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淨世之雨

淨世之雨

車輛在雪原上一路疾馳，李信介暴躁的車技很快便把三人送到了昨晚經歷過大戰的那片雪原，但如今這片雪原早已不見半點雪跡。

現場彌漫着白色硝煙，裸露在地面上的岩石縫隙中，不斷有星火從赤紅的岩漿中蹿起，這些紅色的巨蛇盤踞在土地上，蜿蜒而行，所過之處冰雪消融，泥土化作黑岩。

一些狀貌難辨的生物在這人間煉獄中四下逃竄，卻被岩漿無情地吞沒。

“小心！”

伴随着布裏歐納克一聲高喝，李信介的劍粗暴地劈開了一只怪物的頭顱。

樂潺打量起了這只突然從他背後襲來的怪異生物，從它那堅硬如鐵的黑色犄角判斷它生前或許是一只鹿。

如今這只沒了頭的火山造物依舊在拼命掙紮，想要朝周圍的一切發起襲擊。

天空中傳來一聲長嘯，樂潺猛然擡頭，見到大片黑色禽鳥如同黑雲般朝着南方飛去。

連那些本該屬于天空的飛鳥，也被赫淮斯托斯同化了。

樂潺擡起手，穩定心神，鼻間吸入嘶嘶冷氣。

李信介察覺到他想要發動權能，便靠攏過來，将手打在他的肩上，手臂上的紋路亮起光芒。

布裏歐納克揮動雙刀驅趕不斷襲來的火山造物，整個人沐浴着武神般的光輝，臉上帶着斬殺獵物的快意。

樂潺試着感知赫淮斯托斯的存在，撫平祂的憤怒和暴戾。

李信介源源不斷地給予他支撐，讓他扛下了那種仿佛被火山岩漿燒灼般的痛楚。

樂潺的額上冒出冷汗，力量從手掌中流瀉。

一股無形的浪潮自他身周擴散出去，沖刷着這片土地上的黑岩，滌蕩着這片焦土上不安的靈魂。

月神的牽引力讓岩漿不再奔湧，慢慢地退回地下，那些黑色的火山造物也不再狂躁。

就在樂潺以為自己的權能成功引導赫淮斯托斯恢複平靜時，一股巨大的能量突然襲來，瞬間斬斷他和李信介之間的連接。

李信介猛然睜開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不遠處。

只見一頭身形高大的黑色野狼正死死地咬齧着布裏歐納克的脖頸，而布裏歐納克的軀體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同化為黑色。

李信介拔劍朝着那頭野狼襲去。

樂潺一擡手，瞬間掀飛了那只野狼，李信介的劍将它釘在了黑岩上。

樂潺緊盯着布裏歐納克，甚至忘記了呼吸。

他方才感知到的那股擾亂心神的巨大的能量，正是源自于布裏歐納克所在的方向。

一股來自于地脈深處的力量，正如奔湧的岩漿一般彙入布裏歐納克體內，重新鍛造他的神魂，重塑他的□□，徹底将他同化為與這片土地相連的非人怪物。

樂潺的心冷了半截，巨大的絕望感湧上他的腦海。

眼前這個無端端從地上站起來的“布裏歐納克”已無法再辨認五官，甚至不再具備人形。

堅硬如黑鐵般的鱗片覆蓋了他的全身，他的四肢如樹幹伸出黑色枝節，又像是蒼鷹羽翼，原本該是五官的位置流淌着赤色岩漿，整個人如同一座巨大的異形火爐，釋放出龐大熱量，令人望而生怯。

噴發着熱焰的怪物早已看不出布裏歐納克的樣貌，他釋放出熾熱的吐息，朝着李信介襲去。

樂潺發動牽引力權能，無形的浪潮朝着怪物撞去，改變了吐息方向。

李信介趁機奔至怪物的身邊，揮劍朝他刺去。

然而，僅僅是一剎那間的遲疑，那怪物便尋到反擊的機會，攫取住李信介的喉嚨，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李信介……好好地直視我！感受我的憤怒！”怪物從喉嚨裏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樂潺一咬牙，隔空搬起黑岩，狠狠朝着那怪物砸去。

