行治療。

他叫醒了剛剛睡下沒多久的褚辛,向他說明了事由。

褚辛從随行隊伍中調出兩名成員,開車護送韓若麟離開雪原,前往海岸。

李信介走進石廟,在電暖器旁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盯着石壁出神。

“他怎麽了?”樂潺一臉茫然地看向布裏歐納克。

“看來你沒見過他脾氣失控的狀态。”布裏歐納克嘴角挂起嘲諷的笑意。

樂潺頓時語塞,他連李信介動怒都沒見過。

布裏歐納克将先前發生的戰況一一告知樂潺,包括李信介一怒之下采用極端手段向反抗軍洩憤一事。

樂潺扭了一下眉毛,“我還以為李大哥不喜歡做這種事呢。終究是屠夫該死,要是我在場就好了……辛?你在打瞌睡嗎?”

他端詳着褚辛的臉頰,臉上露出憂色。

“抱歉,所以……現在蓋亞之壁的力量還在衰減嗎?”褚辛問道。

布裏歐納克擰了下眉,玩轉着手裏那把從屠夫那兒收繳來的匕首,“五百年前,月神築起蓋亞之壁,将這片土地與星球的生命連接在一起,但他沒法未蔔先知,料到今天這場破壞。赫淮斯托斯不像索菲亞,它并非智慧生物,要是沒有外界幹擾倒也安逸,但現在火山岩漿已經失控,它會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靈都吞噬殆盡,轉化成它的造物。”

樂潺擔憂道:“一直這樣下去,恐怕會危及整個C區,能源不斷被消耗,蓋亞之壁也快要撐不住了。”

他看向衆人,起身叉腰道:“該輪到我這個救世主登場了!”

他朗聲大笑了一陣,發現無人應和。褚辛一臉擔憂地看着他,就連寒風也吹不開他一臉愁色。

樂潺無暇安慰他的情緒,他知道褚辛此刻一定飽受私心與公義不斷拉扯的煎熬,也明白褚辛一定能夠理解他所做的決定。

他保持着鎮定,對布裏歐納克與李信介道:“我需要二位的幫助,和我一起前往遺跡深處,我會嘗試用我的力量阻止火山爆發,抑制赫淮斯托斯的能量外洩。”

布裏歐納克一臉震驚地看着他,眼神中帶着異常的光亮,似乎有些敬意,又有些揣度。

“褚辛,你和隊員們就先回港口,與西園寺回合,如果我沒法阻止赫淮斯托斯的火山爆發,那C區大約也會受到赫淮斯托斯造物的侵擾,要早做準備。”

褚辛臉上有些欣慰,眼底又不免生起憂慮。

樂潺握住他的手道:“我相信你,如果你無法相信自己,我更不能安心去遺跡深處解決麻煩。”

在他的勸說下,褚辛最終同意了執行這個計劃。

天蒙蒙亮時,樂潺便與褚辛分別。

他看了看身後的李信介與布裏歐納克,露出了堅定和善的笑容。

“我原本以為你用不着叫上我。”布裏歐納克不冷不熱地說道。

“既然你都好心跟來了,幹脆好人做到底吧,王權者。”樂潺道,“而且,我要是放你離開,誰知道你會不會又做出什麽大膽的舉動來呢?”

布裏歐納克半眯起眼睛,臉色冷硬,“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只幫你這一回。”

“是嗎?不如您再好好考量考量?現在可是有我幫你擺脫澤普的操控,不再受制于人。”

“……”

布裏歐納克不再多話,只是沉默地跟随着樂潺進入裝甲車。

李信介踩下油門,車輛一下子暴躁地蹿了出去。

樂潺隐約覺得李信介還在為一些他難以察覺到的事情生悶氣,并拒絕和人溝通。

韓若麟的受傷,布裏歐納克的指摘,還有別的什麽事能讓李信介有如此反應呢……

樂潺坐在靠窗的後座上,給旁邊的布裏歐納克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前排的李信介的背影。

【他究竟為什麽生氣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反常,這裏除了你沒人能給我答案了。】

布裏歐納克擡眼看了看樂潺,撐起一只手臂,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他只是突然驚覺自己還有在乎的人,在為自己的遲鈍反應生氣罷了。”

樂潺張了張嘴,下巴差點兒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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