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博弈

博弈

C區北海岸港口，褚辛站在塞壬號甲板上，雙目遙望着北方蒼茫天際，眸光逐漸冷卻。

“艾爾夫！外面這麽冷，你不要命了？”西園寺走上前來，一把拉住了褚辛，見他神色冷淡，不禁一愣。

他焦急道：“從李維那兒傳來消息，法爾肯宮期盼塞壬號與駐守C區的聯邦軍進行合作，消滅那些南下的異獸。”

“不用管那些赫淮斯托斯造物，我們的任務已經結束，和李維的交易也不會再有第二次。”褚辛冷聲道。

“你真的不打算管那些南下的赫淮斯托斯造物了？”西園寺秋野目露疑色，“C區的塞壬成員也很擔心家人安慰，我們不能放任不管。”

“你聽清楚了，這是領袖的命令。”褚辛的語氣冰冷如霜。

“褚辛！”西園寺忍不住怒斥道，“這不是你的作風！你不去，我自己帶隊去！”

“随你，我在這裏等樂潺。”褚辛說罷，轉身離開甲板。

他走到港口，站在寒風中目送塞壬號離港。

巨大的疲累感如同海浪般湧來，視線內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他忍不住彎下了腰。

身後傳來鳴笛聲，褚辛轉過身來，見到了那輛熟悉的裝甲車。

他放緩呼吸，不動聲色地調整好了狀态。

樂潺拖着滿身疲憊邁步走向他，眼中帶着落魄之意，但在見到他時，神情卻立刻變得有些不太自在。

“辛？你特地在這裏等我嗎？”

“我……是的……”褚辛伸出手，想要去抓樂潺的手腕。

樂潺本能地将手背到了身後，“你不必等我的，我原本打算找艘船南下，和你彙合。”

“樂潺，別再為那些事奔波了，你遲早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

樂潺心神一顫，想起了李信介，心中百感交易，如巨浪翻湧。

他還不知道該如何把李信介犧牲的消息帶給韓若麟，眼淚已經不争氣地湧出了眼眶。

褚辛恍惚了一下，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擡手拭去了他臉頰上的淚痕。

“我沒事……辛。現在蓋亞之壁的能源姑且是被填上了，但其他遺跡同樣存在被破壞的風險，我們沒法預料到危難哪一天會到來，不如……”

“你想用自己的權能去填補蓋亞之壁？”褚辛直截了當地說出了樂潺所想。

樂潺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已經為這事想了一路。

“其實，李維剛才和我取得了聯系，他在E區大學城等我。他和我保證，他能夠在不傷及我性命的前提下，抽取我的力量。”

“別聽他的！樂潺！”褚辛拽住樂潺的雙臂，強迫他直視自己，神色中帶着慌亂和急切。

“褚辛，你怎麽了……”

“樂潺，別聽他的，你沒有義務一次又一次犧牲自己，這一點都不值得！相信我！這麽做只會讓你再後悔一次！這群人……這顆星球……根本就不可能醒悟……”

樂潺驚詫地望着褚辛，眼中流露出驚駭，一個極不穩定的念頭像冬夜裏的寒風在他腦海中拂過。

“只要人與人之間還存在隔閡與矛盾，紛争從來都不會止息。”褚辛的眸光裏帶着讓人無法看透的陰霾，聲音低沉沙啞。

樂潺冷靜地注視着褚辛的一言一行，終于證實了自己在下車後見到褚辛的那一刻起便潛藏在腦海中的疑慮。

“褚辛，你的表現很古怪，你被他……你被意識之海影響了……”

褚辛像是被驚雷劈中，瞳孔震顫，麻木地倒退了幾步。

他拽了下自己的圍巾，像是生怕自己碰壞眼前之人似的，表現出拘束和不安。

“對……對不起……我……不是這麽想的……不對！不對！分明是我影響了他……”褚辛的語氣裏滿是慌亂的震顫和強烈的動搖。

樂潺察覺到他的心神極度不穩，他上前扶住了他。

“褚辛，不……你是……”

樂潺觸電似地松開了手，眼神閃爍，喉頭堵塞，不敢高聲說出自己的猜測。

一個念頭觸電似的閃過腦海，讓他看透了這糟糕的現狀。

“澤普？你是澤普？”

眼前的人很快恢複了鎮定，方才的混亂轉眼間消散。

樂潺的心也随着他的神情變化沉到了谷底。

褚辛在他面前“消失”了……

“樂潺，我對你說的話沒有半句虛假，我不想看到你再做無謂的犧牲。”

眼前這個有着熟悉容貌的男子，他的神情和語氣，不可謂不真摯。

他用動人的聲音說着讓樂潺感到驚駭無比的話語。

“我的本意并非向聯邦開戰，我是人類的意識領袖，我會帶領所有人開拓未來。你經歷過戰争之苦，明白反抗有多麽無聊和愚蠢。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他是那麽篤定。