巨大的黑色岩石在觸及怪物的一瞬便被卷入其體內，轉化為堅硬如铠甲般的鱗片。

李信介手臂上的黑色細紋爆發出強烈的藍白色熒光，與此同時，那怪物也顯現出強烈的動搖之意，手上的力道一松，将李信介甩到了地上。

樂潺立刻将李信介拽到了自己身邊，檢查其傷勢。

【阿澤爾的意識還在和赫淮斯托斯抗争。】李信介抹掉嘴角血跡，向樂潺傳輸意念。

樂潺點了點頭，他知道赫淮斯托斯只是竊取了那具軀體，但沒能将布裏歐納克的意識完全吞并。

仇恨與懊悔，疲憊與無措，以及更為複雜的情緒，如同滾燙的岩漿，在怪物灼熱的視線中翻滾着，追随着李信介的身影。

八百年前的那場祭祀，阿澤爾的懊悔和不甘早已随他的血液一道浸入地脈，和赫淮斯托斯的憤怒融為一體。

神明不會顧及蝼蟻的性命，卻也被這股強烈的意識牽動，化身為複仇的惡魔。

只是，那還是阿澤爾的本意嗎？

樂潺看向李信介，眸光閃爍。

他相信李信介的判斷，而李信介相信曾經并肩的摯友。

李信介拄着劍從地上站起來，眸光如同熾陽般熱烈而明亮，樂潺從未見過他像這樣鬥志昂揚，意氣風發。

【阿澤爾！你想戰嗎？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李信介身上的淡藍色熒光瞬間爆出刺眼的閃光，如同藍色火焰般熊熊燃燒，照亮了整片焦土。

那怪物像是聞到了血腥的野獸般發出咆哮，像是在對李信介的呼喝做出回應。

兩道速度極快的影子在烈火紛飛的黑岩之間不斷厮殺，每一擊都掀起巨石飛濺，岩漿迸發，仿佛兩頭不知疲憊的兇獸，不咬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

“李信介！你想做什麽！別幹傻事!”

樂潺感受到了李信介的意圖，但此刻不斷從黑岩中誕生的赫淮斯托斯造物已經朝他圍了上來。

更多的火山造物南下而去，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面平息滔天的火山岩漿，遏制那些異獸的行動，一面為李信介提供支援，忙得顧頭不顧尾。

李信介被那怪物一掌掀飛出去，摔在了焦黑的岩石上，嘴裏淬出一口鮮血。

他的臉上滿是血跡，作戰服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若是換做常人，早已被怪物身上的滾燙火焰燒灼得體無完膚。

李信介再度從地上爬起來，手指抹過長劍，劍身像是在回應他的戰意般閃耀出奪目的寒光。

樂潺已經無暇再顧及倉皇逃竄的異獸，他要阻止李信介與那怪物同歸于盡。

“別做傻事！李信介!”

似人非人的怪物朝着樂潺噴出岩漿吐息，将其逼退。

“別來妨礙我！人類的奴仆不配比肩神明！”

樂潺重摔在地，艱難爬起。

“阿澤爾!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醒過來!阿澤爾!”他朝着怪物大喊。

“來吧!朝我來!李信介!你本該和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掀起烈火風暴，如同焚盡一切的不死鳥飛向高空，癫狂的笑聲回蕩在天地間。

李信介的目光追随着那燃燒的飛鳥，緊蹙的雙眉逐漸舒展，神色平靜如水。

【我來遲了，阿澤爾。】

第八王權者緊握長劍，身形在燒灼的火焰中化作一顆耀眼的白色流星，朝着那只燃燒的飛鳥襲去。

那一瞬間，大地被點亮。

赤紅色岩漿頃刻間化作藍白色浪潮，朝那怪物席卷而去，彙聚成水柱将它包裹起來。

那是李信介真正發揮出他身為領袖的權能，釋放出巨大能量。

這股力量如同海洋般強大而剛猛，又像是溪流般溫柔而純澈。

溫柔而強大的意識裹挾在湧動的水柱中，瑩白色光芒逐漸籠罩整片大地。

天地間所有的水汽像是在回應這股意識的召喚，化作點點光輝彙聚于水柱之中，瞬間便沖向高空。

蓋亞之壁感受到力量沖擊，這股浩瀚磅礴的力量最終彙入了天空的浪潮之中，燦爛的金色在天幕中翻湧不止。

赫淮斯托斯化身的怪物和阿澤爾一起消失了，李信介也不見了蹤跡。

細雨無聲落下，火山平息了憤怒，岩石的裂縫中溪水奔流。

樂潺整個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澆了個透。

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感受着撲向門面的微風。

風裏裹挾着濕潤溫和的水汽，和李信介留給他的最後訊息。

他的眼眶中抑制不住地湧出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