樂潺幾乎要為他的崇高理想折服了，如果眼前這人不是奪走褚辛意識的罪魁禍首的話。

挂在戰術腰帶上的槍此刻正在提醒着樂潺做出抉擇，如同滾燙的鐵塊般燒灼着他的肌膚和理智。

“你特地親自前來勸說我，是因為有些事你現在還做不到。你沒法操控所有人的意識，我說得沒錯吧？”

“那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澤普依舊态度堅定，雙目直視樂潺，“要破壞蓋亞之壁，對我來說也不是難事。如果我有意摧毀藍星，光憑帝國的兵力，就可以将聯邦重創無數次。”

“呵……我要怎麽相信一個只會嘴上說說的家夥。”樂潺譏諷道。

“我只想讓所有人都獲得永恒的幸福和安寧。”澤普目光深沉，語氣悠然，“戰争只是暫時的。在我的權能下，人類必将形成統一的認識，不會再有矛盾分歧。藍星可以邁向更加繁榮與強大的未來，甚至可以開拓銀河系以外的疆土……”

樂潺毅然決然地掏出槍，瞄準他的眉心。

此刻他無比冷靜。

“從這副軀體裏滾出去，把我的褚辛還給我。”

“樂潺，你舍得開槍嗎？”

熟悉的眼眸深情地凝視着他，唇齒間吐露出如同蛇嘶般的低語。

樂潺看清了澤普的真面目，不由得從心底裏發出了一聲冷笑。

褚辛從來不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他早已跨過生死，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的性命成為他人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樂潺十分清楚，自己當然不舍得開槍，可是他與褚辛已經約定在先。

他怒斥道:“你有什麽資格威脅我？別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蓋亞之壁的締造者!你以為脫離了這副身軀，你的意識還有機會回到帝國嗎？”

澤普微微一怔，可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沒有表現出絲毫慌亂。

“你想引起回溯發動，我勸你最好收手，樂潺，你的存在已經成為錨點，不論回溯多少次，我都會找上褚辛。”

樂潺強撐住精神，神色自若地将手指扣在扳機上。

澤普迅速眨了下眼，無奈嘆息道:“好吧……樂潺，既然你不相信我，那麽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去找李維，進行你的計劃。”

“你先把褚辛還給我!”樂潺刻意加重了語氣。

“抱歉，我現在不會還給你的。反正他和我意識相通，現在發生的一切他也能夠理解。我想和你打個賭，我賭你不會執行李維那個計劃。如果我賭輸了，褚辛就是你的了。”

樂潺對澤普所說的“意識相通”産生懷疑，他隐約記得，褚辛也曾對他說過一樣的話。

對了……褚辛還說過，他會和澤普進行博弈。

也就是說，褚辛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消失。

樂潺的眼中又燃起了光，看向澤普的眼神不由得産生了些許變化。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是澤普帶給他的感覺卻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意味。

這就是自诩人類意識領袖的存在麽？

樂潺始終未曾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突然的情況下，了解到意識之海主控的想法。

寒風從海上吹來，他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腦袋裏的雜念瞬間便消失了。

他現在應該牽制住澤普，給褚辛創造獲勝的機會。

澤普嘆了口氣，摘下了自己的圍巾，系到樂潺的脖子上。

“你想做什麽？我會配合你行動。”

“當然是找我的隊友彙合。”

樂潺刻意強調了“我的”。

澤普識趣地笑了笑。

裝甲車內，樂潺幾次扭頭看向駕駛座上的澤普，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在他的要求下，澤普同意和他一起支援塞壬號，消滅那些從北部遺跡逃出的異獸餘孽。

樂潺這會兒才知道，先前西園寺秋野已經為這事和澤普争執過一次。

塞壬號在沒有艾爾夫指揮的情況下，前往C區南部海域和聯邦軍彙合了。

“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麽？該不會是沒有看夠這張臉吧？”澤普突然開口打破平靜。

樂潺的心情有些複雜。

“你和褚辛……”

真的很像，根本分不清。他悲哀地這麽想着。

“我們擁有相同的基因，但我不是他的複制體，我和他不太一樣。”澤普解釋道，“我的意識和權能全都來自于褚零，行為邏輯……或者說性格，大概也像褚零多一些吧。”

褚零……樂潺隐約覺得自己在哪兒聽說過這個名字。

“褚辛和你說過的吧？他有一個弟弟。”澤普道。

樂潺不禁露出領悟的神色。他想起來了，褚辛的确提起過這個名字。

不知為何，當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時，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張模糊的、令他感到懷念的臉。